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怕是要落雨,小舅我們回去吧。」小皇帝抬頭望了望天,若有所思地轉身離去,鄭國舅忙不迭地跟著擠出人群,伸出手欲哭無淚地想要解釋。
他沒有看見,人群的對面,幾位番邦姑娘一直打量著他,竊竊笑語。
(五)
鄭國舅在家唉聲嘆氣了幾天,還沒想好要不要借著看太後去瞧瞧小面團,小面團卻突然召他入宮了。
如枯木逢春,鄭國舅立馬活了過來,歡快地奔進了宮裡。
小皇帝一定是耐不住寂寞想我了,就愛他這股別扭勁……鄭國舅胡亂猜想著,難掩一顆蹦達的春心。
進了宮才知道,要見他的不是小皇帝。
朝堂上,一個番邦使臣模樣的人,一見著他便興奮不已,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直直跪下,捧著他的靴子深情一吻,用濃重的異族口音開口道:
「尊貴的國舅大人,女王陛下在驛館已等候您多時了,希望您能早日啟程,與女王陛下回到西越國,舉行婚禮。」
鄭國舅身子驀僵,晴天裡一個霹靂,劈得他稀巴爛。
滿朝文武空前默契地沉默下來,龍座上的小皇帝唇角微揚,一時鴉雀無聲。
西越國的使臣感慨萬千地站起來,取過身邊託盤的一幅畫卷,抖開在了眾人眼前。ṱṻ₌
「女王陛下在國師妙算下,千裡迢迢從西越國來到京華,終於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天神為她指定的西越王夫!」
那幅畫卷上,夜市燈火繁華,一個清俊的身影站在月下,用膩得死人的深情目光望著對面的番邦女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滿堂瞬間哗然,一片此起彼伏的「原來如此」,鄭國舅盯著畫像,嘴角不住地抽搐,那使臣還在繼續感慨:
「女王與王夫隔著人群一見傾心,兩情相悅,他們用眼神定下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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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舅再也忍不住,一聲排眾而出,老淚縱橫:
「臣冤枉!」
(六)
小皇帝讓西越國的使臣先行退下了,那使臣臨走前委婉地表示,鄭國舅不答應這樁婚事就是瞧不起女王陛下,瞧不起女王陛下就是瞧不起整個西越國,西越雖然國小,但為了尊嚴卻也會不惜一切代價……
使臣一走,朝堂上說話立刻隨意多了,一個文官嗤笑道:
「這西越蠻女行事果真豪爽,鄭國舅倒是好福氣。」
鄭國舅深吸一口氣,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那夜市集之事略略說了一遍,自然沒提小皇帝,他最後一字一句道:
「臣的確沒與那西越女王眉目傳情,臣當時隻是一心看表演,許是過於專注了,才讓女王有所誤會,請皇上明鑑!」
此言一出,立刻有大臣笑道:
「且不說到底是不是誤會,國舅若真去那西越國當王夫也不錯,既成全了自個又成全了兩國邦交,再好不過……」
話未落音,鄭黨這邊就一聲譏道:
「既有這麼好,怎不見你去做那『和親相公』?」
「人家不是就看上了國舅爺嘛!」
一句話炸開了鍋,「保舅黨」和「賣舅黨」一時間爭得不可開交,面紅耳赤。
