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道觸須扎下來時,她錯身避過,然後抬手緊緊抓牢。
回縮的觸須立刻就把她帶上了半空!
騰身飛掠時,她隱約看到衛今朝的黑眸中浮起了狂暴的戾氣,但在看清她的表情時,他強行將那股陰暗情緒壓回了眼底,平靜地注視著飛翔的她。
梅雪衣笑得肆意。
她已經數月不曾體驗過在空中飛掠的滋味了。
勁風呼嘯,揚起她的長發。呼吸十分困難,心頭卻異常暢快。
周遭的觸須立刻發現了她。它們蜷曲著,向她疾刺過來。
在空中作戰,梅雪衣絲毫也不懼。她單手攥緊老樹根一樣的觸須,雙足一絞,將自己的身體牢牢固定。
腰間懸著衛今朝交給她的細刃,她反手抽出,照著迎面襲來的觸須狠狠橫切過去。
“錚嚶——”
汙血橫飛。
小半截斷須像活魚一般撲騰著,從高空墜落下去。
從這裡往下望,隻見幻境已徹底崩潰,一座座青樓深深陷入地底,然後連同大地一起潰散成毫無意義的殘片。
所有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
繼大地徹底崩塌之後,一道道裂紋開始向著空中蔓延。
這番情形,也隻有幻境之中才能見識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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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就像破碎的銅鏡一般,一塊一塊反射著各個方向的光線,散落進無盡虛空。
她心中不禁暗想,都說破碎虛空便可成仙成神,若當初成功了,想必就是這般景象。
說來也奇,前世都已摘到了通天道果,怎麼飛升卻失敗了呢?
實在令人百思不解。
恍神的霎那,魘魔再次對她出手。
觸須不再回縮,而是狠狠將她往破碎廢墟中直掼下去!
它要舍棄這條小觸須,將她置於死地。
這種時候可就顧不上什麼形象了。梅雪衣抓緊手中的觸須,手足並用,噌噌噌地往上攀爬。
一條條觸須在空中飛旋,不斷地刺向她。
梅雪衣:“……都找我幹嘛,也照顧照顧衛今朝啊!”
此刻場面混亂,崩潰自四面八方席卷而來,邊緣的觸須時不時便會落進破碎虛空之中,瞬間被切得斷面齊整,無數斷裂的觸須在破碎虛空的截面上撲騰,令人眼花繚亂。
梅雪衣已不知道衛今朝在哪裡了。
視線剛往四周一探,忽見一道極為粗壯的大觸須兜頭襲來!
梅雪衣屏住呼吸,騰出一隻手,握緊了細刃。
潰散已來到了她身後不遠處,耳中不斷傳來清脆詭異的破碎聲,像催命的符音。前有狼、後有虎。
眼前忽地一亮,隻見大觸須後方掠出一道利落的身影,猝不及防撞進她的視野。
衣袍在半空翻飛,黑發如墨,顏色如玉。
衛今朝很隨意地單手抓著觸須,操縱著它,向她飛掠過來。
兩個人迅速接近,晃眼便要撞擊在一起。
他將手橫橫一推,大觸須立刻在空中扭成一道弧,避免相撞。錯身而過的瞬間,他長臂一攬,把獨自在一旁蕩秋千的小嬌妻捉回了懷裡。
他看起來遊刃有餘,根本摸不透深淺。
梅雪衣覺得,他在那個她逃婚的幻境中,恐怕是屠了一座城。
否則哪來這麼駭人的魂力。
“抱緊我。”
她看向他的臉,發現他的臉上仍舊沒什麼激烈的表情,緊隨身後的崩潰似乎並沒有帶給他任何壓力。
她環住他的肩背,他身形一縱,向上方急速飛掠。
在垂直懸空的觸須上,衛今朝竟是如履平地。
眼見整個幻境就要徹底崩塌,魘魔也開始抽身回撤。
距離魘魔的來處越來越近了,柳小凡的聲音隱隱從上方傳下來:“別把他們帶回去!讓他們死在這裡!留下這兩個人,必定是大禍患!”
