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是誰?」


我就知道,明年的種子錢怕是沒有著落了。


郎中說他是因撞到了頭,失憶了。


我焦急地問郎中他什麼時候能好。


郎中這時候不妙手回春了,丟給我一句「聽天由命」,便將我兜裡三百二十銅鈿搜刮幹淨。


領裴寂回村的那天,李嬸在村頭數落陳瞎子。


瞅見裴寂,李嬸眼睛一亮。


她一把拉住裴寂的手,熱絡道:「這便是你那日背回來的郎君吧,真是俊啊!」


「郎君叫什麼,家住哪裡,可有婚配?!」


裴寂清明的眸子再度蒙上一層迷茫。


他搖了搖頭:「我都記不得了。」


我拉了拉李嬸的衣袖,悄聲道:「他失憶了。」


李嬸的眼睛更亮了。


「這不正好嗎菀菀!我瞧著這郎君倒是比趙二家的小子俊俏多了。就是這身子骨瞧著,」李嬸砸吧砸吧嘴,「怕不是個能幹活的。」


「不過也不打緊,你這麼勤快能幹,家裡家外都能操持。他做不做活的,不就是錦上添花嗎!」


「不如,就招來做夫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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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嬸!」


我知道李嬸心疼我。


我原本同趙彥郎情妾意,奈何他家瞧不上我一個家徒四壁的孤女。大肆羞辱一番後便替他又定了一門親。


李嬸看不過眼堵在他家門口整整罵了三天。


現下裡白得一個郎豔獨絕的男兒,自是想揚眉吐氣一番。


可我瞧著裴寂那如小鹿般幹淨無害的眼神隻覺臉上發燙,


將將垂首,想要叫李嬸別生這個心思便聽一旁的陳瞎子義正嚴詞道:「你亂點什麼鴛鴦譜!」


他站起身來,指了指天。


「姻緣自有天定!你這樣會天大雷劈的,還是叫我給菀丫頭算上一卦來的好!」


李嬸狠狠啐了他一口,「去去去!你那破卦什麼時候準過!當年你還說我會……」


「會……」


李嬸眼神一滯,不再言語,拿著陳瞎子的髒衣服便走了。


霞光萬道,徒留陳瞎子的嘆息。


7


我倒是沒讓陳瞎子真給我算一卦。


畢竟,白得一貌美郎君這樣的好事也就是話本子裡寫寫,圖一樂罷了。


我隻是拉著裴寂上前問道:「陳叔,你知道裴寂怎麼寫嗎?」


裴寂。


是他醒來後唯一能想到的字眼。


可惜我不識字,他也想不起是哪兩個字,隻得來問識文斷字的陳瞎子。


陳瞎子思索一番,用根枯樹枝子在泥地上寫出了裴寂今後三年的名字。


可後來我才知道。


那不是他的名,這是他的字。


更不是所謂的裴寂,而是霈濟。


是帝王恩澤,並濟天下的意思。


我高高興興得了這倆字便回去了,心裡盤算著明日起個早去問問哪家丟了個叫裴寂的公子哥。


他雖現在被我裹了一身粗布麻衣,可撿來時那料子滑的喲。


定然是大戶人家的哥兒,也定然能還我種子錢。


裴寂見我眉眼飛揚,也不似一開始那般怯懦,問道:「菀姑娘,夫君是什麼啊?」


我眉眼一滯,笑影兒全全飛了。


我搶了幾步在他前面,微紅著臉道:「夫君就是……就是,要與我相伴一生相知相守的人。」


「所以,」他一臉認真道,「李嬸是要我們在一起一輩子對嗎?」


「不是我們!」我臊的慌忙去堵他的嘴。


可觸及他柔軟的唇時卻如摸了烙鐵般燙手,慌得拿開。


「菀姑娘……」


餘霞散綺,落得我們面上紅霞漫天。


我低垂著眸子不敢看他,結結巴巴道:「對……對不住,我不是有心的。李嬸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我明兒就出去尋你的家裡人。」


