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林宛。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被王爺甩了。
他和我和和美美交往了三年,轉頭就娶了將軍的千金。
成親當晚,他在我窗前吹了半宿的鳳求凰,身上的沉水香味飄蕩了一整晚。
他滿臉情非得已:「宛宛,皇室宗親關系錯綜復雜,你知道,我不能。」
呵呵。
我看他是不行。
不就是嫌棄我爹爹是個文官?
更嫌棄我隻是個小小的庶女。
我朝著窗外潑了一盆水,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原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卻沒想到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倒霉。
逛街遇到砸下來的車窗,去廟裡遇到落石,就連走在路上都險些被人推下河。
我死裡逃生,躺在床上瑟瑟發抖。
爹爹在我床頭嘆氣:「王爺可以棄你,你卻不能轉頭不理他。」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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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悟了。
有人想要殺我滅口。
我氣若遊絲問我爹:「那女兒還有什麼活路嗎?」
爹爹說:「如若女兒你能割舍,為父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計策。」
2
我當然能割舍。
因為我根本就不是林宛本宛,我就是個穿書的。
我按照爹爹的部署,我用我嫡姐的身份進了宮,成了新封的林常在。
不出意外的話,我能苟到大結局。
於是我心安理得苟了起來,每天招貓逗狗,偶爾找隔壁美人嗑嗑瓜子聊點八卦,日子過得也算愜意。
直到爹爹來看我,拉著我的手滿臉慈祥:「爹爹已經幫你部署好了,莫要辜負爹爹。」
我頓時警覺。
這糟老頭子壞得很。
我嫡姐連夜跟書生私奔了,他就想起讓我替嫁。
說什麼榮華富貴,皇帝的女人。
呵呵。
替嫁被發現是殺頭的死罪,他這明顯把我往火坑裡推,現在還假惺惺說給我部署了。
現在逃是不是來不及?
果然當天晚上,我住的朝暉宮就著了火。
當時場面混亂,火勢蔓延兇猛,還有莫名其妙的人往我床上澆了一桶水。
我好不容易才從火場裡面跑了出來,緊接著就傻了眼。
外頭圍滿了人。
而我衣衫褴褸,頭發凌亂,光著腳發呆。
一時間,所有人都懵圈了。
人群中有個瘦削白皙的年輕男人,他盯著我,眼神空空的,在一片喧囂混亂中,安靜得如同深秋枝頭的葉子。
想不到後宮還有這種顏值的太監。
混亂中的我混亂的腦子想。
「娘娘!娘娘出來了!」終於有人叫了出來。
有人給我披上了披風。
有人把我推到了那個男人的面前。
隱隱約約還有人在叫陛下。
「你是……皇帝嗎?」
我的腦袋還嗡嗡作響,抬起頭看著他。
火光映襯著他的眼睛,翻滾焰色的光影。
他抬起手,修長的指尖劃過我的額頭,嘴角微微勾起:「哎呀,真可憐……」
3
當晚,我就被洗幹淨送到了皇帝的龍床上。
皇帝在燈下批奏折。
我就裹著紅綢坐在龍床上看他。
他長得實在不太像是個皇帝,反而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少年郎。
清雋的五官,瘦削的身體,低眉時眼睫帶著淺淺的弧度,看起來靜謐又純良,在燭光下的剪影都透著優雅。
但這應該隻是假象。
我想。
畢竟真純良的人是不可能坐穩龍椅的。
更何況,就算他的長相是我的菜,我也是不可能坐以待斃的。
我發呆時,他也在看我。
等我回過神,他輕聲問我:「好看?」
我沒有回過神,傻傻點頭。
他淺淺笑起來,解開自己的衣衫,俯下身,輕咬我耳畔被火灼燒的傷口。
「真可憐呀。」
他的吻蔓延了眼睫上。
「燒著了的小兔子。」
紅綢被徹底掀了去,露出了我胸口大片的青紫色斑紋。
皇帝愣了愣,指尖觸碰到那些痕跡。
我裝作心虛地往後縮。
這些痕跡是我今天下午找了些不易褪色的東西染上去的,乍一看還挺唬人的。
可誰知皇帝非但沒有大驚失色,反而笑了起來。
他說:「倒也不必如此。」
我:「?」
皇帝淡道:「你既不願,我自是不會勉強。」
額,這麼容易就逃過了侍寢?
