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心理上的,法律上的也不行。我忍不了。”奚雯的聲音果決而堅定,“他有個私生子,即便我不離婚,那麼假設他有一天突然死了,就算沒有遺囑留給那個孩子,那個私生子都能合法地享有繼承權,我們所有婚內共有的房產裡,他的份額裡都會有這個私生子的份,我可能不得不和他的私生子一起持有一套房產,未來為了處理這套房產,還不得不和私生子以及小三各種交涉,我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發生,這太讓人惡心了。”
更別說以齊瑞明重男輕女的嚴重程度,很可能如今早就背著齊溪奚雯設立好了遺囑,早已指定自己婚內所有財產份額的唯一繼承人是那個私生子。
這下陷入了僵局。
如果進入訴訟,按照目前的證據和法律,奚雯並不能討到多少好,但如果不進入訴訟,直接協議離婚,那就需要找齊瑞明談判,可齊瑞明就是吃律師這碗飯的,還能在談判上失利嗎?
氣氛很沉重,顧衍試圖緩解下齊溪的低落:“沒準等你們把證據拋出來,你爸爸會很羞愧,願意在財產上做出讓步,彌補奚阿姨的損失,先不要這麼心情壓抑了。”
可別說齊溪和奚雯不信,恐怕說這話的顧衍自己也不信,如果齊瑞明能那麼容易羞愧,他就不會傷害奚雯到這一步了。
離婚時一旦撕破臉皮,男人能厚顏無恥到什麼地步,齊溪並不是沒在判決書和判例裡看過,人真的撕去對外營造的形象後,剩下的都是赤裸裸的利益。
奚雯也是這時才有些難以克制的後悔起來:“溪溪,你說的對,媽媽確實不應該這麼多年一直做全職太太……”
“媽媽,你沒必要用他的錯誤懲罰自己,要出軌的男人,不論妻子怎樣優秀,都會出軌,要婚內隱匿轉移財產的男人,不論妻子是不是全職太太,也照樣會費盡心思去操作,尤其他自己就是律師,平時接案子時候手段有些就不大磊落,輪到自己身上,恐怕手法就更髒了。”
隻是話雖這麼安慰,齊溪也有點腦袋大,齊瑞明十年前就生了這麼個寶貝兒子,那也就是十年前就開始計劃兒子的未來,用十年的時間來轉移婚內財產,就算螞蟻搬家都搬完了,他又是專業的,恐怕本身手法就很幹脆利落,持續時間長也會造成證據滅失和取證困難,如今王娟居住的房子雖然查證到了,但恐怕也隻是他轉移掉的財產裡的冰山一角。
顧衍想的顯然和齊溪不謀而合:“他是不是有可能在外面還有投資別的房產?但採用了讓別人代持的辦法?其餘房產都未必會寫在王娟名下,因為設身處地想,他最在意的是兒子,他這麼重男輕女,也不會真正尊重女性,王娟得到那麼大好處,不過是因為是個生兒子的容器。”
齊溪點了點頭:“是的,他不傻,他應該很清楚王娟為什麼會跟他發生婚外情,他這樣的人,生性自私多疑,除了防備我媽和我,也會防備王娟,他畢竟比王娟大那麼多,正常情況下總比王娟死的早,如果房產都寫在王娟名下,他一死,王娟找個別的男人改嫁有了新家庭新孩子,不僅不會替他照顧好他的兒子,甚至會侵吞他留給他兒子的財產,所以大概率外面還有讓他信得過的人代持的房產。”
但這些房產,除非能有明確線索,否則根本沒法查證,因為齊溪和奚雯甚至不知道齊瑞明除了王娟外,會找誰去代持。王娟的房產尚且能用微信轉賬特殊含義的金額來證明不正當關系,但齊瑞明和其餘親屬間的大額轉賬,完全也可以解釋成正常的往來款或者歸還借款等……
這樣一來,反而是齊瑞明立於不敗之地了。
第六十八章 “能,我能做到。”……
這次三人小會議結束,齊溪隻覺得自己焦躁的情緒更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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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她最近狀態不正常的有些明顯,午休結束後回了競合所,齊溪被顧雪涵叫進了辦公室。
“齊溪,你最近是遇到什麼事了嗎?”顧雪涵就此前的交通肇事案跟進了幾句,給齊溪倒了杯茶,隨即自然地問起了齊溪,“雖然我是你的老板,但本身也沒有比你們大很多,你要有什麼感情上的問題,也可以咨詢我,就把我當成一個朋友就行。”
她喝了口茶,看向了齊溪:“雖然你是在和我弟弟談戀愛,但是我不會為此偏袒他,隻有當戀愛能讓自己高興,這段感情才是值得的,如果一段感情帶給你的焦慮不安和痛苦已經大過甜蜜了,我建議還是應該叫停。”
顧雪涵確實是非常中立,不僅沒有偏袒顧衍的意思,反而有對顧衍要求更嚴格的趨勢。
“你最近的工作反饋沒什麼問題,但如果你一直陷入比較焦灼的情緒,未來勢必會影響工作,更何況,我對你的期待值本身很高,覺得你理應該比現在能辦得更好……”
顧雪涵並不知道內情,隻以為齊溪是不是和顧衍的感情出現了問題,畢竟齊溪和顧衍最近都一臉苦大仇深的。
雖然明明顧雪涵完全猜錯了方向,但齊溪卻隻覺得眼眶發熱發紅。
齊瑞明作為父親,原本應該是在她困難時能給她支撐的人,然而事實上,他是傷害齊溪的人,是讓齊溪置於這種焦灼情緒的人,反而是和自己毫無親緣關系的顧雪涵非常在意自己的狀態。
齊溪突然有一股衝動,或許……或許她可以尋求顧雪涵的幫助?
