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後臉色極陰沉。她擠出笑臉撫撫衍銘的頭發,又問了問他的生活學習,隨後叫下人先帶到後殿吃點心。衍銘一走她立刻狠狠瞪我一眼,隨後對妃嫔說:「這宮裡就要有宮裡的樣子,本宮昨兒剛跟皇上商量過,以後皇子皇女都養在鴻寧宮由本宮照顧,生母每月及節日可以探視,其餘闲雜人等——」她盯著我,「不許靠近鴻寧宮半步!」
我還沒說什麼,恭妃先失聲叫了起來:「每月?以前不是三日見一次嗎?」皇後警告地看向她,她卻顧不得了,直直走到皇後跟前跪下:「娘娘,皇長女和皇四子不能見不到嫔妾呀,求您——」
「恭妃娘娘今天怎麼處處和皇後娘娘不對付?這般不恭不敬,可不像個妃位的娘娘。」那個嬌俏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我冷眼看過去,原來是新近入宮的胡婕妤。看那一身的珠光寶氣,應該很是得寵,隻是居然這般講話,這品格——我望向周琇言,要我我是容不下的,不過看這位皇後娘娘估計是不管了。處處替皇後講話,隻怕是她的走狗。我掃視眾妃嫔,皇長子生母卑微而且早就故去了,皇次子夭折,還有皇次女生母王昭儀和皇三女生母郭婕妤正也欲下跪求情,卻被胡婕妤一番話嚇得不敢動彈,隻可憐巴巴望向皇後。我輕嘆一口氣,就聽皇後怒氣衝衝發話:
「恭妃這是在說本宮照顧不好皇子嗎?你既然這麼愛跪著,就去偏殿跪去吧,跪一個時辰再回宮反省。」她轉向我,「貴妃身子沒好出來晃什麼?回去別出來了,本宮這兒不要你請安。」隨後憤怒地擺擺手,「你們都回去吧。」說罷徑自轉身回內殿。
眾妃面面相覷,隻聽見恭妃跪在地上默默的啜泣聲。胡婕妤得意地看我一眼,率先起身走了。其餘人也各自離開。我出宮踏上軟轎,未行幾步,卻聽到有人喚我。我轉身看,可不正是那胡婕妤。隻見她笑眯眯向我走來,也不行禮,隻嬌聲道:「我要是貴妃娘娘,必然不會出門晦氣別人,隻管閉上宮門自個兒養病。您說是不是啊娘娘?」
我心下大駭。不是因為胡氏,而是因為我不過三月未管宮事竟已亂成這副樣子了,想我入宮十幾年也未見過如此輕狂之人,竟不知如何應對。我瞥一眼澄玉漣玉,見她們也是驚愕大於憤怒。我想一想,卻是笑了:「胡妹妹說得極對,本宮如今身子垮了,指不定還能活幾時呢,何必出來汙了別人的眼?這就回宮養病去。」說罷也不管她一臉驚訝,命人抬轎回宮。
入了宮門漣玉才緩過勁來:「娘娘您為何不好好責她一番?白白落了下乘,她不過是小小一個婕妤......」
我抬手打斷她,人卻在不斷思襯:「原先我想著周琇言能坐上皇後之位還有幾分本事,如今看來......」我揚聲,「澄玉,漣玉,」她們到我近前,我低聲吩咐,「早上我受辱的事情叫人散播出去,越快越好,但是不要叫人抓住把柄,」我想了想,「包括皇後不叫生母見孩子以及胡婕妤為人輕狂的事......那胡氏如今是個寵妃?」我抬頭叫來牆角一個小中官,「叫你打探的事怎麼樣了?」
"回娘娘話,皇上如今每月大半歇在皇後娘娘處,剩下多在胡婕妤那裡,其餘貴人婕妤也都能分幾天。皇後娘娘那兒的人也回話了,說上月皇上和皇後娘娘吵過一次,隱隱約約聽著好像是為這胡婕妤;上上月也吵過一回,好像是為了娘娘。這兩回吵過之後皇上冷了皇後七八天,不過也就好了。"
