第6章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他笑得很邪氣,不懷好意。


果不其然,他命人給我松了綁,然後將我帶到了外面的院子,指著一個躺在地上苟延殘喘的女人,道:「你方才在街上出手,不就是想救她嗎?本王現在給你一個機會,把她殺了,你就可以走。」


我看了他一眼,又蹲在地上看了那個可憐的女人一眼。


她已經被折磨得很慘了,渾身是血,氣息微弱。


然後我想了想,伸手朝周元亨要了把刀。


一旁的侍從按他吩咐,給了我一把刀。


我的手摸準了她頸部的死穴,直接將刀子扎了進去。


「大羅在天,淨土上天。」我摸了摸她的臉,擦幹淨了她臉上的血漬。


周元亨怕是不知,在我們那裡這種事很常見,人如果注定要死,沒有生還希望,我們不介意提早結束他們的痛苦,送他們早登極樂。


他沒想到我會下手。


因為他認定我和這姑娘是一伙的。


我也沒想到他不守信用,憑著從我包袱裡搜出的一塊玉佩,想要我的命。


那玉佩中間鏤空,外圈回紋環繞,正是當初元宗表弟贈與的那塊。


周元亨笑得得意,看著我面目殺意:「太子這一招可謂是環環相扣,派個女人來想在床上暗殺我,計謀敗了,又找個西域女子來,怎麼?本王是沒見過西域女子嗎?春風樓是誰家的產業,他竟不知嗎?」


我一臉蒙,像看傻子一樣盯著他,語露嫌棄:「對,你說得都對,去找他算賬吧,我可以走了嗎?」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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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亨連裝都懶得裝了,他一手拎著我,一手抽出侍衛手裡的劍,獰笑著把我往院子裡的花叢拎。


「美人的血,就得拿來澆花才是,以後本王賞花的時候,想起你這張臉,定會覺得牡丹嬌豔。」


「咦,這是牡丹?牡丹不是紅色的嗎,怎麼還有白的和黃的?聞所未聞。」


我發誓,我確實感到驚奇。


所以周元亨拎我的領子時,我不忘伸手摘了一朵,然後趁他不備,拿花的手猛地朝他的臉打去。


爺爺讓我不要隨便捏中原人,現在我想告訴他,不是所有的中原人都很好拿捏。


辰王周元亨,是個力大無窮的畜生。


他反應敏捷,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掰歪了我的手。


在我趁機踹了他褲襠一腳之後,他又按著我的脖子,像宰一隻雞似的,用冰涼的劍割我喉嚨。


千鈞一發之際,我都做好暴露身份的準備了,門外突然傳來一聲。


「太子駕到!」


周元亨將我踩在地上,踩得我啃了一嘴泥。


19


中原的太子殿下,曾經的元宗表弟,穿著明黃色的蟒紋袍,高貴得宛如天神降世。


仍是那副生冷的眉眼,不可一世的神情,此刻落在我眼睛裡,竟格外順眼。


他緩緩開頭,對周元亨道:「雲離姑娘是孤的人,煩請皇弟放了她,給孤一個面子。」


「面子?裡子都沒了還想要面子?」


周元亨更加用力地踩了我一腳,我悶哼一聲,感覺半個臉都陷入泥裡了。


我發誓,此仇不報,妄為白龍。


「皇兄可知,這女人在街上公然行刺於我,她既是你的人,可要到父皇面前評評理才好。」


「好啊,剛好孤也有一事需向父皇稟報,雒城水患,朝廷官員奉旨賑災,半路糧食被搶,餓死了當地幾萬百姓,姜倪禮等人被父皇下令抄斬不久,孤收到一封密折,稱賑災糧出現在了梁州糧商手中。」


周元宗面上含笑,眼底卻透著陰沉:「孤派人調查此事,百般受阻,雖沒有查出那批糧食的下落,但抓了一個險些被滅口的梁州糧商,審訊時他說,糧食是從豫章郡運過來的,江北的賑災糧,出現在了江南,然後又運回江北之地,皇弟覺得好笑嗎?」


