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沒有母親。而我父親,他心中隻有他自己的鴻圖霸業,我在宮中那麼多年,與他相見次數屈指寥寥。”問虛女修抿住雙唇,認真地抬起眼睛,“多謝道友的消息,我會萬分注意的……慕遊鄭重謝過。”
她幹淨利落地躬身施了個禮。
梅雪衣莫名感到一陣輕快,看著慕遊冷冽俏麗的面龐,心中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可否告訴我,那條龍如今是什麼情況?”慕遊閃爍著眸光,輕聲問道。
梅雪衣望向衛今朝。
妖龍不肯與母子二人相認,想必有他自己的顧慮。
妖龍認了主,與衛今朝可以通過神魂直接聯絡。
衛今朝動了動眼皮,淡聲道:“走吧,他們遇上麻煩了。”
梅雪衣:“……”
“小龍不是參加龍臨府安排的低階試練嗎?”慕遊壓下眉眼,“本該沒有危險才對。難道要滅我清靜門的人,此刻便已開始動手了?”
梅雪衣示意慕遊一道登上飛舟同行。
“我與妖龍相識時,他的修為便在我之上。有他在,竟還能出事麼。”慕遊眸中盡是冷意。
衛今朝御舟而行。
梅雪衣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慕遊:“妖龍知不知道你知道他是妖?”
慕遊緩緩搖頭:“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知道的。畢竟是枕邊之人。”
她的語氣非常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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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從未挑明此事?”梅雪衣奇道。
“沒有,”慕遊道,“我見他瞞得辛苦,便也不願拆穿。小龍還未出生時,他忽然離開了我們,再無音信。”
梅雪衣明白了。為了這對母子,妖龍想要做人,想要堂堂正正與他們在一起。
她嘆息道:“妖龍他舍棄了妖身,重修仙道。”
“什麼?”慕遊睜大了眼睛,“妖族化去妖丹,凝出魂魄,那是九死一生啊!”
“也許正是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所以故意不告而別。”梅雪衣探出手,輕輕扣住了衛今朝的手指。
許多時候,人們都會瞞著所愛的人,悄悄做一些為對方好的事情,雖不能說這樣是錯,但是往往事與願違,造就更多的悲劇。妖龍是這樣,前世的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
若是照著前世軌跡走下去,直到清靜門被滅,妖龍與母子二人依舊沒有相認。
該是多大的遺憾哪!
如今知道妖龍舍棄妖身,慕遊自然能猜到他的意圖。
“這條蠢龍!”她咬牙抬頭,一邊對著天空眨眼,一邊恨恨道,“拖累我,生了那麼笨一個兒子!他,他怎麼樣,如今身體還好麼?怎麼不直接死了算了!這下可好,從大妖變成了弱小修士,我還得供他多少資源!”
語氣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梅雪衣輕笑起來:“可不是嘛。他如今還好,就是元神尚弱。”
慕遊抿著唇,想笑,又一直狠狠憋回去。
半晌,她恨恨道:“真是便宜他了,白撿這麼大一個兒子,連兒媳都有了!”
梅雪衣挑眉:“你到龍臨府來,莫非正是為姜心宜的事?”
慕遊點點頭:“白嫣回到宗門,第一件事便是找我告狀,旁敲側擊地告訴我,姜心宜在幻境中使了詐,騙小龍喜歡上她。其實這個白嫣心眼多,我哪能看不出來。我早就十分中意姜心宜,人老實卻又不傻,正好與我那傻兒子互補。我聽到小龍與姜心宜終於修成正果,便按捺不住想要過來看看,順便送我兒媳一份合適的禮物。”
梅雪衣:“……紫砂珠?”