然而魘魔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它無法下定決心扔掉整條觸須。
在它糾結為難的時候,衛今朝和梅雪衣已掠到近前,距離被繭子包裹保護的柳小凡不到百丈。
看著這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樣,柳小凡終於想起來了——
“是那兩個人!凡界那兩個!他們根本不是凡人!”
此刻發現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魘魔的觸須猛然回縮,將三個人一起帶進了它的本體所在。
穿越那層破碎天空的時候,梅雪衣忍不住仔細打量了一下周遭。
感覺實在是非常玄妙。
薄薄一層淡藍色天幕,從其中穿過,就像是自水面之下浮出一般。‘水面’本身,既像存在,又像不存在,隻有穿過它時,才能感覺到那股玄妙柔和的張力。
離開幻境之後,它像一個碎在腳下的小水泡,‘噗’一聲徹底覆滅。
梅雪衣來到了方才透過縫隙匆匆一瞥的空間中。
這裡沒有天空,像一個潮湿的地下洞穴,混雜著黑色、灰色與紅色。四壁在極慢地蠕動,密布著一個個氣泡狀的瘤體,隱約能看出裡面復雜的景象——就像是一個個世界濃縮在泡泡中一樣。
這些氣泡,便是魘魔制造的一處處幻境。
鼻腔充斥著極為怪異的味道,倒也不臭,有股生內髒散發的淡淡微腥,混合著類似松脂的氣味。
那條觸須已順著洞穴縮了回去,不知去往何處。放眼一望,這仿若腔壁的洞穴中,交錯著一條條雜亂無比的通道,沒有任何規律可言。洞壁材質也說不清是軟還是硬,有點像琥珀,但腳踩下去的地方會有細微凹陷,就像踩在很有韌性的腸道上一般。
正思忖時,腳下忽然猛烈一震,一串低沉的悶吼聲回蕩在每一條通道之中。
魘魔,仿佛在和什麼東西戰鬥。
梅雪衣想起了觸須上面恐怖的利爪撕裂傷。
陣陣悶吼聲中,忽然多出了一個很不和諧的怪叫。
“啊啊啊啊要死了!我要死了!誰告訴我這是什麼鬼地方啊啊啊——”
纏在梅雪衣的束帶一聽到這個聲音立馬就不慫了,它騰身而起,瞬間抻直了身體,向著前方飛掠。
“是慕師兄!嘻嘻嘻!”
梅雪衣隨手牽住衛今朝的衣袖,緊緊跟在束帶身後,奔向聲音傳來的地方。
轉過幾個縱橫交錯的彎道,忽然看見慕龍龍手舞足蹈地衝了出來,他一邊怪叫一邊胡亂蹦跶,頭頂上方的紅色羽毛飄得老高,紫色眉毛洗掉了一邊,黑色的唇脂也糊了一半,整張臉說不出的滑稽。
姜心宜束腰帶倒是絲毫也不嫌棄他。她飛旋上去,緊緊纏住他的腰,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嗷——”慕龍龍看到衛今朝和梅雪衣,高興得眉毛衝上了腦門,大叫,“我得救了!嗷我得救了!”
