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總覺得被人尾隨。
一查家裡的密碼鎖,嚇得頭皮發麻。
連著好幾個凌晨,有多次輸入錯誤的記錄。
這說明,在我熟睡之際,有個人,就蹲守在距我一門之隔的地方,隻為無聲無息地闖入,也許要殺了我,也許要毀滅我。
一旦他輸入了正確的四位數,就可以讓我悄無聲息地被毀滅。
我看了眼時間,已經是凌晨的一點零八分。
他可能整裝待發了。
此刻的我寒毛卓豎,像是被惡鬼扼住了咽喉,在這個空間裡一秒鍾都待不下去。
我穿好風衣,連洗漱用品都來不及拿,就準備出門叫車,逃離此處。
一推門,迎面,是巨大的陰影,是危險的氣息,是健碩的胸膛。
我抬頭,對上一個男人。
——原來他,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1
醒來,沒有光。
我在晃動,伴隨著吱吱呀呀地聲音,原地轉圈。
我腳尖夠不著地,雙臂一早被舉過頭頂,用鐵索懸吊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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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單獨一道光束,打在我身上。
我掛著條棉質的白色吊帶,像是被束縛起來的天鵝,在捕獵者的視野中極其狼狽地扭動、躲閃、旋轉。
「別動。」
漆黑的角落裡,有人下了命令。
他強勢而不滿,逼我做難以做到的事情:「面朝我,不許動,我看不清你的小腹了。」
他吊起我,隻為了讓我從上到下無處遁形,被他的目光解讀、把玩。
「這是哪兒?你想幹什麼?」我問。
一張口,嗓子像是被砂紙磨過一遭,沙啞,燒著疼。
我不知是從持續了多久的昏迷中醒來。
「不先問我是誰?」
腳步聲中,他從陰影裡走出,露出迎著光的側臉:「我們見過的,阮小姐。」
我倏然閉上眼。
他笑了:「你害怕?不敢看?」
當然怕。
我死死咬著牙:「看了你是誰,我沒法活著出去。」
他不讓我得逞,徑直走到我面前,鉗住我的下巴,雙指收緊,用想要捏碎骨頭的力道。
「睜眼,阮小姐,看著我。」
我被捏得生疼,眉頭卻攢得更緊。
「睜眼。」他重復一遍。
於此同時,冰冷冷的尖刃抵上我大腿柔軟的肌膚,「不然,我會捅下去,讓你到死都不知道我是誰,你相信嗎?」
「我信,我聽你的,別傷害我。」
我睜開眼睛。
面前的臉蛋冠玉一般,清秀、溫雅。還是發潤發白的和田羊脂玉,貴氣而孱弱。
我們,的確見過。
——賀迦,他的妹妹是我未婚夫的病人。
他也是。
有錢人,命卻不一定好。
賀迦有顯赫優渥的家世,有斯文英俊的外貌,有淵博傲人的學識,卻偏偏和他妹妹賀玉禪一樣,還有天生的心衰。
而我的未婚夫楊平柏,是心髒類疾病的專家。
隻是可惜,楊平柏的命也不好。
三個半月前,他死了,胸前被挖了個血窟窿,本該怦怦跳動的心髒處空空蕩蕩,隻剩血肉模糊,手法兇殘且利落。
——他被人掏了心。
此前不久,楊平柏做的一臺心髒手術不幸失敗,患者沒能撐到下手術臺。
患者的家屬在醫院對他破口大罵,詛咒要他不得好死。
繼而又在楊平柏屍體被發現前消失無蹤,至今找不到下落。
甚少的線索至此中斷,警方從未放棄調查,卻始終無果。
直到半個月前,我再次見到賀迦。
在花鳥市場外的小巷,他搖下停在路邊的攬勝車窗,叫住經過的我:「阮小姐?這麼巧。」
我戴著墨鏡,大大的帽檐遮住我三分之二的臉,這些都不妨礙賀迦認出僅僅幾面之緣的我。
我並沒有興致問他為什麼在這停車。
隻是如今想來,也許正是守株待兔,伺機而動。
「楊醫生的事情,真的很讓人遺憾。」賀迦面露禮貌的傷感,「阮小姐,你近來還好嗎?」
「不好。」我客氣而簡短,步履匆匆。
「你去哪兒?」他不死心,胳膊肘支出了車窗,半探著腦袋,「我有空,可以送你一段。」
