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笙睜開眼睛, 眼裡一片水霧。
她一|夜沒睡。但她知道, 易千城不想她去為他送別, 這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是她想要的。
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麼久, 颍東該面對的, 仍是在應驗。
易千城一走,府中完全冷清下來。三日前易環主動辭別, 想回棲凰山。易千城猶豫了許久, 答應了易環, 自此府中隻有連笙一個人。
灰雪長大了許多, 最冷的日子一過, 它就滿院子撒歡, 綠兒叫它它不會出來,連笙一出聲,它就歡快地從某個角落鑽出來。
綠兒忍不住嘟囔:“灰雪這機靈勁兒, 都快要成精了吧。”
連笙忍不住笑,笑完了覺得心裡空落落的。綠兒也是十八歲的大姑娘了,惜玉一死,沒心沒肺膽子又小的她似乎一|夜長大。綠兒見姑娘不開心,忍不住道:“姑娘,您這段時間消瘦了好多呢,這樣下去可不行。”
從前姑娘兩頰豐|滿一些,衝散了眉眼間的嫵媚,看著頗有幾分天真可愛。如今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盡管仍然漂亮,但看著就令人心疼。
柳嬤嬤也在一旁道:“是啊,姑娘這樣可不行,姑娘一天都沒吃什麼東西,老奴早些吩咐人布晚膳可好?”
連笙心有鬱結,沒什麼胃口,她怕綠兒和柳嬤嬤擔心,點了點頭。
但她卻一口沒吃成,因著魚湯端上來的時候,她忍不住惡心感,幹嘔出來。
綠兒嚇壞了:“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把那個端走!”她指著魚湯,又嘔了兩下。綠兒愣了一瞬,這是她下午特地替姑娘熬的,香味撲鼻,但姑娘聞到卻吐了出來。
綠兒趕緊端走,連笙聞不到味了,這才感覺好受些。綠兒扶著她,替她擦幹淨嘴角,柳嬤嬤在一旁看著,突然喜道:“姑娘……該不會是有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
連笙嫁給易千城一年了,一直未有身孕,將軍從來不急,因此眾人也沒時時刻刻惦記著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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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嬤嬤仔細回憶了一下,姑娘這幾日確實比之前要嗜睡一些,早先她以為是因為將軍走了姑娘心情鬱鬱,現在看來,很有可能姑娘已經有了身孕了!
柳嬤嬤喜上眉梢,吩咐小丫頭道:“去請大夫。”
連笙表情呆呆的,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臉上的表情不確定起來。真的有可能嗎?這裡……孕育了她和易千城的孩子?
連笙期待又緊張,一面想這會不會這這幾日自己身子不舒服,才聞不得葷腥。又算了算月事的日子,她記掛著易千城徵伐颍東的事,此時一想,才發現自己的月事遲遲沒來。
大夫把完了脈,眾人都靜靜屏息等著。大夫呵呵一笑:“恭喜夫人,是喜脈,您已快兩月身孕了。”
連笙的手覆上小腹,喜悅一點點彌漫上來,嘴角彎彎,眼神明亮。
她有自己的孩子了,與她血脈相戀,緊緊相依。
若將軍知道了,會不會也如她一般高興呢?
~
梁臻幾日沒睡好,他如驚弓之鳥,一閉上眼就開始做噩夢。
夢裡易千城舉著一把劍,冷酷地對他說:“是你,害死了方牧。”
梁臻身邊空無一人,他隻能不斷地否認:“不是孤,是連城主,他是連城主害死的。”
易千城走近了一步,劍的寒光反射在他臉上,顯得格外滲人。“那你覬覦我妻子的事,總該好好算算了吧。”話音剛落,劍也斬下,他的人頭落地,至死大睜著眼,沒有閉上。
梁臻被嚇醒,身邊的女人柔聲安慰他:“陛下,妾身在這兒呢,您是不是又夢魘了?”
他抓住女人的手:“綺芸,孤、孤夢到易千城殺了孤,用一把劍斬下了孤的頭顱,那頭顱滾啊滾,就滾在身子旁邊。”
綺芸面不改色,輕聲道:“陛下,都是夢,一切都是假的。易千城隻是一個臣子,不會對您有所威脅的。”
她嗓音低柔,總算讓梁臻鎮定了下來。梁臻揉了揉額頭:“叫連絲恬過來。”
“是,妾身這就去。”綺芸行了個禮,邁步出了宮殿。
連絲恬,那也是個可憐可悲的女人吶。半年前綺芸還怕自己以後會仰仗著這位寵妃的鼻息生存,卻沒想到,新妃一來就失了寵。百媚宮被空出來,至今無主。
梁臻念起綺芸的好,常常寵幸。如今這後宮之中,真正的寵妃是綺芸。連絲恬不過一個人人都可以欺辱的賤|貨,哪怕今日陛下突然想見她,但她那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已經沒了重新得寵的可能。
綺芸勾了勾唇,就算自己不做什麼,嫉恨連絲恬的人多著呢。這後宮之中,突然瘋了的女人不計其數呢。
連絲恬趴在地上,發絲散亂,眼神狂亂。嘴裡一直嘟囔著兩個字,近了仔細辨別就能聽出那是“連笙”,梁臻恨她,自然不會同情她這個模樣。但是人突然瘋瘋癲癲,該問的事問不出來讓他非常心煩。
“連絲恬,還認得孤嗎?”
