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化妝。」我想了想說。
皇帝大概沒想到我第一句話竟然不是喊冤枉,愣了愣,啞聲笑起來。
「沒關系,看不清。」他輕輕說。
「我肚子餓。」我又說。
牢裡的伙食其實著實不錯的,但是我怕被人下毒,硬生生連口水都沒喝。
皇帝也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了一盤葡萄,仔仔細細剝了皮,塞到我嘴裡。
我低著頭不說話。
皇帝抱著我,低頭吻我的眼睫。
他邊吻邊嘆息:「這裡挺好的,外面風大雨大,不適合小動物。」
去特麼的小動物。
他這幅無關痛痒的樣子,讓我恨得牙痒痒。
於是我也這麼做了,我撲上去,咬住他的脖頸,狠狠一口咬下去。
他身上的衣裳散發著淡淡的香氣,我知道那是白月光身上的味道,於是我越咬越緊。
皇帝吃痛地悶哼了一聲,也不動,任由我發泄。
我松開口,告訴他:「我不喜歡你了。」
皇帝愣了愣, 又把我攬進了懷裡,一下一下摸我的頭。
Advertisement
他說:「朕也喜歡你。」
15
自那日起,皇帝常來牢房一夜遊。
起先隻是送點葡萄,最後他把公文也搬了來,在牢房燈下批奏折。
等到我出獄的時候,朝中局面已經攻守易型,我爹爹徹底失了勢,被貶去了窮鄉僻壤,而渣男王爺如日中天,眼看著就要隻手遮天。
所以在這宮廷裡,我光腳了。
既然是光腳的,我就不怕穿鞋的。
宮中人多眼雜,但凡經人手的總會留下痕跡。我著手調查小宮女的死因,能利誘的就利誘,能逼供的就逼供,最後鎖定了一個值夜的小太監。
我把人抓了回來審了一通。很快太監就招了,是個蒙面的宮女給了銀子,讓他穿白衣去湖畔走一走。他也不知道那個宮女生來膽小,竟然嚇得失了足。
那個蒙面的宮女是誰?
這就無所謂了。
我抓著小太監去了白月光宮裡,一口咬定宮女是她帶進宮的貼身丫鬟。
白月光大概是沒想到我出獄後非但沒有夾著尾巴做人,反而更加跋扈了,紅著眼睛找了皇帝。
皇帝匆匆趕來的時候,白月光已經被我揍得鼻青臉腫。
她哭哭唧唧告狀:「陛下,她實在是欺人太甚。」
我說:「宮女的命也是命,貴人忘記自己說的了嗎?」
白月光:「但我是冤枉的!」
貴妃和淑妃在邊上嗑瓜子,淑妃賤兮兮說:「所以查一查,對大家都好呀。」
皇帝看著我。
我知道我當時人設盡毀了,因為我當時就差直接上腳踩著白月光的頭摩擦摩擦。
很快我的人就在白月光的院子裡搜出了那個小太監記憶中的面紗。
白月光哭得梨花帶雨,破罐子破摔指責我:「我明白了,不是因為風箏,也不是因為宮女,是你嫉妒我的存在所以存心栽贓嫁禍,陛下您要明察啊……」
她紅裙如血,慘烈的我見猶憐。
我蹲在她面前,忍不住搖了搖頭。
就這種綠茶,我從前在晉江起碼看了三百個。
「三月裡刮東風,你能從西邊的御花園把風箏放到我牆裡頭,也是個人才。」
「我……」
「盛妹妹身上好香啊,沉水木香,是不是?」我貼近她,「這味道和我一位故人身上的頗為相似,他志存高遠,天天說著要做驚天動地的大事業,不知道妹妹可曾見過他?」
此話一出,白月光忽然變了臉色。
我還想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皇帝卻擋在了我與她之間。
「夠了。」皇帝說,「來人,扶盛貴人回房。」
16
我和白月光的戰局,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打平了。
她被軟禁,而我又降了一級。
嗯,變常在了。
皇帝一蹶不振,病了。
病得很嚴重。
淑妃勸我,人要懂得賣慘。
貴妃也勸我,陛下也許隻是喜歡那一款紅裙桀骜的女人,趁著這會兒多去皇帝的病床前轉一轉,趁機取而代之。
我卻完全已經不想再戰了。
我爹爹現在罷了官,渣王爺在朝中如日中天,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要反了,我隻想要皇帝履行他的諾言,盡早打發我去冷宮裡,讓我就這樣苟一輩子算了。
去他的替身文學,老子不幹了。
我轉頭就找制衣局定了一件江南織錦的衣裳。
我告訴制衣局的主事:「越軟妹越好。」
主事問我:「什麼叫軟妹?」
我說:「輕飄飄的那種,粉嫩粉黃粉綠,顏色越多越好,風一吹就能飄,人一推立馬倒,帶點毛茸茸的效果更棒。」
然後我天天穿著它們去請安,辣皇帝的眼睛。
貴妃說我笨,好好一副牌,非要作死。
明明白月光已經被軟禁了,為什麼不安安生生在後宮待著,非要作妖?