「記得啊!」想著錢,我也顧不得羞正色道,「你可是欠我三百二十個銅鈿,你一定要讓你家裡還我啊!」


他卻不言語,隻是一味盯著我。


晚風吹過麥田,帶起陣陣金色的浪花與天邊的晚霞交相輝映。


更吹的他眼波流轉,滟滟光景叫人心醉。


他問,「那還了銀錢之後呢?」


「我,還能再見菀姑娘嗎?」


我張了張唇,隻覺得從未有過的悸動在撥弄著理智,直至潰不成堤。


惶惶旋身,壓住顫音對他道:「先還我錢吧。」


「我們,先兩清。」


可人一旦有了牽扯,到底是兩清不了了。


在尋找裴寂親眷無果後,我急的淚珠子都要落了。


「菀姑娘。」


抬眸,映目便是裴寂那張清雋的面容。


他的身量極高,站在我跟前,可謂是遮天蔽日。、


可他的動作,便是眼神都是那樣的溫柔。


他說,「要是實在找不到,我也有一解決之法?」


「怎麼解決?」我撇了撇嘴。


「我,以身償債。」


我忿忿道:「你還不如說以身相許呢!」


「可以嗎?」


我還未從憂愁裡緩過來,隨口道:「什麼可以嗎?」


「可以,做你的夫君嗎。」


裴寂的眼睛裡像是盛著漫天星子,華光璀璨。


他緩聲且堅定道:「我會去學著砍柴,學耕田,學捕魚。其他人會的我都學,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吃苦的。」


