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今朝!衛今朝……衛……衛今……朝……”
最後一個顫音落下時, 她猛然騰身坐起來,將身上的被褥兜頭罩向身後!
倘若古屍還在那裡,猝不及防之下一定會被她罩個正著。
輕軟的雲被落了下去,梅雪衣屏息凝神,盯緊白玉榻的外側。
餘光匆匆掃了一眼,整間寢殿中不見衛今朝的身影——果然,她的身邊再次被隔出了一個小小的結界。
被褥落到了床榻上,扁扁平平, 顯然沒兜住那具古屍。
它在身後!
梅雪衣不假思索滾到了榻尾,單手撐著白玉榻,驀地抬眸望去。
隻見那具面無表情的溫雅屍身爬在床榻裡側,正抬頭望過來。
下一瞬,床榻上柔軟的墊褥像泥沼一樣纏住了她的雙膝,讓她無法繼續逃跑。
古屍不緊不慢地爬向她,看著姿勢慢吞吞,其實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面前。
白袖揚起,那隻幹枯冰冷又堅硬的手再一次扼向她的脖頸。
梅雪衣屏住呼吸,頭一縮,肩膀向上聳起,把自己的脖子藏得無影無蹤。
古屍動作一頓。
它微微把頭歪向了左邊,淺棕色的眸子裡浮起一縷迷茫。
梅雪衣心中大喜,抓住這片刻遲疑的機會,抬起手,迎著古屍五指正正扣了過去!
Advertisement
古屍下意識想收手避開,然而那纖纖玉指就如溫柔藤蔓,追上眼前的枯木,柔情似水卻又勢不可擋地纏了上去。
扣緊古屍五指,溫暖柔軟的掌心貼上它那冰冷僵硬的大掌。
她吐氣如蘭:“吸!”
古屍眼珠微動,緩緩揚起白袖,抬起另一隻手。
動作快得出奇,然而抵達梅雪衣下颌時,它再一次怔住。
絕美的女子又一次像隻王八一樣,把脖子縮到了腔子裡面。
就在這瞬間遲疑的功夫,梅雪衣另一隻手毫不客氣地纏上去,再一次與它十指緊扣!
“吸!”
古屍身上的靈氣源源不斷被抽走。
它面目呆滯,視線在她‘消失’的脖頸處轉來轉去。
隻要讓它逮到一絲扼住她脖頸的機會,它會立刻捏碎她的手指,擰斷她的頸骨。
然而就是沒這個機會。
它似乎隻知道完成這一個任務。任務受阻,它便遲疑了、僵滯了。
呆滯之時,它體內的靈氣被梅雪衣毫不留情地瘋狂抽走。這一回它沒能扼住她的頸,沒有生死壓力,時間不再像白日那般漫長,幾息時間過得飛快,古屍縱然靈氣磅礴,漸漸也有了枯萎之徵。
“轟——”耳畔傳來驚天動地的巨響。
衛今朝在劈斬結界。
古屍眼球轉動,麻木地望向白玉榻外側。
它那張好看的臉已經隱隱變形,皮膚更加幹枯,像一層風化的白紙貼在顱骨上。
磅礴的靈氣湧向梅雪衣,在她身體中消然湮沒。
“轟——”
耳畔響起了清脆的破碎聲,仿佛溺水之人被拽到了岸上,吸入第一口新鮮的空氣。
梅雪衣側眸望去,見那俊美的男人拎著燃火的王劍斬開了結界,他的雙眸凝成了寒冰,冰下又有怒焰滔天。
極怒之下,精致的薄唇裡刺出了兩根寒氣逼人的細長獠牙。
邪得動魄驚心。
暴戾的目光忽然凝滯。
恰在此時,梅雪衣抽光了古屍身上最後一絲靈氣,它化成一個灰燼輪廓,消失在白玉榻上。
“王、後。”衛今朝一字一頓,聲音嘶啞艱澀。
“陛下,”她露出甜蜜的嬌笑,“這回你來遲了哦。”
他死死盯著她,目光中翻湧著幽暗深邃的情愫,就像萬裡深海之下埋藏的火山即將爆發。
他的眼神告訴她,他想要把她擁進懷裡,用盡他的一切來保護她。
然而他卻做不到。
“我殺了你好不好?”他失控地問。
梅雪衣:“……”
他湊近了些,繾綣的目光微微搖晃,唇角勾起溫柔誘人的笑容:“用冥火煉化你的神魂,與我合二為一,再無人能傷得到你。好不好?”
