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喜身子微微顫了顫,卻沒回答,而是道:“季師……不,季少主,若是想要取蠱便動手吧。”
她已被昆侖逐出宗門,是被人人喊打的罪人,再也沒有資格喚他一聲季師兄了。
“抱歉,我還有事要做,所以這身修為還不能散。不過——”她頓了頓,補充道,“我不會連累你的。”
因同命蠱的原因,她若受傷死亡,自然會影響季烆。不過除了那日被逼上絕境,在突破至出竅期後,文喜打鬥中都盡力以防御為主,刻意避開了要害,所以對季烆的影響不大。
否則,季烆如今怕是也沒力氣來找他。
說話間,文喜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雖然文喜現在是出竅期,但這些日子來,到處都是追捕她的人,她根本無法停下來鞏固自己的修為,而且傷上加傷。
撐到現在,雖不是強弩之末,也好不了多少。不致命,卻難言疲憊。而季烆本就有越級而戰的能力,加之法器輔助,若隻是想要壓制她,不算太難。
她現在還不能死,她還要報仇,所以她不能讓季烆剖丹取蠱。
季烆臉色越發的冷了。
下一刻,兩人便打在了一起。不過幾息,便是數個回合,動靜很大。兩人看似都沒有留手,很快身上都見了血。
如文喜猜測那般,季烆想要取蠱,那便不能先殺了她,隻需要先困住她。同樣的,因為同命蠱,她也無法對季烆下死手。
作為季家少主,又是無暇劍君的弟子,他身上的法器不少。以他的能力,能夠發揮法器大部分的能量。
倘若她現在是大乘,那些法器奈何不了她。
可現在,她隻是出竅。
半個時辰後,一個金色的罩子便籠罩在了文喜頭頂,把她整個困在了裡面。文喜想要破開這罩子不算太難,但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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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壓力壓在了文喜背脊上。
砰的一下。
她單膝跪在了地上,牙齒咬緊唇瓣,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印子。她想要掙脫,但用盡全力,也無法及時脫身。
季烆面色冰冷,一步步地朝她走過來。
越來越近,最後隻剩咫尺。
文喜終於面露絕望,看著朝她靠近的男人,她還是忍不住說:“隻要讓我報了仇,我便任你處置。我不會濫殺無辜,也不會阻礙你和殿下。季師兄……求你。”
她閉著眼,眼角終是有淚落下。
相識十年之久,她流淚的次數屈指可數。
季烆朝她的丹田伸出的手驀地停了下來。
他的視線在她眼角的淚珠上停了一下,臉色幾番變化,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站了起來,後退了數步,冷冷道:“滾!”
文喜猛然睜開眼睛,一時怔然。
“這是最後一次,隻有這一次。”季烆看向她的目光比千年不化的寒雪還要冷厲,一字一頓道,“下一次再見你,我必會剖丹取蠱。”
“滾。”
話落,季烆背對著她,又冷冷地吐出了這個字。
那困住文喜的金色罩子散去,放了她自由。
“不會的。”上空,藺霜羿忽而淡淡笑了一聲,笑聲卻帶著冷漠,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下一次,他還會放了她。當斷不斷,無非是心有不舍。”
“他不舍文喜。”
他忽而靠近一直垂首看著下方沉默不言的乘嫋,濃鬱的檀香霸道的籠罩在了周圍,隔絕了所有氣息。
藺霜羿修長如玉的手不知何時輕輕落在了女孩烏黑柔順的發絲上,指尖不經意的卷起了一縷柔軟青絲,神色明暗不定,不清不重地說:“乘嫋,他騙了你。”
他微微彎腰,恰好看到了女孩露出了一段雪白的頸子。
第84章
乘嫋沒先回答他的問題, 定定看了男人一眼,忽然說:“劍君,季烆是您的弟子。”
藺霜羿微怔, 不過隻瞬間便恢復平常, 淡聲道:“弟子又如何?這不是他犯錯的依仗。”
“本君對事不對人。季烆若是做了錯事, 自也當嚴懲。”
他一臉的正義凌然, 無論態度還是言語,表現出來的都是公正嚴明,不偏不倚。即便季烆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 他也沒有絲毫偏幫之意。
嚴肅又正經。
乘嫋看得卻有些想笑。
本來因為修煉遇到問題鬱悶的心情頃刻間全都煙消雲散了。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上演‘生離死別’的男女, 心中頗覺可惜,早知藺霜羿特意帶她過來是為了看這一出好戲,她就該早做準備的。
比如提前派人留下留影石,把這一幕清清楚楚的記錄下來。
眼睜睜看著這麼好的一個把柄從手上溜走, 乘嫋心裡遺憾極了。想到此,她又垂首,幽幽看了下方一眼。
文喜還未走,而是看著季烆的背影紅了眼睛。
而季烆自說了放她走的話後,便一直背對著她,沒有轉身, 表現得非常冷漠。當然,如果真的隻有冷漠,也不會放走一個‘魔種’。
乘嫋心中越發覺得可惜。
但看著她這般模樣, 藺霜羿卻是誤會了, 以為她還對季烆餘情未了, 忍不住又說了一次:“季烆先是騙了你,又不顧大局私自放過魔種, 作為他的師尊,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乘嫋心中一動。
她忽地朝前走了一步。
“劍君要怎麼給我交代?”