慕遊笑著嘆息:“方才被我自己毀掉了。”
問虛修士的一擊,連匣子帶靈草,早已灰飛煙滅。
說話時,飛舟已駛出了龍臨府,前往試練的場所。護城的修士御劍追來,被慕遊輕揮羅袖,一個個送回了城中。
試練場所晃眼即到。
這是一處小小的城池,城池上方籠罩著一層結界光芒,光芒七零八落,裂開的地方泛出赤紅如血的光。
慕遊微微蹙眉:“果然是發生了變故。”
衛今朝收起飛舟,攙著梅雪衣,走向不到三丈高的小城門。
慕遊很熟練地介紹:“像這種初級試練,通常是搜尋瘟疫源頭,或是消滅藏在城中害人的小妖、陰靈等。帶隊的高階修士會用法寶在整個試練區域設下結界,以便隨時觀察每一個受試者的表現。結界出了問題,意味著帶隊之人出事了。”
走到了泛著赤紅光芒的結界旁邊,慕遊伸出手一劃,像撥開簾幕一樣分開結界。
衛今朝攜梅雪衣踏入小城門。
在破碎結界的籠罩下,小城呈現出黃昏般的景象。抬頭看去,隻見雲層被鑲上了紅色的邊紋,一輪夕陽般的紅日懸掛在正當空,詭異又瑰麗。
放眼一掃,城中不見半個人影。
三個人順著道路往城中心走去,梅雪衣留神著周遭,發現整座城池就像被洗劫過一般,路邊的店鋪全部敞著門窗,店中貨物、桌椅全部翻倒在地,地面零亂地散落著破碎的杯盞、裂了框的算盤、甚至還有些散碎的銀兩——並非每一個人都能踏上修仙的道路,仙域同樣也有一些普通人聚居的城池,與凡人相比,仙域的普通人壽命更長,在靈氣的長期浸潤下個個身強體壯、百病不侵。
這些普通人聚居的城池中,靈石、銀錢都是通用貨幣。
“還能聯絡妖龍嗎?”梅雪衣輕輕拉了拉衛今朝的衣袖。
“可以,但是無用。”衛今朝語氣淡淡,“他不知自己身處何地,隻知是一片漆黑山崖,上下皆不見底。”
停頓片刻,補充道:“慕龍龍暫時無事。不過從方才開始,試練者陸續死去,死得突然,一兩息便從活人變成皮包骷髏。尚未找出原因。”
他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嫌棄,大約就是‘憑妖龍和慕龍龍的腦子是不可能找出原因’的意思。
“他們是被人擄去的嗎?”梅雪衣環視左右。
衛今朝漫不經心道:“不是,一夜之後便在那裡。姜心宜說,她曾看見試練諸人升上高空,與屋頂漸去漸遠。”
梅雪衣與慕遊齊齊抬頭看天。
原地升天?
“此地並非幻境,也沒有強大的靈力殘留的痕跡。”慕遊釋放神念感知周遭,“不存在將人攫上天空的力量。心宜大約是看錯了,畢竟是夜裡發生的事情,她修為最低,夜視能力遠不及旁人。”
梅雪衣嘆息著告訴她:“姜心宜已經不是人了。她以慕龍龍為執念踏入鬼道,如今貼身陪伴他。”
說到這裡,她不禁微微一怔,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一日的心緒。當時讓姜心宜選擇入不入鬼道,她的心中莫名湧起深刻共鳴。如今才知曉,自己當初也是為心上之人入的魔道。
今日明白了種種過往,她更加理解那種義無反顧的心情。
哪怕千刀萬剐,哪怕萬劫加身。
又想到衛今朝為了自己闖入幽冥的事,心中不禁又酸又甜,悄悄探手叩住了他瘦削堅硬的手指。
慕遊恍惚片刻,怔怔道:“難得有情人。不過,若是心宜沒有看錯,那此事便更加蹊蹺了。這座城中一個人也沒有。想必,這次試練正是要調查這座城變成空城的原因。沒想到仙門中人也陷落於此。這種怪事,我從來不曾聽說!”