看著他這副模樣,梅雪衣忽然福至心靈,嘴角狠狠一抽。
“這裡好黑!我好怕怕!”慕龍龍怪聲嚎叫著,衝到了衛今朝身後。
梅雪衣:“……”果然。
怕黑這個毛病是真的刻進了骨髓裡,做了傀儡之後還是這德性。
“怎麼就你一個人?”梅雪衣幽幽問。
一提起這個,她就有些來氣。前世她被東聖主慕蒼白用藏了靈氣的妖龍內丹設計時,本也不至於淪落到那個境地,她之所以那麼慘,是因為當時三隻傀儡沒一隻在身邊——正是白這個家伙掉進黑暗陷阱,變成了無頭蒼蠅,才連累竹和黑也雙雙來遲。
那一次可真是兇險!幸好幽冥鬼火意外現世,燒了八千仙門中人,她才撿回一條命。
當時拖著重傷之軀逃到戰場邊緣,即將陷入昏迷之時,最爭氣的竹終於險險趕到——若不是傷得太重提不動刀,她醒來第一件事,一定把白這個拖油瓶切成毛血旺給涮了。
再後來……她給白鑲了滿頭夜明珠,讓它自己發光發亮去。
醜是醜了點,不過好用得多。
梅雪衣晃神之時,慕龍龍一邊搖頭一邊擺手:“白嫣恢復記憶之後賭氣自己跑了,我有姜心宜,怎麼可能去追別的女人?萬一叫她看見豈不是要傷心?再說,這裡這麼黑,我都自顧不暇,還管她?”
束帶在他腰上蹭啊蹭啊蹭。
梅雪衣嘆息:“有時候真羨慕年輕人。”
衛今朝不禁失笑:“王後,你比他們年輕得多。”
築基即可駐顏,要論年齡,慕龍龍和姜心宜恐怕都已年過半百了。
梅雪衣:“……”
她輕咳一聲,問慕龍龍:“離開青樓,你便到了此地?”
慕龍龍快速點了點頭。
梅雪衣沉吟道:“那另一人便是不在了。”
從先前的經驗來看,穿過水鏡應當會到達同伴身處的幻境才對。
慕龍龍既然直接來到了魘魔巢穴,那便意味著同行的另一個人已經遇害。
可惜,看不到慕龍龍口中那個高大英俊的,讓人眼前一亮想要親近的美男子了。
四壁再度猛烈地震顫。
這一回,聲音和震蕩傳來的方向更加清晰。
“走。”衛今朝執起她的手,大步踏向未知的通道。
慕龍龍哆哆嗦嗦。
梅雪衣忍不住打趣:“你在姜心宜面前也是這般膽小麼?”
“當然不!”慕龍龍瞪圓了眼睛,“可、可不許在她面前胡說啊!我這怕黑是天生的毛病,又不是我膽小的咯。我給你說,我十幾歲的時候,還因為夜裡怕黑不小心尿過褲子呢,天生的,懂?”
姜心宜束腰帶:“……”
梅雪衣:“……”這事真不能怪她。
就連在外人面前喜怒不形於色的衛今朝也不禁胸腔悶震,低低地笑起來。
“難怪王後喜歡‘年輕人’。”他微眯著眼,看起來心情不錯。
轉過幾道腔壁,眼前陡然開闊!
一處巨大的空間突兀地出現在面前,寬度和高度都超過了百丈。腔壁正中央盤踞著一隻巨大的、像大腦一般的灰色怪物,‘大腦’上延展出無數觸須,有三條異常粗壯,其中一條正是探入幻境中救了柳小凡的大觸須。大觸須旁邊密密麻麻地生長著無數小型觸須,由這些小觸須保護腦體。
此刻,大腦一般的灰色魘魔正揮動三條大觸須,與另一隻怪物纏鬥。
戰鬥十分激烈,兩隻龐然大物糾纏翻滾,撞在四壁上,發出陣陣轟隆聲。它們彼此都在不停地往對方身體上制造傷口,血液從恐怖的創口中湧出,巨大的腔壁中已鋪上了厚厚一層濃血,兩隻怪物在血泉中翻騰。
原來如此。
難怪魘魔無法親自處理入侵者、無法及時回應柳小凡的召喚、也不敢舍棄掉探入幻境的那些觸須。
它,遇到強敵了!
蜘蛛結了網,不料卻撞上了一條大蜈蚣。
梅雪衣觀察了一會兒,發現正在與魘魔戰鬥的怪物竟是一條妖龍。妖龍的身上全是傷,鮮血糊住了軀體,隱約能看出鱗片是白色。
她不禁重重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