「少來這套,你有本事就去查,與我何幹?」


「當然要查,隻是此事牽連甚廣,查到了潭州知府,孤竟不知該不該繼續查下去。」


周元亨如此張狂,他面上毫無懼意,看著周元宗笑了一聲:「皇兄明知,就算查到了底,總有替罪羔羊在,到時我給父皇磕個頭、認個錯,他頂多罵我一頓,拿這個威脅我?」


「孤以為,父皇身體不好,做兒子的總要體恤一下,但如果皇弟堅持要去給父皇磕頭認錯,孤也不便攔著,請吧。」


周元宗冷冷地看著他,嘴角勾起,作勢要先行離開。


剛一個轉身,便被周元亨叫住了。


他松開了踩我的那隻腳,蹲下身子,拎起了我的後頸,陰惻惻道:「這美人既是皇兄的人,本王怎可奪人所愛?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皇兄便把這件衣裳借我穿兩天,兩日後還給你,如何?」


周元宗皺起眉頭,神情厭惡。


周元亨見此又笑道:「不樂意?想現在把她帶走也成,拿你在梁州的湯沐邑來換。」


「四十個縣,換一個美人的命,就看皇兄舍不舍得了。」


我對元宗表弟的印象真的要改觀了。


他竟願意拿四十個縣換我的命。


從辰王府出來,我上了他的馬車,渾身髒兮兮,還用他的帕子擦了臉。


「元宗表弟,多謝,我爺爺的救命之恩你不必還了,就當我們扯平了。」


「阿離姑娘的臉皮真是一如既往地厚。」


周元宗瞥了我一眼,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毫不在意他的鄙夷,又叮囑他道:「我的馬還在你弟弟那,雪爪是匹好馬,想來他也舍不得動它,日後尋得機會它會自己跑出來的,現在你再給我準備一匹馬,我要回西域了。」


「放心,都準備好了。」


我沒想到,還會再見到程嘉。


周元宗送我出城,在郊外涼亭,程嘉正等在那裡。


他臉上被我用鞭子抽出的血痕,看樣子隻簡單清理了下,半邊臉都腫了,有些駭人。


程嘉朝我走來時,周元宗冷笑一聲,對我道:「下手挺狠,枉費他一心為你。」


乍一見他,我一肚子的火氣又起來了,轉頭對周元宗道:「少陰陽怪氣,他負我在先,我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嗎?口口聲聲一心為我,長了嘴卻不說,那就要甘願承擔後果。」