我點點頭,「從前幾個時辰便好,到一兩日,再到三四日,如今都要七八天了。」我揮手示意他退下,吩咐澄玉漣玉,「往外頭說,就講這胡氏品行不端,引起帝後失和。旁的你們掂量著說,這些都想法兒傳出去叫哥哥們知曉。隻一個,做事仔細些,絕不能讓別人察覺。」
澄玉點頭應了,漣玉抬頭笑道:「不是奴婢誇口,娘娘的人遍布全宮,足不出戶也能掌握內宮全部動向。旁人能察覺什麼?就算察覺了也查不出來,咱們的人忠心著呢。」
我低頭把玩銀鑲玉鏤梅花的護甲:「不可掉以輕心。我原就看周琇言不能管事,沒想到內宮這麼快便有要亂的苗頭了。」我諷刺一笑,「原先都是我嘔心瀝血管著這一幫不安分的,他既不領情不叫我管了,那我便不妨讓這宮裡更亂一點。」我起身伸個懶腰,「帝後可不是一般夫妻,隻管著情情愛愛......叫他瞧瞧這親手選出來的皇後能有幾分合他心意。」
漣玉上來給我卸下外衣,笑道:「娘娘就隻管好好歇著,替他白操勞這麼些年,他是絲毫不體諒娘娘。咱叫他們看看,離了娘娘這內宮能有多安生。」
5
周琇言管理下的宮務很快出現了重重問題。先是,敬康太妃壽辰貢禮頗有些簡陋,引得太妃好大的意見——要知道敬康太妃可是先帝的先帝時候的,如今八十歲是宮裡的老壽星,太後都不敢怠慢。隨後又是藩國獻上一批貢品,妃嫔之間分配不公引起好大動靜;不久連皇嗣都出了問題:恭妃去看皇四子時發現天氣轉涼而四皇子處用炭竟然遭到克扣,當場拉著人跑去勤政殿跪著,一見到皇帝就哭;皇帝剛為西北戰事頭疼,心煩意亂去說了皇後兩句也就過去了,皇後還委屈得很。氣得恭妃跑來找我哭訴:
「她說什麼,皇子都是按份例來的,衍欽那都沒話,就我事多……可誰人不知鍾兒當年早產身體虛,每到深秋就得日日燒炭,那點子份例哪夠?姐姐您當年管事的時候可從不苦了孩子,偏就她份例左份例右的——我看皇三子稍微有點不好她破例比誰都快!衍銘現在身邊還有比別人多一倍的嬤嬤呢,她怎麼不管份例了?不就是不親生的不心疼,仗著自己是嫡母不把庶子當人看!還好意思提衍欽,我上回去看時衍欽連衣物都不足,小小一個孩子凍得瑟瑟的……不是我生的我都看不下去!我瞧她怕不是覺得自己有嫡子了要把其他皇子都做弄死才成,也不瞧瞧那算哪門子嫡子,她這皇後怎麼來的誰人不知,當這宮裡多少人瞧的上那點子狐媚手段!小小一個撰修的女兒,論出身能比得上哪個高位妃嫔?就整天在那蹦跶以為自己多麼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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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臉痛心疾首狀聽著,時不時讓澄玉給她把茶添滿。恭妃顯然氣急,平日最是謹慎的她出口都些大大大不敬的話,可我也沒叫停,隻早早把澄玉漣玉以外的宮人都趕了出去。說實話,恭妃所言甚合我心意,聽著十分痛快。
大半個時辰恭妃才罵過癮,端起茶來大口喝。放下茶杯她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今兒個脾氣暴了些,累得姐姐在這聽我這麼多瘋話……真是不好意思。」
我笑笑:「跟我客氣什麼,咱倆是一同入潛邸的情分了,你哪次過來我和你講規矩了?」我斂下笑意,「不過你在我這說什麼都行,出了這道門可不許再妄議皇後。」
