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太子妃,但是太子不愛我。


原本許配給太子的是我庶妹。


然而她逃婚了,無奈之下,我這個嫡女隻得替嫁。


1.


外人提起陸府嫡女,都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溫柔賢淑君子好逑。


而提起我的庶妹,卻都要搖頭。


精靈古怪,闖禍打架也是樣樣精通。


可我嫉妒死了她。


嫉妒她同父親撒嬌可以那麼自然。


嫉妒她就是犯下彌天大錯,父親也隻舍得打她幾記手板,晚上還要心疼得偷偷去給她抹藥。


嫉妒父親每次得了賞賜回來說是不厚此薄彼,卻總撿些她愛的,喜歡的玩意兒給她。


當然這世間總沒有不愛子女的父親。


但我從來喚他父親大人。


庶妹卻喚他爹爹。


庶妹的這些優待大抵是因為她有個很好的娘親吧。


那時我的娘親剛走,父親便牽了個女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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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我第一次發現。


好像父親不愛娘親。


記憶裡,父親總與娘親相敬如賓。


父親作為丞相,日日都是很忙的。


娘親很溫柔,很賢惠,年輕時便是京城有名的賢淑貴女。


父親掸去一身疲憊回來。


娘親溫柔地上前寬衣,匯報我今日的學習成果,父親往往道一句謝,聽著我白日裡的學習狀況偶爾誇贊或點評兩句。


除此以外,二人幾乎沒什麼對話。


父親也總是住在書房。


話本子裡和小伙伴們都說,爹爹和娘親是相愛才在一起的。


我那時懵懂,以為這樣的相敬如賓就是愛情。


後來那個女子進了府,成了府裡的徽夫人。


不足五月就生下了庶妹。


那時我方知愛情的真正樣子。


夏日炎熱。


徽夫人躺在搖椅上小憩。


父親上朝歸來不讓下人吵醒她,反而坐在她一旁用扇子替她扇風。


徽夫人還在的日子總是生氣,父親便下了朝慌慌忙忙往家趕,買了新鮮糕點溫言軟語賠罪。


徽夫人有一日扭傷了腳,在父親面前梨花帶雨,大呼小叫。父親心疼地替她揉著,一直輕聲安慰,徽夫人這才露出笑顏。


……


後來徽夫人還是走了。


難產死了。


生下了庶妹。


父親給她取名叫陸掌珠。


父親在教育庶妹時不可謂不盡心盡力。


從小約束在身邊,四書五經輪番上陣。


不知是不是物極必反,庶妹天性貪玩,讀書是一竅不通的,琴棋書畫更不必提,但是同伙伴們上樹掏鳥蛋是一把好手。


父親總數落她不務正業,更是把我搬出來作為榜樣。


但我看那打手板的勁兒總是輕輕的。


庶妹要出去玩他哪次鐵腕攔過。


我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母親在閨中也是這樣。


但庶妹不同,她心思單純,生性活潑,整天整夜的不著家,在外面瘋玩。


雖經常在狗洞裡灶臺裡找到她,父親嚴厲批評,但看她淚眼汪汪還是沒來由地準她吃飯,甚至要盛碗湯給她。


我溫婉賢淑,無論是府中僕役還是外人都很尊敬我。


庶妹撒嬌信手拈來,府裡下人和族中長老都拿她沒辦法,念她早年喪母,都疼愛包容她些。


當然,我也被父親要求要多多照顧她寵愛她。


我並無過多密友,除了皇商王家的女兒王明月和街口的豆腐西施。


王明月最愛買衣服,而我對衣物的美感頗有研究。


豆腐西施嫉惡如仇,早年被人輕辱,我仗義救過她一回。


而庶妹不同,古靈精怪的性格結識了很多朋友,上至公主皇子,下至伙計走販。