一直沉默的鄭大將軍虎目一睜,上前一聲喝道:
「蠻夷小國焉敢犯上,我天朝聲威不可辱,臣願領旨踏平西越!」
另外兩位輔政大臣不甘示弱,立馬開口:
「鄭將軍站著說話不腰疼,真要打起仗來吃虧的還是老百姓!」
朝堂上的火藥味瞬間被點燃,兩方又一次劍拔弩張地炸開了。
一片爭執不休中,鄭國舅咬咬牙,一聲吼道:
「臣——」
眾人齊齊望向他,鄭國舅一副豁出去的模樣,目視著小皇帝大聲道:
「好男風!」
滿場頓寂。
小皇帝淡淡和他對視著,看不出什麼表情。
許久後眾人才像慢慢醒轉過來一樣,竊竊地發出了各種各樣的聲音,投向鄭國舅的目光更是豐富多彩,驚訝、嘆服、感慨、同情,還有鄭氏一族隱隱的敬佩……
「國舅是成大事的人!」
一位大臣小聲在鄭將軍耳邊道,「這招用得妙,大丈夫何患無妻,待到江山成大業,天下美人還不是呼之即來,現下隻當是清心寡欲修身養性了。」
鄭將軍點了點頭,深以為意。
小皇帝站起身來,緩緩掃了一眼殿下的群臣,最後將目光停在了鄭國舅身上,一片期待的眼神中,他終於不疾不徐地開口了:
「能兵不血刃,不傷兩國邦交,兩全其美解決此事者,賞黃金萬兩。」
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時,一個身影一個箭步跨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道:「臣義不容辭!」
(七)
鄭國舅一夜成名了。
他親赴驛館,在西越女王的房間待了一晚,第二天送走了女王,凱旋而歸。
他神清氣爽地站在朝堂上,向小皇帝呈上了他的「戰果」。
西越女王承諾,在位一日,便一日臣服於天朝,絕不進犯。
眾人瞠目結舌,嘖嘖驚嘆,望向鄭國舅的目光一時復雜難言,連那兩位輔政大臣的眼神都感慨萬分。
天下人都在心中感恩,鄭國舅做了一夜「和親相公」,換得了老百姓的一份安寧。
一直碌碌無為的國舅爺,聲望一下子被拔高了一大截,賺取了大票民心。
太後撫著他的手,激動地直說「因禍得福」,鄭國舅卻苦著一張臉,耳邊隻不停回旋著小皇帝單獨召見他說的那番話:
「國舅舍身取義,此番犧牲感天動地,叫朕敬佩不已,萬兩黃金即刻便會送往國舅府……」
鄭國舅有苦難言,敢情小面團也把他當作一萬兩黃金賣了初夜的花魁……
這張老臉,這把節操,算是徹底在小面團跟前丟光了。
鄭國舅大病了一場。
人人私下同情嘆惜,眸色曖昧,蠻夷女王果真不同凡響。
(八)
「和親風波」過去沒多久,便傳來了西北邊境黎族作亂的事,戰事一觸即發,小皇帝接連幾天都和幾位大臣在書房商議軍情,頗為勞神。
鄭國舅大病初愈,一顆心又揪了起來,正準備厚著臉皮進宮見下小面團,小面團卻先來找他了……
依舊是騷泡無比的「白玉五件套」,小皇帝笑得玉樹臨風,鄭國舅看得心神蕩漾。
他跟著小皇帝來到了近郊的一處破廟,裡面聚集了許多衣衫褴褸的乞丐,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鄭國舅有些不解,不知道小皇帝帶他來這裡做什麼,小皇帝也不回答,隻是帶著他一處處地轉。
那些乞丐似乎認得小皇帝,對他的態度十分尊敬,小皇帝將帶來的衣物錢財分散給了他們,還給幾個面黃肌瘦的小孩帶來了書和毛筆,那幾個小孩雀躍不已,歡喜地直叫「大哥哥」。
鄭國舅默默地看著小面團做這些事,心中忽然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
果然沒愛錯小面團啊!
