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父親死了,他想到了父親說過的話,他不想再等了。
也是這個時候,青昔來信,說太子可能也喜歡她。
崔子山便是在那一天,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開始籠絡朝臣,穩固民心,在軍中的地位也越來越穩。
她及笄的那一年,崔子山回去了,他站在皇宮的圍牆之外,靜默著站了一宿便又回了西疆。
他告訴自己,還不是時候,還不能保她萬全無憂。
很多人都說他變了,變得狠戾了。
他不在意,他在戰場上刀口拭血這麼多年,早就不是原來的性子了。
起兵造反的那一日,他想,他要永遠讓她陪在他身邊。
不管她願不願意。
沒有人能比他更愛她,哪怕為了她死。
番外•太子篇
我有很多個皇妹,扶聆是裡面最特別的一個,因為她的生母。
我十一那年,聆兒沒了生母。我記得那天她著了一身喪衣,筆直地跪在堂前,雖紅了眼眶,卻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後來我才知道,她是為她母親高興的,終於擺脫了父皇為她母親設下的牢籠。可她還是難過,她沒了生母,偌大的皇宮,再沒有人能如她母親那般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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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弟弟妹妹們一向一視同仁,可每次見到她孑然一人,便總是想護著她一些。
都是年幼之時,瞧見父皇隻單單寵愛她一人,加之生母所言,我那些皇弟皇妹都不喜歡扶聆,甚至會偷偷欺負她。
可我發現,扶聆每次都會找機會欺負回去,在皇宮長大,她總是要學會保護自己的。
我曾問過她,恨不恨他們,她隻是很淡的笑:「不過幼時不懂事,大了一些便也不再如此了,何況該還的我都還回去了。皇兄,我真正恨之人,是造成的傷害無可逆轉,再如何彌補,都消減不了半分痛苦。」
所以在她知道三皇弟對父皇下毒,甚至她從中推動之時,她從未有心瞞我,甚至刻意讓我知曉,給我阻攔她的機會。
我什麼都沒說,亦什麼都沒做。
父皇晚年病重,識人不清,竟常常把聆兒當做了她的生母,我曾見過父皇看她的眼神,叫人心驚。
她不過是為了自保,我對自己這樣說,若是將來東窗事發,便都是我知而不報之過,她從未參與,亦從不知曉。
她及笄那年,我送了她一壺酒,名叫瓊華玉露。
那晚月色朦朧,她在櫻花樹下醉紅了臉,眉眼柔得不真切,她難得的失了態,泣不成聲的同我說,她想她母後了。
我抬手於她發頂輕輕落下,沒關系,皇兄會護著你。
可我到底沒能護住她,讓她一身傲骨皆被折碎,我想放在心尖護一輩子的小姑娘,再也不會笑了。
我出獄後隻想一心救她出來,母妃問我,是想救她,還是想復國。
我跪在母妃面前,說:「若是我連她都護不住,談何復國,何以守護黎民百姓。」
母妃第一次滿眼失望的看著我:「你當真要為了她做到這般地步?天下女子多得是,你為何偏偏喜歡她!」
是啊,我為何偏偏喜歡她?
可我就是喜歡她,義無反顧。
我知自己卑劣,喜歡自己的皇妹。可從母妃那裡得知她不是父皇骨肉之時,我心底都暗自的歡喜。
可我不會用自己的喜歡束縛住她,世俗的流言蜚語,我不願讓她受傷,我隻想好好護著她,為她尋一個真心愛她懂她的郎君。
我連她的公主府都建好了,就在京西,若是以後驸馬待她不好,我便能護著她。當初為了尋一方良土,父皇派我出任時我便四處留意,溪州太寒,東虞太苦,高圳太遠……
崔子山死後,朝臣萬民擁我登基,稱帝那天,聆兒著了一身青衣,她淺淺的笑著對我說:「皇兄,皇宮困了我太久,我要離開了。」
心裡似乎被火燙了一下,蔓延著每個地方地疼。
我問她,去哪兒?