連絲恬的目光呆呆落在他臉上,傻笑了兩聲,沒有說話。
“哼,廢物。”梁臻忍不住罵道。這幾日傳來戰報,以連祁的兵力,被易千城打得節節敗退。連祁希望梁臻能出兵,但梁臻更忌憚北方的向寒。
他手中的兵力本就不多,倘若再支援颍東,向寒趁機奪皇城他毫無招架之力。浣水城主凌九耀收了信卻一直沒回音,顯然是不打算與他合作,什麼都不想管。
他看著連絲恬就來氣,美人被換成了這麼個瘋子,留她何用?許是他眼中殺氣太重,連絲恬打了個哆嗦。抬起臉看他,太久沒有正常說過話,她的嗓音沙啞:“陛下。”
“你沒瘋?”
連絲恬的指甲悄悄陷入掌心,倘若不是他眼裡的殺氣太重,她不會暴露自己。到了如今,她才明白自己娘親所說,梁臻身邊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後悔、恨意交織在一起,卻不得不在這吃人的地方活下去。那群女人希望她瘋,她便必須瘋,否則今日的她早就是一具屍骨了。
“陛下,我知道,知道怎麼對付易千城。”
梁臻意外,蹲下身去看她:“哦?說說看。”
“您得答應我,送我回颍東。”
梁臻眼裡冷了冷:“你憑什麼和寡人談條件?”
“哈哈哈憑什麼?”連絲恬笑出了聲,笑到眼淚都出來了,“我現在這幅樣子,已經不懼一死了。若能讓我回颍東,對你我都好,若不能,那這件事就隨我爛在黃土中,不久你們都下來陪我吧。”
她已經不在乎這條命了,之前她不敢對梁臻亮出底牌,隻把哥哥對連笙有不倫感情的事告訴了梁臻。但這是她最後一張底牌,能不能回去,就在此一舉了。
梁臻突然露了一個笑容:“好啊,孤答應你,事成之後送你回颍東。”
連絲恬搖頭:“陛下先派人送我走水路回颍東,讓我弟弟來接我。交接之時,我自然會把事情告訴你。”梁臻眼神漸寒,連絲恬慢悠悠地補充道:“您得知了這件事,凌九耀就不得不幫你。”
當晚,一艘船從皇城離開,駛向颍東。
連絲恬站在船頭,頭發衣衫整齊,眼裡漠然,閃過一絲譏諷。她終於離開了這個鬼地方,當初以為是寶地,沒想到會過得這般悽苦。
她恨連笙,恨梁臻,甚至恨自己的父親識人不清,將她嫁到皇城來。她不會讓他們所有人好過,欺辱了她的人,都得一點一點還回來。
連璽越接到連絲恬以後,連絲恬如約將所有事都寫在了紙上。
她最後的底牌,就是連笙出嫁那晚,她為母親送羹湯。聽見父母在爭吵,桑夫人不忍連笙嫁給易千城,提到了連笙的生母斐羽娥。
她越聽越震驚,原來……連笙不是連家的孩子,而是浣水城主凌九耀的種!
這個秘密一直被連絲恬爛在心裡,如今她不介意告訴梁臻。順帶幫他把方法都想好了:梁臻告訴凌九耀,他還有個孩子在人間,想知道她的下落的話,作為交換,他得想辦法劫來易千城的妻子連笙,送給梁臻。易千城在乎連笙,有了連笙在手他不敢輕易動兵。而凌九耀不明真相的情況下,把自己親生女兒送了人,得知後女兒卻在梁臻手中了,不得不受制於人。
連絲恬簡直想笑出聲,不管凌九耀和易千城最後的下場如何,落在梁臻手中的連笙,會完好著回去嗎?即便活著出了宮,一個被玷汙的女人,易千城也不會再要了。
都是連笙將她還成了如今的模樣,她要她把自己曾經受的苦,通通嘗一遍!
~
凌九耀收到梁臻的消息時,激動到手都在顫|抖,五十歲左右的人了,笑得像個孩子:“羽娥她,她和我有了個女兒,那我豈不是……”
凌二公子凌楚嗤笑道:“父親這一大把年紀了,怎麼看起來比兒子還樂呵呢?”
凌風一巴掌拍在弟弟頭上:“怎麼和父親說話呢,道歉!”
凌楚不情不願地翻了個白眼:“我錯了。”他爹看著也不古板啊,年輕時一大堆風|流債,怎麼就生出了他哥這麼個古板的兒子呢。
凌楚懷疑的眼神在凌九耀和凌風身上撇了撇,怎麼看都不像親父子。嘖嘖。
凌九耀激動完了,表情也漸漸鄭重下來。要想知道自己和羽娥女兒的下落,卻必須得劫易千城的妻子。凌九耀不願意做這種缺德事,但他虧欠了斐羽娥一輩子,心心念念想與她團聚。
斐羽娥給他生的女人,必須心肝一般地疼著啊。凌九耀沒有女兒,隻得了兩個兒子,每次看見人家的女兒羨慕到眼紅。如今他也有女兒了!還是最愛的女人給他生的。
一想到自己的寶貝閨女和愛的女人在外面受了很多年的苦,凌九耀就坐不住。一咬牙,算了,為了她們,虧心就虧心吧,這次他什麼都不要管,就想接羽娥和閨女。
凌風知道這個條件也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為人正氣,向來瞧不起這樣的腌臜計謀。可是想到父親孤苦伶仃了大半輩子,他又隻得嘆息,這件事他不想插手,看向自己的弟弟凌楚。
凌楚一挑眉,露出一口大白牙:“喲,哥,你這就不厚道了,不想做虧心事就我去呀?”
凌風額頭上的青筋跳了跳,不再看他,
“也不是不行,你求求小爺,小爺就答應你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