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死盯著他,推開碗:「不要。」
我的嗓子廢了,啞得可怕。
再次提醒我昨晚多荒謬,越想越心塞。
「這是甜的。」他輕聲道。
我舔舔唇,瞟了一眼,掙扎了下:「不要。」
「聽話。」他執拗地再次喂到我唇邊。
三年前他也曾經這麼溫柔,可說翻臉就翻臉。
他有什麼資格讓我聽話:「我討厭你。」我煩躁地奪過那碗粥,砸到地上,碎瓷片飛濺,細小的一片恰好劃過他雪白臉頰,一滴,兩滴嫣紅小血珠,很快浮起來。
心中一顫。
「不想喝粥,想吃什麼?」他伸出一根手指,靜靜抹走臉上的血珠,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仍凝視著我,心平氣和問。
我瞪了他一眼,不回答,撐著從床上爬起來,一動,聽見一陣鈴鐺聲,往底下一看,足踝上又扣了一串金鈴鐺,啊,昨晚他將那串玄色佛珠繞到我足踝上,那佛珠頃刻就變了樣,成了叮當作響的金鈴鐺,這金鈴鐺跟著風鈴和搖床,搖了半宿,煩得很。
我皺眉,伸手去掰那串金鈴鐺,卻被他單手按住。
「別碰我。」我掰開他的手。
他目光忽暗,遲疑片刻,眉目微動,松了手。
先前金鈴鐺有鎖扣,可這個金鈴鐺卻沒有,我使勁掰,怎麼也掰不下來。
「把這破玩意給我取下來。」我惡狠狠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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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著我,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氣得咬牙切齒,一把推開他,裹著被子從床上跳下來,我就不信了,找不到東西砸了這破玩意。
「咳......」被我一推,他忽然半伏在床上,劇烈咳起來。
這個討厭的和尚,他從哪裡學得這種訛人的招數?
「臭和尚,你幹嗎呢?不會想賴我吧?」我裹著被子打量他。
他背對著我,咳得肩上一顫一顫地發抖。
「沒事。」他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誰管他有沒有事,咳死了最好,眼不見心不煩,我轉身,摟緊被子扶著牆朝佛龛口走去,腳好酸,好軟。
好煩,他那咳聲愈來愈劇烈,腳步不自覺慢慢停下。
我這副德性出去怎麼見人啊,而且,誰知道外面的鬼還在不在,我自己出去豈不是很危險,怎麼也得拉上這個臭和尚,擋在前頭。
我停在佛龛口,衝他冷聲問:「臭和尚,你走不走?」
令人心煩的咳聲漸漸平靜了,他緩緩站起身來,走過來,在我身旁停住,我偷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方才蒼白的唇上似乎有一點紅,還沒看清,腰上一冰,他攔腰把我抱起來,被子滑落,一件寬大的狐裘罩下來。
他抱著我走了幾步,我才反應過來......
「放我下來。」我拽住他前襟,拉了拉,寡廉鮮恥的臭和尚。
「還走得動嗎?」他垂眸,淡然與我對視,家常的語氣問。
我又急又躁,搖著腿叫:「能。你能走得動,為什麼我就走不動?」
他注視著我,唇邊忽地溢出一抹笑,很淡,很溫柔。
「小殿下比較辛苦。」
氣死了,我咬著唇,別過臉去,心裡止不住地發亂,行栀栀啊,你怎麼能這麼沒有尊嚴,讓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行,不能這樣,不能為美色所惑,三年前已經丟過一次臉了。
我咬咬牙,回道:「臻觀師父也辛苦了,你伺候得不錯,等回到晉都,我會按照慣例,賞賜你黃金千兩。」
他聲音壓得很低:「什麼慣例?」
我捏著他一縷銀發在指尖繞圈,漫不經心道:
「但凡伺候得好的面首,我都會賞他黃金千兩的。」
他停住腳步,斂眸望向我,臉色微煞,卻一言不發。
很好,有把他氣到。
我咬了咬指頭,補充道:
「哦,三年前好像忘了賞臻觀師父哦,那就賞雙份吧。」
他盯著我,白玉顏泛冷,聲音也浸了些寒意:「不必。」
這時,佛龛飄進來一些紅衫鬼,向他請示:
「王,一切備妥了,是否現在去幽泉?」
「嗯。」
對哦,隻顧著生氣來著,我還沒搞清楚狀況呢。
萬鬼為什麼叫他王?
為什麼進入佛陀城他們都消失了?
玄衣臻觀,少城主,阿依,他們又是誰?
為什麼他突然又出現?還變得有些不一樣。
顧景然還說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佛陀城,不認識什麼臻觀。
好復雜,想不通,頭疼。
我拽了拽他飄落在我胸前的銀發,小聲道:「喂,臭和尚,我有好多問題要問你啊。」
他看了一眼前方打燈籠的紅衣鬼,忽然俯首,抵著我的額:「晚點。」
微涼的氣息灑在我臉頰上,我不爭氣地又臉紅了。
我絞著他的銀發,小聲嘀咕:「說話就說話,臭和尚,幹嗎貼那麼近。」
他頓了頓,眉眼微挑,示意我望向前方,前面一隻鬼長耳朵高高豎起,哦,原來跟了一隻順風耳鬼。
我默然片刻,無聊地把他垂下來的一縷銀發編了個小辮子,隻能問些無聊的問題。
「幽泉是什麼地方啊?」
「溫泉。」
「去幹嗎啊?」
「沐浴。」他淡聲道。
「哦。誰要沐浴?」
「小殿下,同我。」他面不改色。
「哦,那倒也不錯,我一身黏糊糊的.....」等等,「什麼?」
他抿了抿唇,垂眸望向我,解釋:「習俗是這樣的,到了。」
什麼習俗?