梅雪衣也不曾聽說過這樣的奇事。
試練者一個接一個死去,說不定下一個就會是慕龍龍。
慕遊按捺住心焦,一遍遍釋放神念探查城中每一個角落,始終沒有找到那一行人的蹤跡。
“沒有。”她不住搖頭,“無人,也找不到任何強烈的靈氣波動痕跡。”
“會不會與那個結界有關?”梅雪衣道,“方才我注意到,結界與地面交界處有一道極細的裂縫。”
“我收了它。”慕遊抬起一隻手。
隻見一個介於虛實之間的透明八卦在她掌中成型,一滯之後,倏地掠上半空,魚眼一轉,如碗一般罩下。
所經之處,泛著紅芒的破碎結界煙消雲煙。
豔陽照耀下來,令這座城池恢復了少許生氣,但走進一間酒館細看時,卻是更加令人心驚了。
在明亮的光線下,能夠看出更多不起眼的痕跡。
梅雪衣發現,幾乎每一張木椅、每一條木凳都遭遇了同樣程度的破壞,像是被摔砸過。牆壁、地面甚至屋頂上,處處都有規律不明顯的砸撞痕跡。擄走城池居民的‘人’,好像就是為了破壞而破壞,無差別地破壞城中的一切死物。
銀盒翻倒,碎銀灑得到處都是。
最奇怪的是,近百名試練弟子進入城池中,肯定會仔細搜查這些屋舍,總該有翻找查看的痕跡。但是並沒有。
地面灑滿了細碎的小東西,沒有人踩過或動過的痕跡。
“他們還在這裡過了夜。”梅雪衣輕輕捏著自己的下巴,滿心不解,“沒有人喜歡在大路上過夜,他們肯定會選擇幾間空曠的大屋清理出幹淨場地來休息。”
她仔細數了數這間酒館中的木桌和木椅。
“咦,數目好像不太對。一張桌配四條椅的話,這裡該有三十二條長椅才對,少了大約三分之一。”
丟了椅子?
其他的東西倒是看不出少沒少,畢竟她也不知道原本這裡屋舍是什麼樣子的。
衛今朝看著她在屋中走來走去,思考、忙活。
眸光漸漸便有些痴。
發現她望過來,他垂眸,唇角微勾。
梅雪衣悄悄湊上前去,伸出小指,悄悄勾了勾他的小指:“陛下想我了?”
“無時不想。”他的聲音沙啞低沉。
她抓住他的衣裳,踮腳輕吻他的腮,匆匆敷衍道:“我一定盡快忙完!”
他失笑。
慕遊瞬移進來:“再三確認,城中無人。”
“不要尋人,尋他們有無物品遺留。”衛今朝溫和平靜地說道。
“好。”慕遊定定神,微闔雙眼搜尋起來。
忽地,她的眸光微微一亮:“找到試練令了!”
試練令,便是主持試練的帶隊者身上的手札。
白影一晃,留在原地的已是慕遊的殘影。
一兩息之後,隻見她瞬移回來,手中託著一枚玉質令牌,遞給梅雪衣。
她下意識地信任、依賴這個凡人女子。
問虛修士魂意與隱隱暗合天地規則,有時候他們的直覺會比理性判斷更加準確。
梅雪衣也不推讓,接過試練令,打開細看。
開頭說的便是此次試練的內容。和她之前的判斷一樣,這一次試練,正是要讓各大小宗門的新弟子們調查這座小城住民失蹤一案。
試練內容之後是具體的評價細則。隻要表現冷靜、條理清楚、對查案有所幫助的弟子,便算是完成了試練。上頭對這次失蹤案的查案方向大致有兩個判斷,一是大規模的飛行妖獸入侵,二是魔域的魔修所為。
梅雪衣暗暗搖頭。這裡沒有任何爪痕,也沒有發現任何掙扎或者躲避的痕跡,不像是妖,亦不像是魔。
她一邊思忖,一邊將試練令翻到最末。
最後一頁,記錄的便是此次試練的帶隊人以及各宗試練弟子名錄。
梅雪衣匆匆掃過一眼,忽地眨了眨眼睛,原本漫不經心的懶散視線驟然聚焦!
隻見那裡赫然寫著,原定試練官柳小凡無故失聯、未能按時抵達龍臨府,臨時授命□□宗趙榮帶隊前往,主持試練。
梅雪衣怔怔地合上了試練令。
所以……如果柳小凡沒有意外被擒的話,這次帶隊的人本該是她?
梅雪衣心中浮起一股詭異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宿命感。
第34章 天翻地覆
慕遊在空城中找到的試練令上, 赫然記錄著這麼一段話——因原定帶隊修士柳小凡無故失聯、未能按時抵達龍臨府報道,故而將帶隊人臨時更換成另一位名叫趙榮的修士。
梅雪衣頭皮絲絲發麻,心髒不自覺地揪著跳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