其實他們兩人本就離得不遠,隻拉近這一步,便幾乎是要靠在一起了。
沒想到她會突然靠這麼近,藺霜羿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呼吸微滯,沉默片刻,才問道:“你想要什麼樣的交代?”
“不如便徒債師償吧。”眼前的姑娘忽然笑了起來,黑亮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光,“所以,劍君把自己抵給我吧。”
她在笑,笑得那麼開心,眉目間竟沒有半分陰霾。
藺霜羿先是被那美好的笑容晃了神,後才反應過來乘嫋說了什麼,心髒登時又急速跳動了起來。
咚咚咚——
胡亂跳動的心髒幾乎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一般。
激烈的心跳聲似乎能把他的耳膜震破,他難得呆怔了一下,才驟然回過神來,害怕乘嫋發現他的異樣,下意識朝後急退了好幾步。
可惜此刻無暇劍並未變大,劍身就那麼長,藺霜羿險些就在自己的本命劍上踩空了。
幸而千鈞一發之際,他用靈力穩住了差點下落的身體,否則堂堂大乘修者竟從御劍掉下去,那可太丟人了。
“你——不生氣難過?”
他的聲音罕見的有點卡頓,還帶著點沙啞的澀意。
又一次回避了她的問題。
分明是他故意帶著她來這裡‘捉奸’的,怎得後退的也是他?難道是刺激還不夠?
乘嫋的心被撓得痒痒的。
若說上一次在長生樹上藺霜羿表現得隱晦,而她不敢確定,那這一次,乘嫋堅信不是自己的錯覺。
藺霜羿和季烆的師徒之情已經出現了裂痕,這道裂痕還越來越大,看上去已經沒了修復的可能。
這是乘嫋一直以來的目的之一。
起初,她隻是想借一借無暇劍君的光,在他這裡得一點庇佑;後來,她想取代季烆,成為無暇劍君的弟子。
可人心本貪,她乃其中之最。
況且,誰讓藺霜羿那般縱容她?若要怪,藺霜羿自己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誰讓他養大了她的心,壯大了她的貪欲?
所以再後來,她不僅想要取代季烆,她還要藺霜羿在她與季烆之間做一個選擇。
她要他們師徒反目,要季烆和季家失去最大的助力。
此前因著時機不到,也因為刺激不夠,所以乘嫋步子還不敢邁太大,做事也有所保留。比如,在被情人咒影響的時候,還要裝作對季烆還抱有一份期待。
可現在,她明確看到了藺霜羿的態度。
在她與季烆之間,他選了她。
這段師徒之情,已經將要走到盡頭了。
既然如此,乘嫋自然沒有再偽裝對季烆‘餘情未了’的必要,最好趁此機會,與藺霜羿更進一步。
結果——
乘嫋直視著男人,目光繾綣溫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難過,會生氣。可是——”
說到這,她故意停頓了一瞬,見藺霜羿越發繃緊了臉色,才慢悠悠笑道:“我現在喜歡的是劍君啊。”
既如此,為何要因無關的人傷心憤怒?
季烆早已經失去了這份資格。
她說喜歡的是他。
藺霜羿的心裡先是湧出無盡的歡喜,可很快,眼前忽然閃過那對怎麼也毀不掉的鴛鴦佩,這份歡喜頓時又被蒙上了一層陰霾。
他指尖顫了顫,在聽到那一聲喜歡時,差一點便忍不住想要把人用力抱進了自己的懷裡,就像是在夢中一樣,緊緊地抱著她。
可最後岌岌可危的那一絲理智阻止了他。
她並非真正喜歡他,而是因情人咒的影響。這份喜歡,是假的,是經不得推敲的。一旦解開了情人咒,這份虛假的喜歡自然也會消失。
藺霜羿五指緊握,慢慢收攏了雙手。
最終,他別開了視線道:“你不過是中了情人咒。”是提醒乘嫋,也是提醒自己。
在萬無一失前,他不能犯一絲一毫的錯。
——所以是還要再加一把火嗎?
乘嫋深深看著藺霜羿,男人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躲開了她的視線。果真不愧是無暇劍君,真能沉住氣。
既然要與她裝,那她便如他願。
“……是了,我中了情人咒。”乘嫋故作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這回事,“抱歉,劍君,是我自制力不行,又被這邪咒影響了。我會努力克制的!”
一邊說,她還一邊主動朝後退了一步,表明自己知錯能改的態度。
藺霜羿心頭一哽。
而乘嫋說完之後,便換了話題,指著下方道:“哎呀,劍君,文喜走了。現在怎麼辦,我們要追嗎?”
下方,文喜已經離開了,隻有季烆一人還留在那裡。
在文喜走後,季烆終於轉過了身,看著文喜離開的方向一言不發。
其實若是有心,文喜又怎麼可能走得了?藺霜羿的用意,她暫時猜不到,但乘嫋自己是故意拖延了一會兒,給文喜離開的機會。
在沒有釣上魚之前,文喜這個餌還不能撿起來。
藺霜羿低頭看了下方一眼:“她跑不了多遠。我已經通知了掌門等,他們會派人去追。”
“那便好。”乘嫋松口氣,頓了頓又問,“那現在做什麼?”
不等藺霜羿回答,乘嫋忽然又問:“劍君今夜是特意帶我來的吧?多謝您,我會再仔細斟酌我與季烆的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