「你簡直大膽!嘉彥堂堂郡王,位極人臣,朝中不知多少人敬他怕他,你竟敢拿鞭子抽他,管你什麼身份,都該將你千刀萬剐。」


「剐!給你剐!我就抽他了,怎樣?」


我與他怒目相視,直到程嘉走來,握住了我的手。


「阿離,別吵了,邊走邊說。」


我和程嘉上了同一輛馬車。


掀開車窗看去,周元宗那輛緊跟在後面。


我沉默不語,程嘉嘆息一聲,終於對我道:「阿離,我知道你的身份。」


我抬頭看他:「我什麼身份?」


「白龍。」


「什麼時候知道的?」


「回長安之後,太子殿下告訴我的。」


程嘉將一切緩緩說給我聽,他道那封送到扜泥城的信,是太子寫給他的。


當時他真的以為慶陽公主薨了,回到長安之後,才發現是太子騙了他。


中原的皇帝老了,不甘於此,秘求長生不老之術。


他身邊一直有一老道士。


據說那老道士一百多歲了,名叫薛良儒,自稱九真散人。


薛良儒平日裡隻給皇帝煉丹,並不是個張揚的人,極少引人注目。


直到太子從西域回來,偶然見他,這佝偻著身子的老道,竟一把握住他的手,渾濁的眼中露出興奮的光。


太子厭惡他,正欲斥他大膽,薛良儒用沙啞的嗓子問:「殿下在西域遇到了什麼人?吃了什麼東西?」


當著皇帝的面,太子不好不答,又不願作答,隻皺眉盯著他:「薛散人何意?」


薛良儒的笑聲透著得意,也透著瘋癲,他對皇帝道:「陛下!陛下想要的長生不老之術,臣找到了,找到了!」


太子從他口中,聽聞了一個難以置信的秘密。


他說世間有龍,龍生於海底,也可翱翔於雲層,為天地間的邪獸。


龍有無邊的法力,可修煉成人形,為禍人間。


夏朝時便有孔甲養龍吃龍的記載。


先秦時期開始,民間有了屠龍人的傳說,帝以甲乙殺青龍,以丙丁殺赤龍,以庚辛殺白龍,以壬癸殺黑龍。


薛良儒祖上為屠龍人,他說自古便有食龍肉可醫百病的說法,修煉成精的龍,食之還可延年益壽,用其內丹來煉成長生不老藥。


他堅稱自己幼時吃過父親給的龍肉,才得以高壽,活了一百多歲。


但由於民間一直反龍屠龍,如今龍的蹤跡已經很難尋覓了。


薛良儒說他的鼻子很靈敏,聞得出龍的氣息,他說太子吃過龍肉,說不定西域還有白龍的存在。


不,西域一定有白龍的存在。


幾十年前,中原有個姓黃的老頭,曾在西域做瓷器生意,臨終前他說自己吃過龍肉。


天山以南的龍堆,可挖出龍肉。


雖然這隻是個傳聞,後來並未有人真的挖出,但薛良儒一直堅信,謠言不會憑空而起。


青龍生於東方,白龍生於西方,薛良儒沒見過白龍,但他斬過中原的青龍。


太子不敢相信,他的父皇前些年修的皇陵,實為薛良儒研究長生不老術的秘密地宮。


他們帶著他來到這所地宮。


周元宗看到了文獻、史書,也看到了一具完整的龍骨、龍角,和龍皮。


薛良儒說那是他十幾年前殺的一條青龍,太小了,還未修煉成精,沒什麼作用。


他眼睛盯著太子,直言太子身上有龍肉的味道,且絕不是普通的龍肉。


周元宗看著瘋癲的薛良儒,以及同樣眼泛精光的父皇,心裡突然覺得恐慌。


沒錯,是恐慌。


因為他想起來了,他無比確認,當時在西域,他被周元亨派出的殺手,幾乎貫穿了全身。


那刀上還含著毒。


當初他活著回來時,周元亨瞪大眼睛,差點跳了起來。


他說了一句:「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吃了西域一對爺孫家祖傳的萬年蕈。


20


可是到底什麼是萬年蕈,他壓根沒有見過。


程嘉彥也沒有見過,他說阿離爺爺將那萬年蕈入了藥,還取了他的一滴血。


若非沒有親眼看到那具完整的龍骨,周元宗會認為世上有龍是謬談。


就像天山龍堆的傳說,有誰真的挖出來了東西?


直到薛良儒說他吃過龍肉,問他在西域見過什麼人。


周元宗忽然無比慶幸,他慶幸程嘉彥是守信用的君子,也慶幸自己不是卑鄙小人。


當初回到中原,他沒有按照程嘉彥所說,稱他已經死在了西域。


他想給慶陽姑母留個念想,也希望有朝一日,程嘉彥能想通了回來。


在此之前,他也不願有人去打擾阿離他們。


對於救命恩人,他還不至於做那種惡心的小人。


所以他從西域回來後,一開始便告訴眾人,他和表兄在赤谷城遇人追殺,二人失散,他身受重傷,被烏孫人給救了。


後來聯系上禁軍首領魏名,他與他們在鄯善六百裡外的官道集合,這才千辛萬苦回了長安。


他說救他的烏孫人是一對夫婦,帶著他在赤谷城、烏夷、姑墨,都待過。


他絕口不提天山下的穹廬,以及扜泥城的種種。


說來好笑,那日知道他在撒謊的隻有周元亨一人。


但他不敢說出去,一旦說出去,便坐實了他派人追殺太子、手足相殘的事實。


上次誣陷太子謀逆一事,雖歪打正著,對了皇帝的心思,但皇帝真正想對付的,隻是程太傅而已。


他還是很器重太子的。


每次想到這裡,周元亨都氣得牙痒痒。


沒有比皇帝更狡猾的人了。


他器重太子,又任他勢力獨大,讓兒子們互相牽制,明爭暗鬥。


但他也有底線,不允許手足相殘。


皇帝是個心思很重的人。


太子隻知道薛良儒常給父皇煉丹,怎麼也沒想到,這麼多年來,父皇命薛良儒秘密組建了屠龍人的隊伍。


他們住在皇陵地宮,聽候差遣。


若非此次薛良儒聞出了太子身上龍肉的氣息,皇帝大概也不會讓他知道皇陵地宮的秘密。


但現在不同了,薛良儒認定那對救了太子的烏孫夫婦是西域白龍,即便不是,他們也定然知道龍堆的秘密。


中原的屠龍人,開始出發前往西域,找那對烏孫夫婦。


西域有三十六國,地方那麼大,太子知道很難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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