恭妃感慨地看著我:「姐姐一向是最賢良的了,先時在潛邸誰人不念著姐姐的好?就說對孩子,姐姐說視如己出我是真服氣。大囡囡當年染疫還是姐姐拼死拼活救回來的,您這恩情我能還一輩子。皇後之位本來就該是您坐,您當皇後,這宮裡保準什麼幺蛾子都沒有……也不曉得皇上怎麼想的。」
我低頭道:「你又不是不曉得,皇上對她可是一往情深。這都八九年了,咱們不都被她壓著一頭?」
恭妃冷笑一聲:「我出閣前娘就和我說,太子殿下和蕭姑娘青梅竹馬自要比別人強些,你到時候要賢惠不許吃心……結果這滿京皆知的青梅竹馬情分一年就被她截胡了。姐姐莫恨,皇上到底是個深情的還是薄情的咱倆還不知道?就說我,也算十年枕邊人了,還給他生下兩個孩子;可現在如何?我生鍾兒傷了身子,他轉眼就把我忘了,現在連個什麼胡婕妤都敢和我作對。」她覷著我的神色,「姐姐您不會還念著他吧?嫔妾鬥膽說句不該說的,您想想您當年那胎是怎麼落的……」
「娘娘慎言!」漣玉急急出聲。恭妃自知失言趕緊閉嘴,緊張地瞧我。
孩子……我心下絞痛,面上也帶了幾分冷意:「我沒忘……忘什麼也不可能忘了孩子。可我現在無寵無子,嫡妻之位被奪,身子也壞了。我還能做什麼?不過等死而已。」
大概我這話說得太過慘痛,恭妃嚇了一跳,半晌開口:「姐姐您說,您這病,是不是旁人手筆?」
終於來了。我心下一動,面上卻絲毫不顯:「誰人手筆?皇上當日讓我上表自辭,想必也不會要我性命吧?」
「不是皇上,」恭妃嚇得趕緊搖頭,「嫔妾在說……那位,鳳儀宮。」她壓低聲音,「您不疑她?我可記得潛邸當年正是她奉的那一碗藥到姐姐房裡,還被皇上硬護下了。您不疑她?」
我垂頭,沉默不語。半晌我抬頭,面露疲色:「我乏了,來日再請妹妹喝茶吧。」
我瞧著恭妃面上神色從不忍到哀痛直到憤怒,最後起身離開。漣玉笑著拍手道:「娘娘這招好極,恭妃娘娘素來交際甚廣,這就叫那位百口莫辯去。」
我笑著搖搖頭:「我原沒想著拿這出整她,可恭妃那麼一問,我便想起來我那突然一病在外人面前隻怕很可疑。咱們不借題發揮可不白瞎了這麼好的機會。」
澄玉倒是眉頭緊皺:「娘娘,皇長子和皇四子不會真是皇後授意怠慢的吧?」
「不會,」我肯定地搖搖頭,「她一向倨傲得很,不屑於向這些孩子下手,但她的確毫不關心。如今西北戰事吃緊,宮裡正是要節約用度的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怕是節約到孩子頭上去了。」我也皺起眉頭,「鴻寧宮……咱們怕是沒人。選幾個忠心可靠的看看能不能悄悄加到衍欽衍鍾屋裡頭,事事關照些。衍銘就不用了,他有親娘護著,咱們非要往裡頭塞人搞不好還鬧幺蛾子。」
宮裡雞飛狗跳過了新年。不消說,年節也出了不少問題:煙花不慎把永巷柴火點著了呀,除夕夜侍宴的下人染風寒在眾臣面前打了一串噴嚏呀,元宵節御膳房突然發現做湯圓的核桃碎不夠了呀……都是些小事,不過足夠鬧心。皇帝登基後一直耐著不吭聲的太後終於憋不住了,正月剛出就把皇帝傳過去,半天才出來。
「……罵了好大一通!懿寧宮下人來報時都忍不住笑……皇上怕也是理虧,竟一句沒駁。」漣玉笑得合不攏嘴。
「娘娘!」澄玉跑進來,「御前的人說皇上出了懿寧宮就去了鳳儀宮,裡頭好像又吵了一架。現在皇上氣衝衝跑出來到御花園兜圈子,隱隱的好像要往咱們宮裡來……」
「快!」我趕緊丟下手裡的葡萄幹,急匆匆跑到內殿,「過來幫我更衣!雀兒呢?叫她來上妝,就上回生病那個妝……你們都擱這兒守著,表情要悲痛,就跟給我守靈一樣,聽到嗎?」