他一面感慨著明君聖主什麼的,一面和小皇帝出了破廟,小皇帝忽然轉過身來問他:
「你瞧那些人過得苦罷?」
他一愣,點頭。
小皇帝又接著道:「小舅可知,黎族作亂,現下西北邊境的百姓過得比他們還苦,擔驚受怕、挨餓受凍不說,更要忍受妻離子散的痛楚。」
鄭國舅沉重地點了點頭,點著點著,耳邊驀地傳來一句:「小舅應當知道該怎麼做。」
啊?他抬頭望向小面團,小面團卻不說話了,隻淡笑地望著他,他正要開口,小面團卻忽然狀似無意地伸出手,挑起了他腰間掛著的那串銅錢,一聲笑道:
「小舅一生難得清醒,也難得糊塗,倒和這串銅錢相配得很,侄兒鬥膽想借來觀賞觀賞,不知小舅願不願意?」
鄭國舅身子一僵,對著小皇帝的目光擠出一個幹笑:「當然願意了,不過一串不值當的小玩意……」
「那侄兒便卻之不恭了。」小皇帝修長的手指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扯下那串銅錢握進了手心,舉在眼前一邊走著一邊含笑欣賞著。
鄭國舅跟在他身後,一陣割肉般的疼痛。
是夜,鄭國舅做了一個惡夢,夢見小皇帝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說一根金條拉下手,兩根金條摸下臉,三根金條抱一抱,四根金條親個嘴……他忍痛一口氣拉出一馬車金條,剛要撲上去時,小皇帝卻駕著馬車飛走了,他在下面急得哇哇大叫,小皇帝卻越飛越遠,金條沒了,小面團也沒了,他人財兩空雞飛蛋打……
鄭國舅從夢中驚醒,一身冷汗。
(九)
第二日,朝堂上,事實證明,夢並不都是反的。
小皇帝對著文武百官說了一件叫人悲痛的事情——
運往西北邊境的糧草被黎族劫了!
鄭國舅心頭一噔,果然,小皇帝緊接著說了一件更叫人悲痛的事情——
百姓賦稅剛繳,此時田地青黃不接,這段時日國庫又耗得厲害,要籌集一筆新糧草還需些時日,但大戰迫在眉睫,為了不使軍心動蕩,這筆糧草決定悄無聲息的,讓文武百官們捐出來!
此言一出,「擁皇黨」幾位忠臣立刻跳出來,說傾家蕩產也要支持皇上,支持國家度過這個難關!
這番赤誠表白看得鄭國舅心驚肉跳的,抬頭望向龍座,小皇帝恰好也看向他。
那目光看得他心頭又一顫,不由將頭偏了偏,這一偏,就看到了他那串銅錢,小皇帝蔥管似的手指,正握著它闲闲把玩。
「臣捐一百兩!」
「臣願捐出半年俸祿!」
「臣也是!」
……
一片表忠心的捐錢聲中,鄭國舅抿緊了嘴,小皇帝依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銅錢,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鄭國舅心頭滴著血,咬咬牙,終於顫巍巍地伸出了一個手指。
有眼尖的官員一聲嗤笑道:
「國舅爺莫不是要捐一文錢?」
滿堂頓時響起一片心照不宣的笑聲,有人故意打趣道:
「周侍郎也忒看輕國舅了,這根手指起碼一兩!」
滿堂又笑作一片,鄭將軍領兵打仗去了,鄭黨群龍無首,個個氣得鐵青著臉,卻又無話可說,隻能怒其不爭地望向鄭國舅,恨不能用眼神殺死他那根手指!
鄭國舅在一片嘲諷中面不改色,舉著一根手指,緩緩開口道:
「臣要捐——」
眸中閃過一絲肉疼,他繼續咬牙道:
「一筆軍糧!」
臣要捐一筆軍糧!
大殿久久回蕩著這句話,滿堂文武愣在原地,一片目瞪口呆中,唯有龍座上的小皇帝,依舊把玩著手中的銅錢,笑得清風明月。
(Ṭūₔ十)
鄭國舅又威風了一次。
鄭大將軍平定黎族,凱旋歸來,一路上軍隊大肆向百姓宣傳鄭國舅的慷慨解囊,解了國家燃眉之急。
鄭國舅的威望又一次大大地提升了,太後與鄭將軍喜不自勝。
鄭國舅卻歷史重演地再次病倒了。
小皇帝特地來看他,見他躺在床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好笑地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