「不過,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弄小伎倆,」皇帝抬起我的下巴,悠悠道,「多少付出些代價,還是要的。」
「……」
4
皇帝說的代價,不是那種少兒不宜的運動啦,隻是讓我陪他去西山行宮的溫泉。
這個家伙,嘴上說不會勉強我,行動卻一點也不自覺。
一路上,我和他同乘一輛御駕輦,他逼我把頭靠在他的腿上,然後玩弄我的頭發。
就這樣一路到了行宮,天已經黑了。
他拉著我的手進了我房間,說:「先睡一會兒。」
說完把我抱上了床,還把我當成了個人形抱枕,恬適地閉上了眼睛。
我……
我當然不敢動。
隻能憋著氣,借著燭光細細數他每一根睫毛。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呼吸漸漸平緩。
我偷偷下床,就在這一瞬間,冰涼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眼神清明得很,分明沒有半分睡意。
「上來。」他說。
我硬著頭皮又上了床,縮著不敢動。
皇帝重新摟住我,聲音懶洋洋:「聽說你入宮之前,曾經和朕的三皇兄有過一段過往。」
「……?」
和王爺有過一段的是我,不是我嫡姐,所以他知道我不是原裝的嫡姐??
他竟然知道我替嫁的?
「三皇兄詩詞歌賦樣樣精通,智勇謀略心性是不是遠勝於朕?」
……我去,送命題啊!
我斟酌半天誠懇道:「他吹的鳳求凰很難聽,人也不真誠。」
「嗯?」
「他這種人,耽於情愛本身而非耽於我,換了別人也是一樣的。」
皇帝睜開眼,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我當然不敢說你們皇室的人壞得很,分手還要滅口,隻能硬著頭皮解釋。
「他成親那天,到我窗下吹鳳求凰,晚上肚子餓了,讓小廝送了好幾趟點心,擔憂咳疾發作又讓人送了火盆,天亮前偷偷收拾幹淨了,還裝作沒吃過的樣子。演得可真了。」
皇帝難得走了神。
他躺在床上看著我磨牙,忽然笑了出來。
他笑起來,清澈如陽光穿透樹葉,教人說不出的安心。
於是我鼓起勇氣問他:「你呢,為什麼要帶上我?」
照理說我爹爹頂多能把他帶到我面前,根本不能左右我能不能得寵。
當時我也沒幹什麼驚天地吸人氣的事。
那又是什麼讓他對我這般『情有獨鍾』呢?
皇帝像個大懶貓,打著哈欠開口說:「貴妃與淑妃整日爭寵,攪得前朝也風詭雲譎。」
然後呢?
他在我的膝蓋上調整姿勢,躺平了撓我下巴:「三足鼎立最是穩定,朕再替她們加個腳。」
「……」
我氣得默默磨牙。
好家伙,這是拿我當工具人啊。
我被『盛寵』,那我爹爹自然也能在前朝漲了權勢,與貴妃和淑妃的母族抗衡。
穩固的不僅是後宮還有前朝。
皇帝不愧是皇帝,打得一手好算盤。
他看著我,忽然伸出手來捏了捏我的臉,隨即低聲笑出了聲。
我忽然意識到,我與他相識也有些日子了,竟從來沒有見過他真正展顏的模樣。
我看著他,一瞬間心裡萌生了一絲絲酸溜溜的遺憾,如果我真的是這書裡人,應該也是會愛上這樣的他吧。
然而這樣的溫情隻持續了一瞬。
他收斂起笑意,指尖抵著我的胸口,輕道:「你啊,命大還不自知。」
「啊?」
皇帝輕飄飄說:「朕的三哥可從來不是什麼闲散王爺,他志存高遠,心可大得很。」
5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態浸染了淡淡的薄冰,眼神鋒利如刀刃,分明是動了殺心的。
幾乎是在同時,一陣風灌進了房間裡。
蠟燭滅了,房間裡一片漆黑。
我聽見了細微的木軸轉動聲,還有細碎的腳步聲。
一個冰冷的聲音說了一聲「動手」,緊接著一陣冰涼的感覺就擦過了我的臉頰。
下一秒,我就被推下了床。
有刺客?!