御前消息靈通,不一會兒就聽外頭來報「皇上來了!」隨後鄭履珩走過來——
映入眼簾一個滿臉慘白癱在床上,眼看著隻有進氣兒沒有出氣兒的蕭玫安。一旁伺候的澄玉漣玉都面色慘痛,給他行了個禮的時候還落下淚來。
「怎麼這般不好了?」鄭履珩看起來著實嚇了一跳,「太醫可來看了?」
我氣息奄奄:「太醫日日來請脈,是嫔妾福薄……」隨後一串奪命連環咳,嚇得他趕緊來撫我的背。我趕緊躺下,別碰爺,你個狗皇帝。
「皇後不是說你身子大好了,還能去跟前惹她……她不還罰你跪了?那時候……那時候也這樣不好嗎?」
我眼看著他面色逐漸陰沉,趕緊補刀:「給皇後娘娘請安是嫔妾本分,身子再不好也不能……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澄玉趕緊給我端茶,鄭履珩陰晴不定:「給皇後娘娘請安……蕭玫安,你不是素來最傲氣的嗎,肯這樣伏低做小?」
瞧瞧這都是什麼鬼話,我伏低做小,誰害的?我心裡氣得咬牙面上卻隻連連落淚:「嫔妾自小受的教導,要遵禮儀,講宮規,事事為皇上著想……如今您讓我做妾,我自然肯聽從皇後娘娘的……可皇後娘娘,娘娘,咳咳咳咳,咳咳……」
「皇後怎麼?」他一面接過漣玉手中的湯藥一面問。
「皇後娘娘很好,待嫔妾、待六宮都很好,您放心。」我楚楚可憐著一雙眼,喝下他喂我的湯藥。鄭履珩盯著我,似想說什麼又不忍心說:隻怕是在質疑一向風風火火、喜歡和他頂嘴的蕭玫安怎麼變了個人似的;不過看我現在病的要死,又不忍出言相譏
我不理會他探尋的目光,輕聲說:「皇上許久沒來過了。您來是有什麼事吧?」
鄭履珩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了,「琇言初掌宮務,不大熟練,總出紕漏……玫安,你素來做事最妥帖,你能不能——」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趕緊又一陣連環奪命咳。指望我幫周琇言幹活?隻怕是給他心愛的女人找一個背鍋俠吧。當初我做事偶有什麼差錯都被他一通斥責,也不見叫個人幫我。出力不討好的差事我怎麼可能接。
在其位謀其事,周琇言想當皇後,也要知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鄭履珩現在也不好說話了。讓一個病秧子幹活,先不提人道主義精神,這活我也幹不動啊。
他突然在我身旁坐下,低垂了頭:「玫安,你倒是生病躲了清淨……如今宮裡頭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團,皇後處理不好埋怨我,母後責怪我,朝上禮部大臣也不知從哪聽來的消息一封封折子彈劾皇後不講宮規不恤母子情,還彈劾朕的寵妃……西北戰事吃緊,朕身邊卻絲毫不得安生,就連宮內,都在說皇後狠……」他突然止住。半晌,他握住我的手:「玫安,朕很想念你身子好的時候。朕……」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我不合時宜地開咳,「臣妾……咳咳!臣妾身子實在太差,等身子養好了,再為皇上分憂……咳咳咳咳咳!」
鄭履珩:「玫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