「不用。」我仍然表示拒絕。
他一腳油門踩下去,追到我身邊。
我看向他,這也才注意到他副駕駛的「乘客們」。
——一缸在水裡發傻發愣的金魚,因為他的急剎,其中一條被拍打出來,在駕駛座上撲騰著身子,幾下便死了。
賀迦冷冷地看著那具屍體,他有機會撈一把的,可他偏不。
「可惜了,多好看啊。」他說。
於此同時,他也陰仄仄地看向我,「好看的東西,就應該圈養起來。」
我打了個寒顫,埋下腦袋逃走了。
2
那之後,奇怪而可怕的事情接二連三的發生。
我總覺得身後有人,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角落裡盯著我。
我的心理醫生說,這是因為我無法釋懷楊平柏的逝世,而產生的臆想。
負責這起案件的警官陳述也在此時告訴我,案件有了一些進展,他們發現了新的線索,隻是嫌疑人潛逃國外,想約個時間和我聊聊。
來不及約時間,那一晚,我查了家裡的指紋鎖記錄。
再次醒來,便被賀迦囚於此處。
而那缸金魚,此刻正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死了一條,還剩下三條,拖著錦緞似的大尾巴,不知憂愁與疲倦地扭動著身軀。
「好看的東西,就應該圈養起來。」賀迦看看魚,又看看我,重復了一遍。
說這句話時,他的食指指尖正順著我的下巴,沿著脖頸一路向下。
我緊張地吞吐著喉頭,他捕捉到,於是就將指頭停在那裡,微微用力按壓,拿捏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玩弄我,折磨我。
「阮知,你還記得那天,那條逃竄出水的金魚嗎?」還有,威脅我,「你要想跑,一樣活不了。」
如此,他的指腹繼續下滑,就算脫離桎梏,我喉頭依舊發緊得厲害,一個字也應不上來。
他在搞什麼?
我想不明白,我的未婚夫救他的命,而他竟莫名其妙想要佔有我。
我閉上眼,忍受著他從背後抱住我,沉聲問道:
「賀先生,您是家世顯赫的青年才俊,多的是女人上趕著投懷送抱。我何德何能,有幸入了您的眼?」
我死死地咬重「有幸」二字。
他鉗口不言。
片刻,賀迦看了眼表:
「不巧,我一會兒有個會議,晚上還約了場晚宴。阮小姐,你在這裡等我,結束了外面的事情,我就回來,好嗎?」
我有說不好的權利?
「離開之前,放我下來,可以嗎?」我開始討饒,「這樣下去,我胳膊會脫臼的,它們很疼,我快支撐不住了。」
「你會跑嗎?」
「我不會。」
「你會反抗嗎?」他湊得好近,湿熱的氣息像棍棒一樣拍打在我臉上。
「我不會。」
賀迦帶著笑打量起我:「你看上去就很會撒謊。」
他笑得那麼輕巧,沒有絲毫作罷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讓我繼續受著罪。
「你看,阮小姐。」他從魚缸裡撈出最漂亮的一條,任憑它在自己掌心翕動著嘴唇,無力地撲騰,等到它氣息漸弱,又將它送回魚缸。
它舒展開大尾巴,靈活地在水中來回暢遊,比誰遊得都快,比誰遊得都賣力。
「經歷一些痛苦,你會在水裡待得更暢快。」
賀迦的手又探入魚缸,他看都不看一眼,隻不住地重復著撈出來放回去,放回去又撈出來的把戲,將那小小的生命折磨到奄奄一息。
最後,他警告般地和我說:「阮小姐,往後,我就是你賴以生存的水。」
3
賀迦走了,連帶著最後的光亮一起。
偌大的黑屋子,僅有的聲音是魚兒竄出水面,帶動起水珠的玎珰,或者我雙臂生疼,活動時晃蕩起鐵鏈。
方才他離開時,有上樓的腳步聲,那這裡,大抵是一個地下室。
我聽不到一點外面的動靜,看不到一個光點,可見這裡極其密封,很難被人發現。
如此處境,我的確就是賀迦掌心裡的魚,死活都被他所制約。
時間在這個空間裡被稀釋。
我不知在黑暗中被懸吊多久,直到賀迦身上淡淡的煙草味竄入鼻息,微弱的光亮打在眼皮上,沉重到叫人目眩。
隨後,我雙臂的枷鎖被松開,我沉沉墜落地面。
