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吼、噬咬、翻滾、尖叫。
巨大的實驗室儼然變成遠古羅馬的鬥獸場。
基地內的向導素濃度遠遠超過了普通人承受的範圍。
研究員四處逃竄,培養皿破開一道道裂口,半死的哨兵混著各色的培養液流了一地。
豹貓利爪刺穿了巨蟒的皮,長開大嘴毫不留情地對著綻開的傷口撕咬下去。
蘭特渾身癱軟地跪倒在地,嘴角溢出一股股的黑血,像是瘋了一樣癲狂大笑:「你毀了這裡又如何?你的哨兵會在今天國會上殺光所有議員!他的死期也是你的死期!」
我目眦盡裂:「你在說什麼瘋話!以為這樣就能動搖我?!」
「咯咯咯,那就讓你親眼見證好了。」
蘭特陰毒地笑著,按動手表上的控制鍵,瞬間,二樓透明幕牆上投射出宏大的國會實時直播畫面。
孟菲斯身著最高規格的軍裝,正立在話筒前講著什麼。
突然,他警惕地轉身,背後的牆面顯示屏立刻跳出了一幕十分眼熟的場景。
大廳裡每個人表情都很詫異,而孟菲斯直接像塊巖石似的僵在了那裡。
那是剛剛我親眼目睹的慘劇。
一個年輕向導被幾個白大褂抬上傳送帶。而當畫面中的他從第一個處理倉解凍出來的時候,面孔居然無比清晰地變成了我!
又是AI!
我胸口抽動,勉強穩住心神,嘲諷地看著蘭特:「你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他可是黑暗哨兵!他的理智不會脫軌,一定能一眼識破你的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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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特哈哈大笑,笑得眼淚混著血水一起流下,不知在諷刺誰的愚蠢。
「他根本不是什麼黑暗哨兵!他騙了我,騙了你,更騙了他自己!」
「哈哈哈我的兒子,十幾年來耍盡心機,最後還是要敗在我手裡!」
不是……黑暗哨兵?
我表情怔忪,腦中電光石火地閃過一幕幕畫面——
初次見面就臥倒的黑狼;
他對哨兵身份的反感;
那個踽踽獨行又被困在繭中的少年……
潛意識是個人的領域。
在其中能困住他的,隻有他自己——
我猛地抬頭望去,實時傳送的畫面開始紊亂。
孟菲斯發了狂一樣衝撞著顯示屏,撞得滿頭滿臉是鮮血,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畫面中的「我」被送入分解的處理倉絞成一灘肉泥。
然後直播就中止了。
我哇地吐出一口濃血。
感到有什麼正從靈魂裡連皮帶骨地剝落凋零。
不……
我的哨兵……
29
我扭頭衝向出口,拉住每個能看見的人大吼:「飛行器在哪裡!」
終於在要逃命的白大褂中搶到了一輛。
剛飛出基地,羅素就通過納米追蹤器發來通訊。
「你在哪裡?!你TM還活著嗎?!」
他前所未有的失態大叫。
我狠狠把油門拉到最高,怒罵:「別廢話,去阻止孟菲斯!」
羅素的聲音帶著哭腔:「我沒辦法……將軍失控了誰也靠近不了他!」
「他要尋死!你個廢物!!」我尖聲大叫,「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你必須去救他!」
羅素的呼吸都停了:「怎麼會……不可能……將軍是黑暗哨兵!他怎麼會為了這種事尋死!」
「他不是!」
我的眼淚洶湧而下。
「他不是!他催眠了自己!他根本不是黑暗哨兵!!」
羅素的信念也崩塌了:「不……我不信……他為什麼那麼做……」
我要怎麼跟你解釋呢?
羅素。
遠處的國會大廈高聳入雲。
我強撐著破裂的身體,駕駛飛行器毫不遲疑地向著它衝去。
因為在我們的世界裡,
保護彼此的本能,
最刻骨銘心。
30
巡警無人機在我進入城市邊緣時就團團圍了上來。
我無視了一切警告,將飛行器的速度維持在最高點,兇猛地駛入了直線距離最短的航線。
帝都的夜晚亮如白晝,航路上無數飛船往來穿行。
我將精神體膨脹至最大,控制能力在短短十幾分鍾之內登峰造極,對方圓一公裡內的所有人都施加了影響。
在飛行器穿過的剎那,所有飛船都聽話地避讓開來。
航道中隻留下一條噴氣的殘影。
國會大廳在大廈的頂樓,臨近的地面泊船坪早有人打著燈提示我靠邊停機。
我冷靜地問:「第七代R5飛行器的發動機爆炸概率是多少?」
「0.1%!」羅素在亂糟糟的環境裡下意識回答,又驚叫,「你要幹什麼?!」
「趕時間。」
我迅速在腦內模式出鑽地式強制停機程序,交給智能駕駛系統去操控,然後來到門邊打開機艙。
飛行器立刻亮起通紅的警告,而後猛禽入水似的一頭扎進國會大廈樓頂。
在它觸地的剎那,我從艙門中跳了出去。
背後的降落傘適時打開,我屏住呼吸,漂亮地完成了安全降落的全過程。
羅素還在通訊器裡大喊:「你TM瘋了白欣!」
我已經不管不顧地朝議會大廳奔去。
所有人都擁堵在樓道裡。
我逆行擠入人群,在他們當中破開一條一人寬的通道。
「孟菲斯!」
衝進大廳的瞬間,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血腥,到處都是血腥。
地上七零八落地躺著數十個士兵,並仍不斷有人向著高臺上的那個狂暴的身影衝去。
議員們都倉鼠似的縮在大廳最裡面的角落,有人暈倒,有人跪在地上不停祈求神明。
一頭巨大的黑色猛獸在大廳上空嚎叫。
那聲音悽戾悲絕,仿佛要拉著周圍的一切同歸於盡。
「白欣!」羅素一臉是血地站在對面,眼神驚懼,「不要靠近他……你會沒命的!」
我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
豹貓在我行動的瞬間從背後躍出,利箭似地奔向暴走的黑狼。
我帶著血氣大喊:「Stand down!【退下!】」
所有士兵都瞬間停止了動作。
我終於看清被包圍在當中的那個人。
他的樣子完全變了。
一頭金發染上墨色,湛藍的眼睛裡滿是滲出的淤血,獠牙突起,臉上青筋滿布,活像頭猙獰的野獸。
身上軍服早被暴漲的肌肉撐破,碎紙一樣掛在肩膀和手臂上,長長的指甲不斷往地上滴著血。
「Punny……」
我的眼淚剎那間湧了出來。
「我來了……」
31
情況的轉變馬上引起了哨兵的注意。
他扭頭警惕地瞪向我,喉間發出恐嚇的低吼。
我站在原地,緩緩張開手臂,輕喚:「COME。【過來】」
孟菲斯嘶吼著撲向了我。
身體相觸的瞬間,天地陡然變換。
我在一片漆黑中睜開眼,看到四周淨是由無數隻手臂結成的圍牆。
蠶繭……
我現在在蠶繭裡面!