「我還會,同你相知相守,相伴相隨,這一生都不會分離。」


「這樣,能做菀姑娘的夫君了吧。」


盯著他的雙眸,我似是尋到了一份依靠,找到了一個家。


炊煙嫋嫋,晚風習習。


是風動,是幡動,更是我的心在動。


我啟唇道:「好。」


可日子還是窮的,以至於我們成親的嫁衣都是借的李嬸的。


但裴寂看著寡淡的我不滿了起來。


他撫上我的鬢發,若有所思。


第二日他便去山上砍柴。


整整十日,他天不亮便起身去砍柴,日落時背著滿滿當當的柴火回來。


我打趣他說,「便是新婚燕爾,裴寂,你也不用撿這麼些柴火回來的。」


他笑而不語,再又一天日落時往我發髻上簪了枝釵。


他的眉宇間皆是疲憊,可仍還是笑著對我說:「我就知道,阿菀簪釵定然是好看的。」


我先是一愣,隨即鼻頭一酸。


我心疼他道:「買這些作甚,我又不在乎。」


他笑著將我摟進懷裡,說:「總不好委屈了我們阿菀。」


我們在春日成婚。


那夜,動情的裴寂一遍遍向我許諾著。


「阿菀,這一生,這一世。」


「生生世世,我定不負你。」


我說不出來什麼文採斐然的言語來回應,隻得一口咬住他的肩賭咒道:「裴寂,你若是敢負我,欺我,瞞我。」


「生生世世,絕不原囿!」


8


可這些我是不能同馮知蘊講的。


對她這個妻子來說太殘忍。


對我,曾經有多美好,現在便是多麼淋漓盡致的痛楚。


我淡淡道:「偶然罷了。」


馮知蘊是個識趣的,見我不想多言,便起身要走。


隻是告辭的話將將說出口,濃烈的脂粉香氣霎時充斥在鼻尖。


朝門口望去,見一容色凝白,眉眼纖長的女子正娉娉婷婷的向我們走來。


隻是美則美矣,聲音卻好似摻進去尖尖的玻璃叫人聽了直蹙眉。


「喲,今倒是趕巧了,鄭良媛的門倒是開了啊。」


「來,叫我也瞧瞧這是什麼天仙兒!」


她的目光掃過我的面龐,隨即揚唇冷笑,「也不過如此嘛。」


馮知蘊面色訕訕,道:「這是趙良媛,芳月。」


趙芳月似才瞧見馮知蘊也立於此,微微欠身:「妾問太子妃安好。」


待起身時,她的目光掃過我隆起的小腹,原本譏諷的眼神陡然變得陰毒。


似山坳子裡的狼,幽幽的,叫人森然。


她面上倒是掛不住笑,眼間更是藏不住妒色,盯著我小腹道:「幾個月了。」


我叫她盯得發慌,下意識護住小腹惶惶道:「六個月了。」


「六個月了啊……」


她低低的笑了起來,似窮兇極惡的野獸亮出了獠牙利爪,直叫人後背發寒。


『瞧著也像是,不過這肚子尖尖的,怕不是個男孩吧。太子妃啊,這可是東宮的長子啊!』


「自古,」她撫上撫鬢發間的芍藥花,「不都是立嫡立長嗎?」


「鄭良媛,你前途無量啊!」


我便是再不識禮,不知數也知道趙芳月是故意拿話激馮知蘊。


但我沒有出言相幫。


畢竟,這裡的人,誰都不會信別人的話。


我隻是中肯道:「生男生女還未可知,趙良媛莫要妄言才是。」


馮知蘊也道:「男女皆是殿下的第一子,長子固然好,長女亦是殿下明珠。總比,腹中空空來的好啊!」


「你——!」


「趙良媛,我身子不爽利,多年湯藥調養也不見得有好消息。你可是康健很啊,還是早日懷上個一男半女的為好啊!不然,」馮知蘊笑的諷刺,「像我這般遭人詬病便不好了。」


我眉梢微動。


馮知蘊,不好生養?


趙芳月說不出什麼辯駁之語,隻得頂著一張青白的面皮敗興而歸。


「鄭良媛,你沒嚇著吧。」


馮知蘊關切的看著我,不虞的面色裡盡是無可奈何。


「你別同她計較,她少時同殿下情誼深厚,母族亦是煊赫,自是囂張跋扈慣了。若是今後對你有所為難,你便差人來找我。」


我眸子一轉,這是想讓我投誠啊。


但我對這裡的勾心鬥角沒不感興趣,欠身行禮道:「多謝太子妃愛護,妾定會安分守己。」


「絕不,招惹是非。」


馮知蘊自是我的意思,也不惱,這是笑著道:「那鄭良媛,好好休息。」


當夜,女人悽厲不甘的聲音伴著瓷器砸碎的聲音響徹東宮。


伺候我的菡葉不滿道:「趙良媛又在發的哪門子瘋!」


我無動於衷:「莫要抱怨了,往後難得日子還多著呢。」


一語成谶,往後的日子便是我閉門不出,趙芳月也要站在門口說上兩句。


而馮知蘊先是冷眼旁觀,爾後才是扮著太子妃的儀態出面勸阻一二。


可趙芳月不知道,我聽過難聽的話比她的髒上千百倍。


她的話,聊勝於無罷了。


就當我以為日子就這樣時。


平靜,在一個雨夜裡被打破。


9


當趙芳月將李嬸的銀簪遞給我時,原本惴惴不安的心直直跌入谷底。


我不能再無動於衷了。


我握著銀簪的手顫抖著,連帶著身上話語間也落了幾絲顫意。


「趙芳月,你要做什麼!」


趙芳月嗤笑一聲,「我做什麼,我不過是好心來告訴鄭良媛一聲。西南有村鎮發生動亂,我爹奉旨前去鎮壓,擒獲暴民數百,已押解進京,不日問斬。」


「我瞧著其中似乎有鄭良媛的老相識,特地過來告訴你一聲罷了。」


「不可能!李嬸他們怎麼會是暴民!」我反駁道。


「怎麼不可能,」趙芳月笑的越發恣意暢快「我爹說他們是,他們就得是。」


「趙芳月!」我目次欲裂,憤然的望著她。


可望著她,我知道,這不是誰聲高誰就能佔上風的事。


於是,我隻能頹然的跪在地上像條狗一樣的搖尾乞憐。


「你到底想要什麼,隻要我能……」


「我什麼都不要,我就要你不痛快!憑什麼你一個賤坯子能有殿下的孩子,我就多年求子無果!」


她說著,用腳頂住我的小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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