我隻是笑笑,並不想回答。
誠然白月光近來被冷落,我這個惡人身份卻並不是想摘就摘的。
後宮就是前朝的縮影,有多少勢力在前朝風波雲湧,就有多少關系在後宮盤根錯節。
我爹爹最終被罷了官打發回老家了。
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正好做皇帝的刀。
皇帝默許了我在後宮橫著走。
我借題發揮,我在白月光的寢宮翻出了她與父兄的信箋。信箋中提到了不少朝中風雲,她替她父兄做了不少事情,我爹爹卷進貪汙案裡就有他們一家子的功勞。
於是白月光被看押入牢。
臨走之前,她盯著我滿臉怨毒:「你永遠隻是個替身,一輩子代替不了我。」
我說:「我可不想代替你。」
她說:「陷害你的是我,放過我宮裡的人。」
我笑了:「你放心,他們沒有一個會有命替你把信送出去。」
白月光的臉色蒼白:「你……你到底知道了什麼?」
我在她耳邊輕聲道:「就是你最擔心的那個件事呀。」
她離開時候滿目驚恐。
我想她大概是真心害怕的,這些天皇帝那個腹黑專心在裝病,御醫都已經罷免了好幾批,她大概已經把什麼不得了的信息傳達給了在宮外的渣男王爺,眼下是沒有機會更正了。
我的手腕上被她抓出了道道紅痕。
我蹲在原地揉了一會兒酸痛的手腕,轉過頭才發現,皇帝就站在我的身後,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我的裙子髒了,頭發也有些亂。
全身上下都是狼狽。
我索性也就不整理了,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看著皇帝。
「當初小太監沒有交代是盛貴人的宮女,我瞎蒙的。」
「我知道。」皇帝輕聲說。
「司律府已經收到了盛貴人勾結外戚謀逆的罪證,現在阻撓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他緩緩走到我面前。
我如釋重負,從來沒有過的暢快,仰著頭告訴他:「這些天來,欺負過我宮裡人的,我全部都報復回去了,一個不落。」
皇帝摘下了我頭頂的一片落葉,輕聲問:「我知道。」
我說:「我一點都不喜歡吃葡萄。」
「我知道。」皇帝說。
「???」
17
我想,我大概還是不夠努力,所以沒有被兔死狗烹。
又或者,皇帝需要我再做出一些事情來,好讓他名正言順地卸磨殺驢。
為了盡早讓皇帝對我徹底失望,最好能把我打進冷宮一勞永逸,我特地對他的萌點做了一個心理畫像。
他喜歡的美人能文能武,不畏強權所迫,不為名譽所動,整日裡穿著灰白黑三色的衣裳,和他促膝長談擔心百姓安危。
簡單可以概括出皇帝的萌點:
性格颯爽,穿衣素淨,品性高潔。
我保證,這三個優點我一個都沒有。
我天天穿得花孔雀,在御花園裡花枝招展。
沒有見著皇帝,我就招貓逗狗。
我拔了王嫔養的雛菊,嘲笑張淑妃的新發冠像公雞。
最後把貴妃的白貓扔進了湖裡,可算是被逮住罰跪了。
天公作美下了暴雨,我跪在雨裡抽泣,如願以償蹲到了陪貴妃聽雨的皇帝。
皇帝看著我,既沒有發怒也沒有別的表情,隻是轉頭問貴妃:「怎麼了?」
貴妃說:「她把巧兒扔湖裡了。」
巧兒是那隻貓。
眼下已經被洗白白噴香香,躺在貴妃的懷裡衝我亮爪子。
「哦?」皇帝低眉看我,「打架了?」
我覺得他是在用看寵物的眼神看我,但看起來還不夠生氣。
我決定繼續在他的雷點上起舞。
我抱著他的大腿哭:「陛下,她們嫉妒我得了陛下的寵幸就欺負我,貴妃更是公報私仇,陛下要為我做主……」
看啊看吧。
不辨是非還作妖,腦子蠢還嘚瑟。
這種蠢貨不配擁有白月光的臉。
所以快點把我打進冷宮吧!
哪知皇帝還是沒發火,他隻是抬起我的下巴,溫柔道:「巧兒是波斯國王所贈的國禮,貴妃隻是暫養。」
我仰頭:「啊?」
如果真是國禮,那就是事關兩國邦交,它要是少了毛都得有人陪葬。
這種貓放出來就是碰瓷吧?!