每次惹了麻煩,就是皇宮裡都要為她跪倒一大片求情。府外人偷偷順著狗洞給她遞糕點安慰她。


這便是我嫉妒她的第二點。


庶妹很招人喜歡。


鮮衣怒馬的少年郎李小將軍,翩翩公子如玉的四皇子,清冷俊俏的太子都來府上拜訪過。


他們看四妹的眼神很像父親看徽夫人的。


作為丞相府嫡女,心胸是該寬廣的。


可我那天回了房間獨自哭了很久。


娘親教育我女子賢淑便能得丈夫憐愛。


可她沒有。


我也沒有。


我也喜歡李小將軍。


作為相府嫡女,容貌不俗,來提親的人自然不少。


可是我怎麼也沒法從那些醜的千奇百怪的臉裡找出一人能匹敵喜歡庶妹的那些人。


我知道善良的,大方的女子不該如此對比。


我知道知禮美好的女子不會有這樣的嫉妒心。


可我忍不住。


我忍不住委屈。


李將軍同爹爹交好,李谂也就是如今的李小將軍,總是被帶著來府中玩。


他從小便生得出眾,還繼承了他父親的行俠仗義。


我總是狀似不經意地在爹爹們喝酒上了頭後,去問他要不要一起去花園散步。


但大抵散步確實是無聊了些。


他同我走到花園看見庶妹在爬樹便丟下我也去掏鳥蛋了。


我絞緊了帕子。


百般無奈。


我當然嘗試過打不過就加入。


我努力把自己搞得髒兮兮。


我努力不熟練地往樹上爬,可等我爬到樹頂,他們便不知道又相約去哪玩了。


我抹了抹眼淚,爬下來。


哪有三個人友誼的說法呢。


我當然也嘗試過同爹爹撒嬌。


爹爹這時便會嚴厲地斥責:「大家閨秀,這樣像什麼樣子。」


我嗫喏地低頭。


有些事情,本來是沒有對和錯的。


但如果做的人錯了,那就是大錯特錯。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這句話。


流淚時,我恍惚間想起。


一年七夕,娘親試探地問父親去放燈嗎。


那時父親如何說得來著。


「正值節日,街上人滿為患,怕是放燈也是擁擠的,徒惹人心煩。」


後來聽下人說。


父親為了給徽夫人爭一盞花燈,同人打了猜謎擂臺。


人生太漫長了。


漫長到我的年少,就像我腐朽的一生。


除了忍讓,我還在尊敬與疏離裡面學會了自我治愈。


一個滿是傷口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2.


庶妹逃婚了。


太子面色鐵青地坐在廳堂裡。


父親匍匐在地上。


我們跪了滿堂。


我聽見父親說。


「太子殿下,現在外面隻知太子要與丞相府結親,小女不肖,若是…若是我相府嫡女嫁入東宮去,王室顏面應不會受損。」


這話算是大逆不道了。


居然在給太子殿下做一個必選的選擇題。


我用餘光看見太子的手收緊得泛白。


我還是嫁入了東宮。


在這之前,我原以為,父親頂多是偏心。


現在我懂了。


父親的一顆心,本來長在徽夫人身上,她死後便去了她女兒身上。


我和我娘親連片餘溫都沒撈到。


庶妹不是逃走的。


她被抓住了。


她聲淚俱下的和自己喜歡的李小將軍跪在父親面前。


父親的巴掌揚起許久,終究還是沒有落下去。


父親對她當然是狠不下心的。


出嫁那天,父親來握我的手,我第一次躲開了。


太子幾乎是被逼著接受我的。


皇上本就對庶妹不甚滿意,換了我便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太子臉色鐵青地同我拜完了堂。


他沒碰我。


連過場都懶得走,直接去了書房。


那是抗議,對皇上,對我父親。


這個局裡,每個人都在抗議,每個人都在選擇。


大概除了看紅燭搖曳看的眼睛疼的我。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


其實結局不錯。


沒有在歪瓜裂棗裡選夫君。


3.