我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們的目標顯然是皇帝不是我,我摸著黑跑到了牆根,用力推開了窗戶。
月光下,我看見皇帝的貼身影衛正與刺客過招。
皇帝就站在床上,隔著一片混亂與我靜靜對視,仿佛是在質問我,為什麼安然無恙。
所以,不是他把我推開的?
影衛不過兩人,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我站在原地心急如焚,一瞬間想了很多。
首先他是我的飯票,我這樣的人在古代如果沒有人罩絕對是要死透透的。
所以皇帝絕對不能死。
有了這樣的信念,我也就咬咬牙,撿起地上一把刀,衝出去的一把拽住了皇帝的手,拉著他往外跑。
中間有刺客攔路。
冰涼的刀刃擦著我的手臂而過。
「你……」
皇帝竟然停下了腳步,遲疑看著我。
「跑啊!」
我簡直要被他氣死了!
我用力把他扯到了行宮外,等他和外面的侍衛匯合了,我才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原來已經有了一道不淺的血痕。
痛痛痛死我了。
我舉著手臂不敢動。
皇帝低聲說:「剛才怎麼不怕?」
當然是因為我更怕飯票你死啊。
我紅著眼睛,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皇帝定定看著我,一派冷血無情的模樣。
過了好久,他輕輕嘆口氣,摸了摸我的腦袋說:「好了,等下就給你報仇。」
6
於是皇帝當著我的面,把那些刺客的手腳都砍了下來。
我哪裡見過這個場面,嚇得渾身顫抖。
人人都以為我是怯懦,其實我是後怕。
那些被砍去了手腳的刺客,臨死之前眼神直勾勾看著我,仿佛有說不出來的苦楚。
我認得其中一雙眼睛。
那明明,是我父親手底下的一個死士。
他們身上夾帶著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這味道我熟悉得很,就是渣男王爺身上的氣味。
……靠。
我在心底默默罵了一聲。
所以我爹這是跟渣男搞在一起了?
當天晚上,皇帝帶著一身的血腥氣回房間,慢條斯理問我:「嚇到了?」
我心髒快要跳出來,猶豫著問他:「那些刺客……背後的主謀找到了嗎?」
皇帝說:「尚未。」
我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從來不曾真正面對過生死。
所以還是很害怕。
怕死人,更怕死。
怕糟老頭子最終還是卷進了造反裡。
於是整夜都手腳冰涼。
皇帝嘆了口氣,摟著我,摸我的頭發。
他說:「害怕的時候,就把他們想象成別的東西。」
我渾渾噩噩,抬起頭輕輕嗯了一聲。
皇帝就借機輕撓我的下巴:「比如剛才那個磕破了頭的,像西瓜。」
我愣愣的,甚至忘記了「啊」一聲。
皇帝輕笑:「比如那些砍去了手腳的,權當修理樹枝,明年春來興許還會開花。」
他的氣息噴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想了想,小聲問:「你見過很多死人嗎?」
皇帝說:「直接見到的不多,不過因我而死的很多。」
「有多少?」
「三千六百零二個。」
「……都記著?」
「忘不掉。」
皇帝在我身邊閉著眼睛,過了好久,才輕聲說了一句:「林宛,我形單影隻,你陪我幾年吧。」
他已經昏昏欲睡,最後的話,落在了塵埃裡。
我看著他的睡顏,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他有些可憐。
這個人貴為天子,可身居高位生殺予奪一點都不讓人羨慕。
忘不掉的人才可憐。
有那麼一瞬間,忽然有點想要回答一句好。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