齊溪咬了咬嘴唇:“不是和顧衍出了什麼問題,是我家裡。”
但幾乎是齊溪說完,她就後悔了,因為顧雪涵的手機響了起來,這讓齊溪感覺到愧疚,她不應該佔用顧雪涵時間的,隻是出乎齊溪的意料,顧雪涵按掉了手機鈴聲,調成了靜音,然後擺出了好好傾聽的姿勢。
她的臉色非常嚴肅:“怎麼回事?”她看向齊溪,“你是我團隊的一員,就算不是工作上遇到困難,我到底比你年長幾歲,有什麼我可以幫你的,盡管開口。”
……
齊溪沒想到說出來其實比想象中來的簡單,顧雪涵和顧衍一樣,對於齊溪家裡發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她表現地很有家教,沒有為此對齊溪側目或露出任何讓她可能不適的表情,比齊溪想的更加善於傾聽,在齊溪講解的過程裡,顧雪涵隻安靜而耐心地聽著。
齊溪講完後,顧雪涵沒有發表評價,隻是從抽屜裡給齊溪遞了一塊糖:“吃點甜的,心情會好一點。”
齊溪剝開糖紙,當甜味開始在味蕾蔓延的時候,她的內心卻很苦澀:“顧律師,雖然我自己就是法學生出身,也從事法律工作,但我這次卻很迷茫,是不是我們的法律,根本沒法保護婚姻內弱勢的群體?我和我媽,都是有法律教育背景的,已經盡了最大努力取證,顧衍也一直幫著我們一起討論,但竟然到頭來,發現以目前的法律,很難讓我媽媽得到應得的補償……”
“用重婚罪讓他受到懲罰就更不可能了,本身重婚罪作為刑事犯罪,判定時法院是非常謹慎的,要滿足的條件非常嚴苛,重婚罪的構成要件是,有配偶而重婚或者明知他人有配偶而與之結婚。我查閱了法院的判例,大部分被判重婚的,是早年利用不聯網的一個漏洞,在不同的地域,既和妻子領取了結婚證,又和小三領取了結婚證,形成了法律婚的重婚,而齊瑞明是不可能去做這種蠢事的,更別說這種操作如今也未必能行得通了;另一種會被判決為重婚罪的,則是已經結婚的人,長期與第三者以夫妻名義對外生活,齊瑞明也不符合,他和王娟的婚外情一直都是不對外公開的,我媽不知道,他律所的同事也不知道,他不可能傻到會讓自己陷入重婚罪的名義裡去。”
該研究的法律條款齊溪早已經研究了無數遍,法院內的判例也讀到快能倒背,她並不覺得顧雪涵能有更好的辦法,這次傾訴裡也並沒有指望能從顧雪涵這裡得到別的操作方法。
她隻是真的很迷茫,也真的對自己所學的專業和所從事的職業產生了疑惑。
法律真的能保護應該保護的人嗎?
隻是齊溪原本以為顧雪涵會給她的安慰,顧雪涵卻隻字未提,她隻是放下水杯笑了笑:“誰說法律不保護你媽媽了?”
齊溪愣了愣。
顧雪涵喝了口茶,盯著齊溪的眼睛:“齊溪,我想你現在缺的不是安慰,而是一些專業的建議。你介意讓我一起介入這個案子嗎?以律師的身份。”
顧雪涵抿唇笑了下:“一般來說,我收費很貴,但是鑑於你是我的員工,所以這一次是免費的,畢竟我希望能短平快地解決你的這個困擾,好讓你趕緊恢復到情緒更穩定的工作狀態,好好替我分擔工作上的業務。”
齊溪激動地簡直有些無措了:“所以、所以顧律師,您是有什麼辦法嗎?”
