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一頭撞他懷裡,抱緊了他的腰:「不能打孩子!」


周元亨被我用力一頂,全無防備,身子撞在了馬車內壁,悶哼一聲,有些吃痛。


他惱羞成怒,一把將我推開,罵了句:「滾!」


24


這壞種真的把我帶到了雒城。


雒城陰雨連綿,自前幾月開始,洪水肆虐,一次決堤就淹死了近十萬人。


百姓流離失所,哀鴻遍野。


我想起上次太子所說,朝廷的賑災糧半路被劫,餓死了幾萬人。


長安城歌舞升平,晚上千燈萬火,繁華熱鬧。


若非親眼看到,誰會想到距離長安千裡之遙的雒城,餓殍遍地,水災蔓延。


那場景太震撼,以至於我瞪大眼睛,半晌不敢置信。


放眼望去都是水,淹沒了村莊、縣城、無邊無際的荒野。


然而瓢潑大雨還在一直下。


一路上,我看到幸存的百姓衣不遮體,蓬頭垢面,絕望地往梁州城跑。


梁州城門,大批兵馬鎮守在此,把他們往回趕。


人數太多,局勢控制不住時,不惜殺雞儆猴,嚇退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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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因梁州是長安以南的一道枷鎖。


當地官員不允許逃災的難民有湧入長安的機會,恐汙了聖人的耳朵。


我看著他們被推搡,大罵,如同牲畜跪倒在地,哭號一片。


我隻覺驚心動魄,開口問周元亨:「你們知道嗎?皇上知道嗎?太子知道嗎?」


周元亨看著我,冷不丁地笑了:「知道又如何?」


我不知中原皇帝在做什麼,是真的見識不到這場人間慘劇,還是慘劇沒有發生在他的眼前,便可以置若罔聞。


究竟是置若罔聞,還是並不在意?


人間皇帝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他曾開倉放糧,讓朝廷官員帶著糧食賑災,也曾派遣調任,讓有能力的大臣去治理水患。


可是雨停了又下,洪水不曾消退,這樣的局面已經持續好幾個月了。


是的,為官者毫不在意。


興許是有清官,父母官的,但我沒有見到。


聽聞當地有個縣令,在洪水第一次決堤時,帶著村民往山上躲難,不幸卷入了洪流之中。


我沒有看到。


我隻看到辰王周元亨,設計貪汙了賑災糧食,餓死了幾萬百姓。


看到江北糧商趁機抬價,梁州城的百姓抱怨連天。


抱怨算什麼,至少還活著。


雒城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府衙建在最高處,當地官員和朝廷來的官員一直鎮守在此,有條不紊。


有絞盡腦汁想辦法治理洪災的,有若無其事談笑風生的。


無一例外,見到周元亨後,他們慌忙起身,行禮:「辰王殿下。」


陰雨連綿,雒城尚未受災的地方不多,擠滿了災民。


尤其是縣城,滿大街都是。


他們衣衫單薄,在簡單搭建的棚子下,端著清得見底的米湯,凍得面色發青。


有的棚子底下還漏水。


也難怪災民拼了命地往梁州跑,這種情形下生了病,大夫瞧不過來,隻能是死路一條。


我知道周元亨帶我來這兒幹什麼來了。


他說來看戲。


他生辰那日,實際皇帝並沒有來。


他打聽了一番,近來皇帝龍體抱恙,身子不太好了。


那薛良儒當真是個能人異士。


他一邊派人前往西域找白龍蹤跡,一邊查出雒城水患,實為有龍在雲層作亂。


水患已經持續幾個月了。


他沒有輕舉妄動,一直在布局捕龍。


直到辰王生辰那日,皇家苑囿,太子和程嘉被緊急傳喚入宮,皇帝命他們隨著薛良儒一同去雒城。


即刻出發。


所以那日,程嘉壓根不知謝時薇害我的事,也不知我被推下了山崖,不知所終。


皇帝的命令下得緊急,他們是秘密出發,來不及通知任何人。


而辰王周元亨,向來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他知曉此事後,將我也帶去了雒城。


他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止不住對我道:「他們要捕龍,哈哈哈,本王從未見過如此滑稽之事,還是父皇下的命令!」