我抬起頭,雨水順著我的臉頰往下流。
皇帝就撐著傘站在我的面前,微笑對我說:「去冷宮的事,你想都別想。」
18
盛貴人倒臺之後,同一時刻邊疆大亂,內憂外患之下,朝中的兩股勢力徹底割裂了開來。
於是一個寂靜的夜晚,渣王他反了。
他早已經把禁軍統領收入麾下,當天晚上帶著不過區區三千騎就圍困住了皇宮,把皇帝困在了帝寢內。原本是勝券在握的一局棋,可誰知皇帝卻根本不在寢宮的龍床上。等他提著刀走出寢宮,外面等待他的已經是漫天大火和一地屍骸。
當時我正站在鐵甲護衛營中,遠遠看著那個躊躇滿志的男人僵直立在寒風中。
渣王也遠遠看到了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
我怕有冷箭,暗戳戳挪動到了皇帝的身後。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和皇帝大概是狼狽為奸吧。
他利用了我,把渣王的一個潛力同黨也就是我爹爹捧成了一個權臣,和在朝堂上分庭抗禮,又是利用我,逼得我爹瞬間失勢,讓渣王的勢力誤認為已經有了千載難逢的機會。
渣王反應過來,忽然咬牙:「盛萏的信是偽造的?你根本就沒有得重症?」
皇帝勾了勾嘴角,卻沒有回答。
他說:「放箭。」
幹幹脆脆,渣王死了。
我看見他被人射成了篩子,從宮門口抬出去,眼睛還沒有閉上。
我有些冷。
說到底,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我悄悄發抖,想要逃離,手卻被皇帝死死地牽住。
我想要甩脫,卻怎麼掙扎都未遂。
「林宛。」他輕聲叫我的名字,「陪著我。」
我在黑夜中和他僵持。
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卻能感覺到他此刻其實也沒有那麼輕松。
忽然間腦海裡閃過一個想法:他該不會因為我目睹了前任死在面前, 扛不住要殉情吧?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仿佛是抓住一棵浮木, 瘦削的身體明明挺立如松柏,手心卻已經明顯出了汗了。
他是在害怕?
那一刻,我荒謬地想。
「林宛, 留在這裡。」
他又輕聲重復了一遍,執拗地抓著我的手。
我低頭看見他泛白的指尖,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19
後來想想, 我其實還是被皇帝騙了。
我封後的前一天, 爹爹第一次入宮來看我。
他已經徹底解甲歸田了, 就這樣提了兩條自己釣的魚,搖搖晃晃進了神武門,站在御花園裡和皇帝嘮起了家常。
兩個人你來我往,談笑風生, 哪裡有曾經死敵的模樣?
我狐疑得很,偷偷摸摸靠近他們, 隻聽見我爹爹邊摸胡子變笑說:「當初王爺要是沒有讓人送點心,估摸著她還未必肯入宮。宛宛這廝啊, 最是心軟了。」
皇帝笑吟吟地給我爹爹添茶:「多謝老師賜教。」
老師?
等等, 我是錯過了什麼劇情嗎???
於是當天晚上, 我把皇帝壓到了床上,咬牙切齒問他:「說,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
皇帝近來脾氣越來越好,任由我趴在他身上胡攪蠻纏。
他在我耳邊撥弄我的頭發:「朕給你講個故事。」
20
從前有個小皇子, 他有十個兄弟。
他好不容易搶了皇位,卻夜夜難寐,殚精竭慮。
後來他在老師家裡看見了個女孩子,聽說女孩子剛生一場大病, 醒來的時候性格大變,像是得了失魂症。
他出於禮貌想去問候,聽見女孩子正在和小丫鬟闲話家常:
「殺了幾個兄弟也不是什麼過錯吧,總要活下去啊。」
「聽說皇帝才二十歲呢……真可憐。」
他呆呆站著,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憐那個字如同刀刃, 刺入了他的心田裡。
當時她正躺著曬太陽,陽光穿透她的指縫, 投射到她的臉上。
她穿著一件裘皮袄, 整個人籠罩在光暈裡。
柔軟得不像話。
「老師。」
他回過頭,輕聲問老者。
「關於入宮配合的人選, 能否……」
21
皇帝的吻什麼時候落下的,我記不大清。
我隻記得自己仍舊咬了他一口,含混問他:「那盛貴人呢?」
皇帝說:「從來沒有替身,謠傳而已。」
我說:「那第一次……」
皇帝埋頭在我肩膀上輕笑:「你與他有故, 還說了許久的話, 朕,不高興。」
「……」
「專心。」皇帝說,低啞的聲音帶著笑意,「你難道想當個名不符實的皇後麼?」
哈?
原本以為事情告一段落,卻沒想到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倒霉。
「作(」皇帝密集的吻落在了我身上。
我無法再思考, 在一片混亂中,聽見皇帝在問我:「宛宛,你又是因為什麼願意留下來呢?」
當然是因為你的臉啊。
我在心底悄悄說。
你長得和我在另一個時空的愛豆一毛一樣呢。
誰還不是個替身了?
隻是他永遠都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