“好啊。”梅雪衣凝視著他,“陛下若是舍得,隻管動手。”
他怔怔看著她,片刻之後驀地醒神。
他閉上了眼睛,緊抿的唇角松懈下來,獠牙消失在精致的雙唇之間。
再睜眼時,他已恢復了沉穩的模樣。
“王後……”他扶著額,抱歉地道,“我失態了。”
梅雪衣知道鬼修就是這樣的,今日連續遭遇了兩場刺殺,他還能在這麼快的時間內恢復神智,已是極不容易。
“方才的樣子是不是很難看?”他扯了扯唇。
“不會,”梅雪衣衝著他笑,“陛下容顏絕世,就算露出獠牙,那也是世間最英俊的獠牙。”
衛今朝:“……”
他看著她滑稽地縮起來的脖子,半晌,忍不住偏開頭,輕笑出聲。
“是,”他道,“縮頭烏龜般的王後,也是最美的王後。”
梅雪衣:“……”
她艱難地把自己的脖子拔了出來。
她怕死,方才縮得極其用力。
衛今朝虛坐榻上,將她上下打量一圈,眉頭越皺越緊:“這世間,絕不可能有任何力量能夠越過全神防御的我,安然潛到你的身邊。”
這一點梅雪衣是相信的,衛今朝雖然自大狂妄,但在她的安全問題上,他絕對是心細如發。
她輕輕點頭:“而且,它並沒有死去……陛下,有個問題我想不通。”
“什麼?”
“它既是魔尊,為何我從它身上吸走的卻是靈氣?”梅雪衣皺緊了眉頭,“那日在陣眼中,我便發現那兩個無面化身使用的棋子都是精純至極的靈氣,隻是當時並未多心。”
魔修碰到靈氣是什麼下場,梅雪衣曾親身深刻領教過。
“除非飛升。”衛今朝道,“摘取通天道果,破除規則束縛,了無障礙。”
梅雪衣:“……可是那兩個家伙怎麼看也不像是飛升過的啊。”
誰家飛升是那個鬼樣子?
“飛升究竟如何,隻是世人想象。”衛今朝淡淡一哂。
這倒是,自古便不曾見過哪個飛升之人回來談經論道。
梅雪衣默然點頭:“陛下無需太過憂慮,大不了我從此縮著脖子過活便是了。”
他垂眸斂去了寒光,低低應道:“嗯。”
向來不可一世的大暴君在連遭挫折之後,竟顯出了幾分無措可愛。
梅雪衣偷眼打量他,心中又是喜歡,又是心疼。
半晌,他道:“王後再睡一會兒,天亮去看看柳小凡,將那件事情做個了斷。”
梅雪衣:“……我都快忘記這個人了。”
這一世,柳小凡根本沒有機會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不過那個女人還是該死,她殘害了許多美麗的女子,奪取她們的魂魄。而且,她還害死了姜心宜。
衛今朝淡笑:“王後寬仁大度,我這個昏君卻最是小肚雞腸。這些日子她被鎮在摘星臺下,日夜與惡鬼作伴,大約也瘋得差不多了。”
“那殺掉便是了。”梅雪衣隨口道。
抬眸觸到他的眼神,她的眸光微微一定。
她笑道:“陛下為了替我出氣,一定煞費苦心……便去看看!”
他凝視著她,不動聲色地交換過幾個隻有彼此才能意會的眼神。
他喚宮人進來,將白玉榻上的被褥全部換成了新的,又取了濃香溫熱的花露替她仔細淨過雙手,換上一身新衣,這才安排她重新睡下。
梅雪衣窩在柔軟舒適的被褥中,輕輕揉搓自己的雙手。
想起方才他冷著臉,讓宮人幫她把手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模樣,她不禁咬著唇偷笑出聲。
還跟一具屍體吃上醋了。
*
翌日,梅雪衣特地挑了一件立領的宮裝,又在肩頸之間繞上一條巨大的雪白毛圍脖。
這樣旁人就看不出她縮著脖子了。
古屍已失敗了兩次,再下一次出現時它很可能會徑直擰斷她的頸骨。
它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破衛今朝的防御,實在是防不勝防,為保萬無一失,她幹脆時刻藏起頸子。
擊殺南帝軒轅仁的那一戰,將連日密聚在衛國王都上方的陰雲盡數驅散,今日天高氣爽,陽光灑在身上暖暖懶懶。
梅雪衣與衛今朝虛虛執著手,踏過甬道,來到摘星臺。
她從前沒看出來,摘星臺下方竟還有一座深入地底的倒塔。倒塔與上方的高臺結構相似,如同鏡像。
步入塔底,周遭越來越顯得鬼氣森森,照明的火炬隱隱泛著幽綠。
塔中無風,但塔壁上的火光卻被陰風吹得搖來晃去——底下這些陰物畏懼衛今朝,他一現身,便把這些東西都嚇得貼到牆壁上發抖去了。
“前世作惡的人,魂魄都鎮在這裡嗎?”梅雪衣問。
“啊。”他的語氣有些遺憾,“有些實在不爭氣,沒幾日便魂飛魄散了,譬如秦姬與趙潤如。”
梅雪衣淡笑:“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們一樣,拼了命想要留在這個世間。”
說話時,漸漸便走到了底。
時隔數日,梅雪衣再一次看到了柳小凡。
對於她來說,柳小凡這張臉其實是十分親切的,畢竟前世她奪舍了柳小凡之後,一直用的便是這具身軀,足足用了數千年。
看久了,總歸是習慣了。
梅雪衣感慨地上下打量了一圈。
蛟筋牢牢束縛著這個金丹修士。柳小凡的身體並沒有受到傷害,臉上卻環著一股死氣。
用陰靈來折磨她的神智,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從前害人時,便是折磨別人的精神,將人逼到崩潰,然後吞噬對方痛苦破碎的神魂。
柳小凡緩緩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