顧雪涵從不虛張聲勢,能這麼從容不迫,肯定是已經有了辦法!
果然,顧雪涵的臉上露出了優雅又極度自信到囂張的笑容:“那當然,這世界上我顧雪涵搞不定的案子還沒出現。”
她說完,打了個內線電話,把顧衍一起叫進了辦公室。
“齊溪家裡發生這些事,你怎麼都不和我說下?”
顧衍一進辦公室,迎面就是顧雪涵帶了抱怨的數落:“你是我弟弟,她是我的員工兼弟弟的女朋友,我好歹算半個家長,小孩子被打了還能知道回去找家長告狀,你倒好,帶著齊溪一起悶頭挨打了。”
顧衍顯然被批評的有些尷尬,但好在因為顧雪涵的數落,反倒是衝淡了一些苦大仇深的氣氛,齊溪看著顧衍吃癟的表情,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
顧雪涵沒再糾纏顧衍沒上報的問題,她很快切入到了“專業教學”——
“你們兩個都聽好了,我們做律師的人,切忌不要陷入一個誤區,就是什麼事都按照法律循規蹈矩來。”
顧雪涵放下了水杯,補充道:“當然,這句話的意思不是勸你們去違法亂紀,而是偶爾應該跳出法律的條條框框,去想想事情有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你們沒發現嗎?有時候太守規矩的人往往反而容易吃虧。”
“你們此前預測的,完全是按照起訴離婚時根據法律法官會如何判決來分析的,預測的確實也沒有錯,但你們想沒想過,婚姻糾紛,更好更經濟更有性價比的辦法是協議離婚?”
齊溪皺著眉,有些不明所以:“可協議離婚,我爸根本不是有愧疚心的人,自己也是律師,在談判上我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也知道就算協議不成,我媽要離婚也隻能起訴,而起訴法院的判決並不會讓他淨身出戶,如今我不是他唯一的孩子,他還有個更重視的兒子,絕對不會把婚內財產拱手相讓,會拼了命給自己兒子未來爭取權益……”
“對你們而言,你們不是他的對手,但對我而言,他也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啊。”
顧雪涵的語氣非常的理所當然,聽著甚至有些自負,但齊溪的心跳卻開始加快,因為她知道,顧雪涵這麼說,不是狂妄,而是因為有十足的把握。
“顧律師,您的意思是……”
“我顧雪涵在法律圈好歹還能讓人叫得上名字,他呢?他真的就是查無此人了。現在就算參加競賽活動,都常常有請場外外援的機會,你們兩個怎麼就沒想到來找我?”
顧雪涵的語氣有些恨鐵不成鋼:“我知道你們兩個都很努力,但求助他人這種行為本身並不是弱小。能善於求助別人,把他人的資源、閱歷嫁接到自己這裡,也是一種能力,甚至能讓別人願意幫助你,都是一種技能。”
“協議離婚的核心是談判,我們做律師的,除去對法律專業知識要熟稔外,還有一項非常需要培養的能力就是談判能力,優秀的律師是能介入企業客戶的商業談判的,懂得商業模式商業架構和對方的商業心理,能夠在最大程度範圍內為自己的客戶要到最優的報價,但如何把握平衡和對方的底線,就很依靠技巧和經驗。”
專注工作的顧雪涵是真的非常耀眼,她自信的臉龐,明亮的雙眼,仿佛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專業的光芒,別說齊溪,就連顧衍,也目不轉睛求知若渴地看向了她。
“所有談判,不論離婚財產分割還是商務談判,核心都是一樣的,那就是你要抓住對方的弱點,你坐到談判桌上之前,你要先想明白,對方最想要的是什麼,比如你賣貨物,你的貨物裡,對方最看重的品質是什麼,你的貨物裡是否有別家貨物不可替代的這一品質,如果有,那麼即便你隻是個小供應商,對方是個大品牌採購,你也是佔有一定主動權的。”
顧雪涵抿唇一笑,看向了齊溪:“所以齊溪,不要因為你隻是剛實習的律師,你爸爸是經驗老道的律師,就覺得你沒有辦法贏過他,你明明手裡捏住了他最看重的東西啊。”
齊瑞明最看重的東西……
顧雪涵的話猶如醍醐灌頂,齊溪電光火石之間突然悟了——
“顧律師,您說的是、是我爸那個私生子?!”
顧雪涵點了點頭,語氣裡帶了點孺子可教的認可:“聰明!但除了兒子,你手裡還握有別的他在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