我拼命推開擋在面前的手臂,大叫:「孟菲斯!你在哪裡!」
突然在一處發著微光的角落聽到有人哭泣的聲音。
我在粘連的肉海中遊過去,扯拽開層層阻礙,終於看到了一張少年的臉。
他明顯稚嫩,隻有十四五歲上下,滿頭金發,被層層疊疊的手掌覆蓋全身,隻露出了兩隻泛著淚光的湛藍的眼睛。
「救救我……」
他朝著我的方向哭求著說。
「白欣……救救我……」
我猛地回神,孟菲斯那張放大的野獸般的臉近在咫尺。
黑狼咬住了豹貓的脖子不斷悲鳴。
我的胸口也被他沾著血肉的利爪洞穿。
喉中湧出粘稠的鮮血。
我臉上綻出一個悲苦的笑,顫手捧住他的臉,將合著淚水和血液的向導素向那雙沒有溫度的唇中渡去。
「我來……救你了……」
「我親愛的哨兵……」
「謝謝你守護我了……那麼多年……」
32
我的世界黑暗了很久。
隻記得意識彌留之際,有人在我耳邊撕心裂肺的痛哭。
字字泣血地說著:
「不要丟下我,我不是黑暗哨兵……對不起……我說謊了……我愛你,我害怕你被父親殺死……對不起推開你……對不起,說不需要你……」
我的心口泛著密密麻麻的疼,很想伸手抱抱他,手臂卻無力,很想告訴他「沒關系,我在這裡哪兒也不去」,嘴巴張開,喉嚨卻被濃稠的液體堵著發不出聲音。
最終我隻能輕輕勾起手指,在他冰冷的皮膚上蹭了蹭。
然後就陷入了沒有盡頭的昏迷。
等再醒來的時候,我隻看到一片光斑。
視線清晰之後,才發現那是窗外一片婆娑的樹影。
陽光穿過枝葉的縫隙投射在我臉上,亮得刺眼。
一個半大的黑發少年正偷偷摸摸越過我的身體去夠床頭櫃上的零食。
那模樣陌生又熟悉,我隻覺好像在哪裡見過。
大腦識別之前,我的嘴先下意識張開:「吳……小路……你又……偷吃……」
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少年一驚差點從床上摔下去,見了鬼似的瞪了我兩秒,才突然瘋叫著跑了出去。
「小姨咳咳——小姨醒了!大塊頭!!小姨醒了!!!」
走廊上哐當哐當一陣亂響。
而後一個頭發凌亂的軍裝男人破門而入,「白欣!」
他湛藍的眸子驚惶瞪大,然後驀得湧上兩眼淚水,崩潰地捂住臉失聲痛哭。
好像苦苦強撐的一切都轟然倒塌,他再也承受不住地露出了無助脆弱的軟芯。
「大塊頭,我把醫生喊來了!」黑發少年還在活寶似的撒歡。
我無力地衝他輕喊:「過來。」
男人滿臉是淚的抬起頭。
「Punny,」我溫柔地叫著他,「Come。【過來吧】」
我離開你太久太久啦。
我的愛人。
就讓我快點抱抱你吧。
33
我昏迷了整整兩年。
這兩年間,雷諾家族的實驗室被全部搗毀,國會也因為那場暴亂撤去了孟菲斯本應就任的副總統職位。
羅素因功升為了副將,是普通人在軍部能獲得的最高榮譽。
在孟菲斯療傷的半年間,憑一己之力肩負起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務。
他曾上門對我致歉,說是他疏忽大意,竟然沒發覺警衛內部出現了叛徒,才導致我被蘭特劫持。
還要跪下向我謝罪,被我和孟菲斯婉拒了。
那畢竟不是他的錯。
蘭特也在我離開之後得了失心瘋,他的精神區受傷嚴重,要在專門的衛星監獄關押到本世紀末,然後執行死刑。
關於哨兵的人權問題也再次被法律界提起。
一系列制約向導行為的律法開始被逐步討論推行。
而針對向哨分化的測試和管控也越來越嚴格,白塔內部建立起了全套機制,極力預防此類事件在今後的社會中再現。
這些都是孟菲斯後來告訴我的。
而現在的我,可沒有餘力去想那麼多。
「你的內髒已經經由人體再生技術全部修補完畢,唯一要擔心的是精神區。」
醫生還是一臉欠扁。
「讓你逞能,沒有腦死亡都是不幸中的萬幸!看看你的精神體衰弱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