前方一隻長舌鬼忍不住插嘴:
「鬼後,咱們鬼族新婚夫婦圓房後,要共浴愛河......」
他朝那些鬼冷冷掃了一眼過去:「退下。」
他們一哆嗦,紛紛應喏,都飄走了。
又隻剩下他和我,氣氛詭異:「可以洗了。」他盯著我,淡淡說了聲。
共浴愛河?誰要跟臭和尚共浴愛河!
我一咬牙,飛快從他身上跳下來,攥著裘衣,赤足緩緩往幽泉方向退。
「臭和尚,你別耍流氓啊,不準過來。」
他根本不聽我的話,一步步逼近。
「啊嗚。」我嗚咽一聲,一塊鋒利的石頭割破我腳底心了。
他沉著臉,大步跨上來,抱著我坐到泉邊,半蹲下來,檢查我的傷口。
「嗚嗚,都怪你......」我揉著眼睛嗚嗚地哭,一邊躲開他。
他捏住我的腳踝,聲音微肅:「躲什麼?」
「嗚嗚嗚,臭和尚......你還想對我做什麼?」
他嘆了聲氣,沉默地從袖子上撕了長條,纏住滲血的傷口。
我一邊哭,一邊看著自己髒兮兮的腳:「我要洗洗。」
「傷口不能碰水。」他按住我。
「可是好髒啊,黏糊糊的。」我眨著淚眼瞪著他,「都怪你,你剛才走過來幹什麼?」
他默了默:「你沒穿鞋,我得抱你。」
我啞然,身上黏糊糊,又痒痒的。
我嗫嚅著:「你給我拿塊布,我坐著洗。」
他站起來,去一旁取了塊雪白巾回來,站在一邊,突然開始單手寬衣解袍,我呆呆地看著他,心怦怦直跳。
啪,上衣被他丟在一邊,他半蹲下來,雙手圈在我兩側,俯下臉來,靠得很近,「我幫你。」
他唇一動,都快碰到我了,冰涼,柔軟。
我咽了咽口水,雙手撐著泉沿往後退了退:「幫什麼?」
有話說話啊,幹嗎湊那麼近,好熱,呼。
他沒回答,淡淡一笑。
我盯著他溫柔輕笑的臉,無法思考。
溫熱的泉水濺到臉上,我才如夢初醒。
「過來。」他已經浸在泉水中,對我張開雙臂,神色沉靜。
「哦。」
我愣愣地攀上他手臂。
「傷口別碰到水。」他神情自若。
「要不,我......我還是在上邊,自己來就好了。」我尷尬地伸出一根手指,弱弱抵抗。
他低頭掃了一眼,目光落在我的指尖上,低嘆了聲:「痒。」
一剎那,像被火燙著了,我飛快收回手,急急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紅著臉,拼命搓揉手上的雪巾。
他接過我手中的雪巾,風輕雲淡:「坐在上面洗會著涼的,水裡有熱汽好些。」
「好像也是哦。」我訕訕附和。
他將雪巾浸湿,擰了一把,撈起來,輕輕擦我的臉,神色認真。
隔著微熱的湿巾,他的指腹輕緩撫過肌膚,我愣愣地望著他,心尖像被夜風吹過的燭火,一顫一顫的,就在那湿潤雪巾掠過頸邊時,我猛地打了個哆嗦,急忙搶過雪巾:「自己來,自己來。」
我在心裡哀嚎,行栀栀,求你要點臉吧,可不能再讓美色迷惑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芙蓉白面,不過帶肉骷髏。
眼前的臭和尚,就是一副骷髏,別理他,別理他。
我惡狠狠地擰著雪巾。
「腿酸了就說。」他雙手託著我,平靜地說。
我咬咬牙:「不酸,一點都不酸......」
......
12
好不容易狼狽地洗幹淨了,我興高採烈地換上新衣服,越穿,越不得勁,臉色漸漸發青。
這幫鬼準備的什麼鬼東西,這是人能穿的嗎?
領口大敞,裙擺高叉,還沒備鞋子。
我在臻觀懷裡罵罵咧咧,他揉了揉眉心,將那狐裘裹緊,嘆氣道:「晚點給你買正經衣服,鞋子。」
我咬牙切齒:「對吧對吧,你也知道有多不正經。」
咦,對哦,正經事還沒問呢。
我趕緊拽著他追問。
「臭和尚,這個佛陀城怎麼回事啊?不是說佛光普照之地嗎?怎麼一進城就遇鬼了,還這麼多鬼......」
他慢條斯理將狐裘卷邊翻齊,才沉聲道:「此處千年前是萬鬼城,由鬼王統攝,當年他剖心自戕於萬鬼窟,萬鬼無主,有高僧途經此地,便立萬佛窟鎮壓萬鬼,廣建寺廟,弘揚佛法,重建新城,佛陀城由此而來,此處一向太平。」他沉吟片刻,「隻是近日,鬼王重臨人世,萬鬼躁動,所以佛陀城才又生異事。」
「為什麼他要剖心?」
他靜了片刻,眼睫微垂:「為了贖罪。」
「贖什麼罪?」「他誤殺了自己的新娘,剖心護住她的魂魄。」
眼前忽然閃過佛龛那夜的某些畫面,沒緣由地,心上微微刺痛。
「那他死了,為什麼還能復活?」
他忽然直直望向我,聲音微沉:「若有執念,死生不休。」
「什麼執念?」
他的聲音很低:「他的新娘回來了,他就回來了。」
我咬了咬手指頭,仔細思考。
「那個鬼王,該不會就是那個......那個笑起來有點變態,跟你長得一樣的臻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