太子夜夜宿在書房,對此我是愧疚的。


本來屬於他的東宮,自由自在的東宮,卻因為多了一個我而變得束手束腳的。


我做了些糕點送去。


侍衛把我攔在書房門口。


東西留下了。


回門的時候,庶妹在放風箏。


我感覺那不是風箏,那大概是我太子夫君的心。


庶妹縱使逃婚了。


太子也喜歡她。


那日回去,太子喝了許多酒。


夜晚終於宿在了有我的房裡。


沒發生什麼。


隻是我聽了一整夜他與庶妹的曾經多麼美好。


一起放風箏,一起掏鳥蛋,一起行俠仗義,一起聽書喝茶。


末了,他問我,阿離,你會掏鳥蛋嗎。


我想到了那次失敗的在樹上被拋棄的經歷,輕聲說,會的。


可他已經睡著了。


我歇在了美人榻上。


太子醒來見我也在,臉色一下落了下來。


我猶豫了一會,要上前去幫他更衣。


他輕輕隔開了我,招來了宮人。


又是一月過去。


庶妹和李小將軍定親了。


我推脫不開,以太子妃的身份去了。


好多人跪拜我。


包括我的父親。


我看見父親平日裡不苟言笑的臉此刻笑成了花。


他一杯接著一杯,比新郎還高興。


他醉了,臉色酡紅。


他胡言亂語,他拉著李小將軍要他發誓好好對自己的女兒。


我不禁想起了我的大婚。


眼睛又開始疼了。


我想起了那日燒到天明的蠟燭。


我想起了那日面色鐵青的夫君。


父親高興之餘看見了我,他笑容收了收。


問我,阿離啊,你妹妹出嫁,你高興嗎。


可我已是太子妃。


我不再是那個明明不高興也要忍著委屈說高興的陸府嫡女。


我沒理他。


他訕訕的走了。


我也看見了李小將軍。


身著喜服很是帥氣。


他也高興。


於是我不禁抿了一口酒。


我也高興。


太子沒去,但我知道他去了。


他白日裝作無所謂,晚上換了夜行衣想必有在高高的圍牆上遠遠望她一眼。


他又飲酒醉了。


這次要拉著我一起喝,我勸他無果。


隻得又開始聽他嘮叨。


太子俊美風流無雙,怎地如此話痨。


不過幸好我從小便善於傾聽,恰到好處的猛點頭,恰到好處的紅了眼眶,恰到好處的拍他的肩膀,讓他好似找到多年的知己,隻抱著我要一醉方休。


到了後半夜,我已睡眼惺忪,可他越說越上頭。


已經從陸掌珠說到他阿娘了。


皇後不是他的生母,我知道。


皇後殺了他阿娘,我不知道。我更不敢知道。


但他拽著我的耳朵往裡面灌。


打不過就順從。


他講他阿娘也愛給他做那天我送給他的桂花糕。


他講他阿娘也總是喜歡摟著他聽他嘮叨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無論這件事有多麼無聊,她都會像聽國家大事一樣傾聽,並且給出反應。


說到這,他看向我。


那眼神深邃,眼裡的光異常亮:「像阿離你一樣。」


糟糕,心跳聲太大了。


他又開始講他阿娘如何在皇後的步步緊逼之下,奪過那碗要他命的毒藥,自己服下。


他又是如何假裝懵懂,侍奉在皇後膝下。


我除了摟住他,別無他法。


不過,我沒忘記他為何而醉。


太子開始招姬妾。


我掃了一眼便了然。


與我 3 分像。


與我庶妹七到九分。


有個不長眼的姬妾鬧到我眼前來了,我不慎被推了一記,擦傷了手臂。


太子見了,重罰了她。


他擰著眉頭看我。


「你是泥人嗎,怎地沒有脾氣。」


我隻顧著對他彎起眉眼傻笑。


他恨鐵不成鋼,手上為我上藥的動作卻輕了許多。


「以後拿出你太子妃的氣勢來,你是我的妻,豈容那些妾在你頭上撒野。」


我笑著點頭。


他果真很少再去姬妾房裡。


一日王明月來宮中找我玩。


我拿了些平日裡畫的衣服圖紙給她,讓她挑幾套交給裁縫做。


她挑的正起勁,太子來了。


他見了圖紙,眼神亮了一瞬。


「你還會做衣服?」


「會一點。」


當夜他來了房裡,別扭地要我給他做身衣裳。


說要鮮亮點的顏色。


平日不是隻穿黑色青色這些沉穩的顏色麼。


我應了下來。


做好衣服送去,他不經意的拿起摩挲了幾下。


「還不錯。」


當晚他又來了臥房。


穿著那套衣服,果真如我所想那般飄逸俊美。


我一時看呆了。


半晌說不出話。


隻憋出兩個字:好看。


他卻像是心情大好,合衣躺在了床上。


我把自己的枕頭抱去美人榻。


他拽著我的後領要我同他一起睡。


我扭捏地躺下,一夜無眠。


4.


又是三月過去,朝廷出兵北伐。


太子御駕親徵。


我求了一個平安符給他。


他接過,鄭重地對我說他會立功回來的。


我點頭。


他前腳剛走,後腳四皇子起兵造反。


我被囚禁在東宮了。


四皇子要當皇帝,皇後要當太後了。


沒處死我是想用我要挾太子。


太子打勝仗歸來。


卻又要再打一場。


四皇子拿我做要挾要他交出兵符。


我可沒讓他得逞。


沒等太子回答,我一匕首已經插進了心口。


是來不及聽那個回答嗎。


大概是不敢吧。


從小我便不敢去賭我在任何人心中的地位。


自己的親父親尚且不敢,何況這個半路夫君。


倒下那一刻我聽見太子撕心裂肺的呼喊。


是在發號施令攻城嗎。


還是在心疼我。


四皇子被剿滅,皇後被凌遲處死,報了太子當年的殺母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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