她說她也不知道。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樣說。
鬱儀後來見我,說會陪她同去,我一邊稍稍放了些心,卻終究知道能陪她的人永遠都不會是我。
我撥了一方單獨的兵給他,對他說,護好她,莫要再讓她難過,莫要讓她再哭……
皇宮裡的很多年,我都再也沒見過聆兒,她的每一個生辰,我都攜了一壺瓊華玉露去了她曾住過的宮裡,一人一酒,直至天明。
我一直都想對她說,聆兒,皇兄會永遠護著你,你若累了,皇兄亦會等你回家。
番外•鬱儀篇
我第一次見扶聆,是在南書房。
她提筆端坐,後背板直得與周圍嬉笑的皇室子弟格格不入。
父親說皇上點了我作太子伴讀,便要謹言慎行,凡事不得出錯也不得出挑,對著皇子公主們也需恭謹有禮。
嘖,真是事兒,若不是陛下有旨,我在自家學府多自在。
這些皇子公主們真是有趣,小花招一個比一個多,私底下明嘲暗諷爭風吃醋得就跟我父親那些小妾差不多。
這話實屬大逆不道了,我微微坐直,斂了心思。
卻見扶聆坐在一旁,面上不悲不喜,隻靜靜地執筆寫字。
入宮前就總是聽說,這位公主最得陛下寵愛,瀛國之內,凡是珍有稀貴重之物,她宮裡就不會沒有的。
我原以為她是嬌縱極了的性子。
她此前從未與我說過話,隻那一次三公主把她的紙筆「無意」碰倒在地,我順手幫她撿起時她道了聲謝,目光落在我腰間系著的一隻小老虎。
「這是臣的娘親所做,保平安的。」話一出口我才知不妙,扶聆公主的生母可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禁語。
我暗暗瞧著她的神色,倒沒有什麼變化,隻微微笑了看著我:「我能看看嗎?」
「自然。」我解下小老虎,遞給了她。
她接過的時候很小心,看得也很仔細,眉眼不自覺的染著淺淺的笑意,有些溫柔。
沒看多久她就還給了我,眼中並無傷感。
按理說我是不該插手皇子公主之間的事情,免得惹了麻煩。可幾次三番的,扶聆的東西要不就是被不小心碰壞,要不就是突然不見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終於忍不住想要開口。
她見了我的神色,便會意地頷首一笑:「積小成大,不必多憂。」
果然這些小動作小心思在陛下一時興起來檢查皇子公主們的功課時,皆被撞破,一覽無餘。
扶聆的書桌亂成一片,精美的羅裙上還沾著墨汙,地上散落著她的東西。
陛下發怒,罰了一幹的人,又賞了扶聆許多珠寶以示安慰。
倒是很是安穩了好一段時日。
日子久了我也才明白,所謂的極得陛下疼愛,便是看賞賜的東西有多貴重稀罕,不管她需不需要,不問她究竟想要什麼,亦不顧如此讓她矚目是否會被兄弟姊妹嫉妒針對。
便是賞了,就必須得受住。
南書房的多年,我與扶聆也算熟稔。
我知她的諸多不由已,她也看出我對政權勢要的不在意。
陛下曾有意探知我的心意,他欲擇我為扶聆的驸馬。
我與扶聆,其實更多的是相知相惜,並無男女之情。
不過我卻可以借此予她自由,天高海闊,她大可多走走看看,覓得真心愛慕之人,婚約不過一紙之談,隻要她願意,我願助她。
可還沒等到那個時候,崔子山卻起兵造反登上了皇位。
非但如此,他竟把扶聆囚在了皇宮,不顧悠悠眾口,不顧禮法尊卑,不顧她意願何為,他怎麼敢。
我召集兵力之時,父親隻看著我,冷靜而平淡:「府中百口你可不顧,千兵萬家你可不看,但以你微薄之力,便能從崔子山手中救到人?」
不能,怒氣頂峰我也知道,不能, 我救不了她。
要想救出太子和扶聆,唯有徐徐圖之。
我開始做著從前我最不願做的事情, 拉攏朝臣,招募僚士。
崔子山召我回朝時,御書房外, 那聲低啜我一早便聽出了是她。
相見時我也隻當看不見她有意遮擋的紅痕,眼底的微紅和倦冷我皆視而不見。
「回殿下,皇上他……」太醫一時不知如何回話,急了一頭的汗。
「□(」隻是用盡全力才堪堪止住心中狂囂與殺意,不知出口時強裝的隨意她是否識破。
我越來越忙, 不願懈怠一刻, 我害怕扶聆不願再撐下去。
夜深暮靜之時, 我從其他官員府中出來,沒有一絲困倦,隻是第一次怨恨自己為何從前無意朝政權謀,否則如今便不會耗費那麼多時間來遊勸。
羽軍已合時, 我告誡自己,妄不能隻顧己意, 隻有先救出太子,才有機會救扶聆。
可在那時, 我才得知阿姐即將入宮為後。
我頭一次與她大吵了一架, 她分明都知道, 為何還執意入宮。
阿姐著看我,讓我不要輕舉妄動, 沈家若此時與陛下反言,難免打草驚蛇或功虧一簣, 何況入宮是她心甘情願,她亦能照看扶聆一二,傳言遞信也更方便。
我握緊了拳,心中恨極, 也隻能眼睜睜看著阿姐入了皇宮。
後來崔子山身死,我終於如卸了千斤萬擔般松了口氣。
可扶聆眼中的淡色卻讓我擔憂。
她的心還被崔子山囚著,不得解脫。
她說她要走,天南海北,都比皇宮更讓她安心。
「我陪你。」我這樣說,見她欲拒時, 便一如既往的用著不著調的話語,隨意輕松的姿態對她說:「本世子走過的地方可比你聽說過的都要多, 我為你帶路你就偷著樂吧。還有啊, 我攢了這麼多年的生辰禮物,你不要便不要, 總不能日後也讓我再攢一屋子吧,沈府雖大,卻也裝不下這麼多東西。」
後來我陪她看過江南水鄉,走過風光北國, 暮降月起時, 我看著她的側臉,卻再也不知對她是否還如從前般的坦然。
無妨,我心中暗許,隻要她願意, 我甘願一直陪著她。
朋友也好,知己也罷,我都是甘願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