發麻的臂膊,捆住的雙腿,我渾身酸軟,真像是脫了水的魚,臉蛋兒貼著地面,無力而徒勞地蠕動。
賀迦居高臨下地看我:「你看,我哪裡舍得它們真的脫臼呢,我不會不管你的。」
說著,他俯下身子,故作無意地拍打在我萬千針刺般的肩膀。
我登時疼得人向後拱起,從地面上撲騰起來,大張著嘴,卻連疼都喊不出來。
「嘖嘖,小東西,看來是真的讓你受罪了。」
他竟面露心疼,正要抱起我,逮準了那一剎,我雙腳狠狠蹬在他的心口,拼盡了所有的力,我在黑暗中蓄了半宿。
心髒。
——我知道,那是他的命門,作為一個先天的心衰者。
果不其然,我聽見一聲響,賀迦捂著左胸,痛苦地雙腿磕跪在地上,唇角溢出哀弱的痛吟。
半晌,他略微緩過來,半抬起腦袋,盯著我,殘忍地笑了起來。
「阮知,你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他爬起來,從腰間摸出小刀,之前要扎進我大腿的那一把,然後顫顫巍巍逼近我。
我向後退縮著,哪怕一切如此乏力。
我悔極了自己方才要惹惱他,可時間回放,我一樣會控制不住,我有病。
「拿著它。」
賀迦發號施令,我聽不到的命令。
他把刀子抵得更近了些:「聽不懂嗎,阮知?我叫你拿著它。」
我狐疑地接過來。
隨後,賀迦開始解他的襯衫紐扣,從第一顆開始,卻又在最後一顆時停住。
我越來越不懂了,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麼?」
「你想離開這裡,是吧。」他隔著衣服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別用腳,腳還不夠。你得拿刀刺下去,刺下去,你就自由了。」
「你以為我不敢嗎?」我輕蔑地笑了。
賀迦也笑了,比我更加冷眼,摻著不知對誰的譏諷,仿若事不關己:「你敢嗎?」
他脫下衣服,露出小麥色的胸肌。
上面卻並不光潔,長長的一道疤痕從胸腔正中蔓延開,張牙舞爪耀武揚威。
他指著那道疤痕,挑釁道:「從這裡刺下去,就是心髒的位置。」
我瞪大了瞳仁。
賀迦勾著唇續道:「三個半月前,我剛做完手術……」
啪嗒。
金屬敲擊地面的聲音。
匕首從我手中脫落,刀刃狠狠擊打在地面,我死死捂住了嘴。
他滿意了,他知道我懂了:
「阮知,你以為,我願意對你感興趣嗎?真該死,是這顆心髒,是它逼著我對你朝思暮想,欲罷不能。」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搖著頭不斷後退。
他不讓我遂願,重新拿起匕首塞進我的手裡:
「你想要自由,就刺穿它。讓楊平柏的心髒,徹底停止跳動。」
我渾身開始發抖,我做不到。
就算是他殺了楊平柏的人,剖了楊平柏的心,我也沒法子捅下去。
如果可以,我隻想立時活剐了他的皮肉,讓他受盡痛苦,而那顆怦怦跳動的心髒得以完好,我也免受牢獄之災。
賀迦怡然地笑著,他就是確信這點。
「你下不了手?」他猛地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像是要碾碎它一般,「沒用的小東西,那這把刀,隻能落在你身上了。」
他不由分說抬起我的手,掉轉刀尖,對準我的咽喉。
「阮知,我給過你機會了,你刺不下去。那現在,輪到你為自己的反抗和不守承諾付出代價。」
刀尖向下,停在我的鎖骨,賀迦陰鸷起來,一切轉變仿佛就在一剎那。
他沒用幾分力,銳利的刀鋒就毫不費勁地撕扯開我的肌膚,皮開肉綻的痛楚從骨窩處傳來。
賀迦不罷休,他一路向下,拉出一條直線,又在最後拐著彎上去。
大功告成,一個鮮血淋漓的「J」,他名字的首字母,永遠留在了我的身體上,現在是傷口,以後是疤痕。
「疼嗎?」他甚至再用指尖,在我的傷口處遊走一遍,「疼就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