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索了片刻,託腮:「那陛下想不想天天有雞腿吃?」
21
在我的記憶裡,前世謝祁安進皇城那日,買通了守將,還率了一支千人的私兵。
打點官員,養兵,都是要花錢的。
謝家的家底可支撐不起那樣龐大的花費。
而朝廷收上來的稅銀卻未入國庫。
去了哪裡,顯而易見。
上一世我在他的屋裡偶然瞧見過一些不尋常的賬目,像是觸了他的禁區一樣,不讓我再碰。
如今想來,那是他侵吞的稅銀。
隻是那些錢,並未藏在謝府。
謝家所有的別苑商鋪我都打理過,也未發現端倪。
思來想去,唯有一處可疑的地方。
謝老太太修佛的寺廟。
地處京外松山,幽靜無人。
而且,謝祁安很多次晚歸,鞋底都沾了松山獨有的紅泥。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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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褚元佑親自帶人出宮,打劫了松山寺廟。
回來的時候,他很是興奮,急急地跑來,連夜行衣都忘了換。
「子魚,多虧了你,沒想到啊,朕也有這麼有錢的一天!」
密密麻麻的賬冊上,是數不清的金銀珠寶,糧食和兵刃。
我知道,自己這是猜對了。
見他歡喜的模樣,我有些好笑:「陛下就不怕消息有誤,反而打草驚蛇嗎?」
「錯了也無妨,朕既然決定信你,就已經準備好承擔任何後果。」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掌心燙暖,彼此熨帖。
23
第二日早朝,陛下下旨:
「謝首輔捐贈數十萬之資充盈國庫,賞紋銀十兩、『忠君愛國』匾額一塊。」
群臣紛紛誇贊謝大人高風亮節,忠義可嘉。
而謝祁安的臉色陰沉了整整一上午。
全副家當都沒了,心都在滴血,偏偏又不好發作。
24
有了榜樣在前,我順理成章地去了長樂宮,把裡頭成箱的金玉器物,各式奇珍搬了個空。
太後驚得跳腳:「殷氏,你是要造反嗎?」
我一臉無辜:「母後仁Ṫũ⁼慈,為邊塞將士籌集糧餉,決意捐贈資財,兒臣這是在幫您呢。」
她胸口劇烈起伏著,嚷嚷著要殺了我。
褚元佑忙勸慰道:「殷美人不懂事,母後想殺她,盡管殺就是。隻是明日宮中,說不準又會多一個殷貴妃,殷皇後。」
說完,帶著豐厚的財物滿載而歸。
順便把長樂宮的地毯也掀了。
宣城紅線毯,是蠶絲所織。
一丈毯,千兩絲,價值千金。
如今民間百姓過冬尚沒有棉衣可穿,而太後的宮中,極盡奢華。
她與謝祁安倒是絕配。
一個以權謀私貪圖享樂,一個侵吞稅賦中飽私囊。
這樣的人把持了朝政,天下如何,可想而知。
25
這一連串的事發生之後,謝祁安終於進宮了。
我正在御溝喂魚。
「子魚,我就知道是你!」
「他們說你死了,你怎麼會死呢?」
他目光緊緊盯在我臉上,有些激動地自語。
聽聞那日,他收到我的屍體後,又哭又笑,守著不肯下葬,不知是發什麼瘋。
我扶著宮婢的手,不經意地掃過他:「謝大人,先夫人已亡故。本宮是陛下的妃嫔,你該稱我一聲娘娘。」
「娘娘?」他不屑,「你已嫁我為婦,又怎可再嫁陛下,你懂不懂何為倫理綱常?」
「自是不如謝大人懂,畢竟風流太後俏首輔的小冊子,還有誰不曾瞧過?」
這話一出,身側的宮婢都羞紅了臉,掩面而笑。
「我不想同你爭辯。但今日,你必須跟我回去。」
他一步步走來,要牽我的手。
我側身想要避開,卻撞入了一人的懷裡。
是褚元佑。
「謝卿這是要對朕的殷美人做什麼?」他攬著我,親昵而自然。
謝祁安目色泛紅:「她是臣的妻子。」
褚元佑歪過頭,貼在我道耳垂道:「你是嗎?」
這樣的姿態實在曖昧,全然不顧旁邊還有個人杵著。
謝祁安見此景,握緊了拳,指節發白。
「陛下怎能做這搶奪臣子之妻的荒唐事?」
褚元佑端得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因為,朕是昏君啊!」
「朕搶到那是朕的本事,不似謝卿,從先帝妃嫔到朕的妃嫔,永遠隻能在惦記的路上。」
他說完帶著我離開,留下那人在原地凌亂。
26
有了銀錢之後,褚元佑做了很多事。
為邊塞將士發餉銀,為難民施粥,在皇城內外換一批人。
隨後,著手整頓六部。
謝祁安沒了家當,又被奪權,卻出奇地安靜。
直至隆冬時,邊塞告急,韃靼大軍南下,已兵臨邺城。
距京都不足百裡。
褚元佑親徵,京中的兵力抽調一空。
謝祁安就在這個時候,悄悄進了宮。
「子魚,跟我走吧,那小子回不來了。」
他入了殿,一步步朝我走來。
我正在煮茶,並不慌措,隻問道:「去哪裡?」
「韃靼王答應南北劃江而治,舍京都,去江南建都,我的人已經在城外接應了。」
我驚愕:「是你引韃靼大軍南下?你這是通敵叛國!」
引蠻夷入侵,所到之處燒殺搶掠,中原大地必然生靈塗炭。
我原以為他隻是權欲燻心,卻不想這樣毫無底線。