他笑得很開心,但我沒有笑。


此時也沒有再裝。


我被人間的慘劇影響得笑不出來,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笑。


雒城水患持續幾個月了,皇帝早知是龍在作祟。


他一心捕龍,命薛良儒精心準備了數月,召回了所有的屠龍人。


他並不在乎雒城百姓的死活。


薛良儒等人到達雒城的時間,比我們晚了半日。


他們有一整隊的人馬,還有大批禁軍護衛。


程嘉沒有見到我。


周元亨這個混賬,在縣衙門露了個面,然後就帶著我住到縣城一家別院去了。


他還搞了個鬥笠面紗給我戴。


他帶了很多人來,還有一名梁州跟過來的官員,跟著他匯報什麼信息。


那官員生得肥頭大耳,走幾步便喘得厲害。


他還偷偷打量我,用色眯眯的目光。


周元亨看到了,直接一腳踹了過去,踩在他身上:「找死是不是?本王的女人也敢看。」


我這一路情緒低落,也懶得跟他裝了。


這個變態反而來了興致,一次次地拿繩子試圖套我腦袋。


「叫爹啊,你怎麼不叫了?」


「不怕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真勒死你?」


我冷眼看他,脫口而出:「滾!」


變態還是個賤骨頭,被我罵了之後,收起了繩子,反而沒再套我了。


他嘖嘖地看著我笑,竟開口道:「阿離,本王有點喜歡你。」


「滾!」


「你就那麼喜歡程嘉彥?為了他從西域大老遠地跑過來,他有什麼好?」


「滾!」


「換作旁人這樣跟本王說話,腦袋早就搬了家,你說我是不是賤啊?竟然舍不得殺你。」


「滾!」


「你真以為我舍不得殺你!再罵一句試試!」


「滾!」


25


雒城真的有龍,我清楚地感知到了。


天空烏雲壓頂,雨勢磅礴。


在山頂空地,薛良儒布陣捕龍,聲勢浩大。


我不知他們做了什麼。


因為周元亨帶著我在另一處山頭。


他可真會享受,在雨幕之中命人搭建了棚,除了朝著山頭的那面,其餘四周均用革布包裹了起來。


棚子裡還燒著炭爐。


周元亨穿了件輕軟的狐皮鬥篷,眉眼細長,悠哉地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捻著一杯茶。


「他們居然來真的,這陣仗,有點意思。」


我坐在他旁邊,託著腮,抬頭看天。


山下洪水遍野,隔壁山頭響起了一陣鼓聲,聽得我心裡發麻,慌得厲害。


薛良儒的捕龍陣、敲起的鼓,令我的頭有些疼。


我恍惚覺得,雲層裡的那條龍,比我還要疼。


因為雨勢突然變大,幾乎是傾注著往下灌。


情況不妙。


照此下去,很快連縣城那邊也會被淹,城內災民全都會死。


可是似乎沒人在乎。


薛良儒那邊不在乎,周元亨更不在乎。


我直覺心裡一股怒火燃起,騰地站了起來。


周元亨一把拽住了我:「阿離,你幹什麼?!」


「辰王殿下,你該去阻止他們!」


「哈?你開什麼玩笑?」


「你是皇子,站在高處伸手就是青天,就該為民做主,為他們庇護!」


「說什麼呢,本王何時不為他們庇護了?」


「你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無視百姓死活,如果現在回頭,我還願意給你機會!」


周元亨眯起眼睛,對上我一本正經的神情,笑出了聲。


他像聽到了一個笑話,那樣的神情,隻需一眼,我便知道他沒救了。


與此同時,山的那頭好像出了變故。


我知道,程嘉和太子至少還心懷慈悲,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雒城百姓被淹死。


那邊的鼓聲小了,夾雜著打鬥之聲。


我沒再理會周元亨,解下他披在我身上的鬥篷。


漫天大雨之中,我站在了山頭。


周元亨站在棚子裡,衝我罵道:「你瘋了,快點回來!」


瘋的不是我,是雲層裡的那條龍。


它的悲傷、哀鳴、怒火,我感知得一清二楚。


它要淹了雒城,讓洪水湧入梁州。


可它已經沒了力氣,快要掉下來了。


所以它在孤注一擲,拼死而為。


我答應過爺爺,不可以使用靈力,暴露身份。


可此刻我想起我年幼時,他曾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白龍一族,靠天山山脈修煉化形,不僅是大羅天的恩賜,也是這萬物生、自然賦予的恩賜,生於天地之間,就要和人一樣,守護我們的家園。」


「小阿離,大羅天是我們的信仰,西域天山也是,世間萬物皆是。」


我無法坐視不理,但我想,爺爺他一定懂我。


我施展了法力,在雨幕之中,踏進洪流與雲層之間,也踏進天地之間。


恍惚間,我聽到了很多人的喊聲。


「阿離!」


有周元亨,也有我的程嘉。


那日,很多人應當看到,一身穿白衣的姑娘,飛入天地之間,站在洪水之上,舉起了手腕上的紅色珠鏈。


洪流與雲層之間,她是如此渺小。


但是她掌心朝著天上,嘶聲喊了一句。


「大羅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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