他目光有些躲閃:「聯吳伐魏是兵家常事,你不懂。總之,你現在跟我走。」
我平靜地甩開他的手,朝殿外道:「你們,都聽到了。」
羽林衛魚貫而入,輕而易舉將他拿下。
此時的皇城外,褚元佑策馬而來,身後是滾滾塵煙,是各州府前來勤王的千軍萬馬。
「怎麼可能?韃靼三十萬大軍,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回來?」謝祁安滿目的不可置信。
小皇帝意氣風發,雙眼亮如星辰:「誰說退敵非要開戰不可?」
他在邺城每日擂鼓,掛滿旌旗,又讓軍中將士日日唱歌,做足的人多勢眾的假象,擺了一出空城計。
韃靼王摸不清虛實,草草退兵。
看來謝祁安提供的線報,也不見得真的得了蠻夷的信任呢。
27
謝祁安被收監在了大理寺。
聽聞他瘋了,日日念叨著對不起亡妻。
我去見他時,他面色憔悴,足足像蒼老了十歲。
「子魚,我都想起來了。」
他紅著眼眶,似有無盡深ṱũ̂ⁱ情,又深深懊悔。
「前世我沒想真的讓你死的,隻是我過不去心裡那道坎,沒想到你會那麼幹脆……」
「我與玉嫻年少情深,當年她被先帝強納入宮時,我護不住她,我心中一直愧疚……」
我靜靜地聽著他絮叨,隔著柵欄,淡漠地開口:「可你的玉嫻,是自願入宮的呢。」
他瞪大了眼:「你說什麼?」
「你以為玉蓮為何與太後那樣像,她是太後母家養在鄉下的庶妹。」
「當年先帝出遊時看上的是玉蓮,是太後偷了妹妹的信物,又將玉蓮遠遠發賣。你的玉嫻,可真是心善呢。」
「不過啊,你和她確實登對,都是一樣的人。」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轉身離去時,仍聽到他痴痴地低喃,「我從前一直以為與你不過是空有夫妻名分,可生死關頭走一遭才明白,這麼多年的陪伴,我早已習慣了你的存在,是我明白得太遲了。」
28
年節之前,謝祁安在天牢自我了斷了。
我依舊在煮茶,用今年新下的雪。
褚元佑飲了一口,是上好的碧螺春。
我說:「你不問問我,那日與他說了什麼嗎?」
他渾然不在意:
「總要與過去做個了斷的,從前的事,不必相問。往後,是你我新的開始。」
未等我反應,他抓起我的手,「走,帶你去個地方。」
我們趕在宮門下鑰前跑出Ṱŭ̀ₚ了皇城。
跑過朱雀街,跑過永興坊,跑過東市,一路上飛揚灑脫,像是離家私奔的小情人。
我穿著大紅的鬥篷,在紛飛的雪裡很惹眼。
他眉間落了雪花兒,鼻尖凍得通紅,眼中滿是少年人的神採。
暮色開始四合,城中燃起了盞盞燈火, 臘八粥的香味飄滿了整條街巷。
我們站在了京都最高的樓上。
底下的街市敲鑼打鼓在舞龍, 孩童圍著雪人兒鬧得正歡。
「開心嗎?」
我點頭, 很久沒有這樣開懷了。
「我也很開心。」
「所以你願不願意, 與我有歲歲年年?」
「啊?」
我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而他已經貼覆上來, 在我額間落下輕輕一吻。
錯愕間,我聽到他說:「願不願意做元佑的妻子?」
目光灼灼, 真切而熱烈。
這一刻他不再是帝王, 隻是一個朗朗少年, 在求索心上人的回應。
天暗了下來。
焰火升空,在頭頂綻放。
我張開雙臂, 回抱住他,算是答案。
番外 前世
謝祁安登基不到半月, 前線來報, 褚元佑死而復生,正率軍往京都而來。
他是趁他南徵的間隙才篡位成功的。
皇城裡的血還未掃幹,龍椅還未坐熱,眼看又要變天了。
他抱著酒壇醉生夢死, 毫無鬥志。
追隨他謀反的將士都開始焦躁,當初陪他起事是押上了全副身家性命的。
一旦失勢, 他們,就是亂臣賊子。
而此時, 褚元佑在三軍陣前拔劍高呼:「天下皆朕子民, 朕亦不願京都流血,城中將士,砍下反賊謝祁安首級,棄暗投明者, 朕既往不咎。」
天子一言既出, 將士們紛紛倒戈。
謝祁安,死在了下屬的手裡。
褚元佑進宮後, 命人清點屍體安葬, 尋找他們的家人, 發放撫恤。
走入寢宮時,他瞧見裡頭有一具屍體。
是個女子。
親兵告訴他,這是那逆賊的夫人殷氏,是被他親自毒死的。
褚元佑冷笑:「連結發妻子都下得了手, 老天都不容他。」
親兵有些為難地詢問:「那她該怎麼處置?」
褚元佑斂了神色, 想到謝祁安與太後的首尾, 再看眼前人的遭遇,心中惻隱。
他嘆了口氣:「她也是個可憐人,把她送回殷家,與她的雙親合葬吧。」
想來這位殷氏夫人,死後也不願意背著反賊之妻的身份。
番外二
我從夢中醒來, 褚元佑躺在旁邊。
外頭灰蒙蒙的, 瞧不清幾更天。
我伸手輕輕撫過他的眉眼,指尖被捉住。
「怎麼醒得這樣早?」
這是帝後正式大婚的第二個月,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
昨夜是到三更才睡下。
我低聲呢喃:
「就是做了一個夢,夢到你我前世就好像有了某種緣分。」
他伸手將我拉進鴛鴦被裡:「既如此, 更要把握當下。」
數九寒天,春意正濃。
前世埋骨之恩,換得今生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