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聽見姐姐讓你饒了她了,你不許欺負人!」
中年男人愣了兩秒:「傻 x!」
說完,砰地一聲關了門。
我連忙將謝知彥拽回房間。
鎖了門,我忍不住發脾氣,「誰讓你自己跑出去的?」
「大半夜的敲人家門說胡話,他要是打你怎麼辦?」
……
謝知彥靜靜看著我,眼眶一點點泛紅。
他似乎很委屈,輕輕咬著下唇。
卻始終都沒有反駁。
直到我發完牢騷,他才輕聲念叨:
「可是,我救了別的姐姐,有一天姐姐也遇到危險時,才會有人救你啊……」
我怔住。
謝知彥聲音很輕,眼眶裡蓄的淚在這一刻倏然落下。
剛巧落在我手背。
燙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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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他這麼多年,我第一次見謝知彥哭,竟是在他痴傻之後。
我抬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哽咽道,「乖,姐姐不說你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叫我姐姐,實際上,謝知彥比我還大一歲。
6
被折騰一通,我們倆都沒了睡意。
開了燈。
我們一同靠坐在床頭,用平板播放動畫片。
謝知彥愛看貓和老鼠,捧著袋薯片,一邊吃,一邊笑得滿床掉薯片渣。
我倚在床頭看他。
如果沒有變傻,此刻的謝知彥應該和記憶中同樣優秀。
溫文爾雅,成熟沉穩。
正想著,鼻前忽然一湿。
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卻碰了一手的血。
我心一沉,連忙扯起紙巾堵住。
可還是晚了。
謝知彥看見,驚恐地尖叫,「姐姐……血!」
簡單安撫他兩句,我去了衛生間。
再出來時,謝知彥就守在衛生間門口,急得快哭了。
臉上血跡已經被洗掉,我摸摸他的頭,「沒事了。」
謝知彥不應聲,隻默默地跟著我上了床。
床中央的枕頭被他拿走。
他湊過來抱我,雙手箍的很緊,將臉埋在我頸項。
聲音悶悶地。
「姐姐,你是不是……快死了?」
他顫抖著問我。
連帶著我的心也一顫。
面對死亡,誰又能真正做到淡然呢。
恐懼一閃而過,我揉了揉他的臉,輕聲承諾。
「不會的。」
曾有幸戀愛一場,我總要給他找好歸宿再離開。
我輕聲安撫他,靜靜看著窗外。
月色皎皎,像極了他眼睛的輪廓。
7
第二天,我帶他去了醫院。
醫生說,謝知彥腦部應該受過重傷,頭部有保留的血塊壓迫神經。
太過專業的術語我聽不懂,我隻聽懂了——
謝知彥的病,很棘手。
而且不是三兩天就能治好的。
從醫院出來,我猶豫幾秒,帶他去吃了頓大餐。
病可能是治不起了,飯總要帶他吃頓好的。
選址在本地口碑榜上的高檔餐廳。
點菜時,謝知彥一直很安靜地坐在對面。
他不說話時,安安靜靜坐在那,任誰都看不出他腦袋有問題。
就連過來點菜的服務員,目光都不住地朝他身上瞟著。
驀地。
謝知彥指著菜單上畫著的魚,低聲驚呼:
「吃魚!吃魚!」
說著,他一把搶過菜單,神色激動。
服務員看他的表情瞬間變了。
我坐在一旁,卻被對方眼底閃過的嘲諷刺痛。
這兩天,我不知見過多少類似的目光。
伴隨著謝知彥開口,路人的眼光從驚豔到嗤笑或嘆惋。
不該是這樣的。
沒見面的這兩年,我想象中的謝知彥應該已經成了律界知名的律師,依舊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忍下心酸,我從謝知彥手中拿回菜單,點了一道清蒸魚。
謝知彥口味清淡,最愛吃清蒸魚。
可對面的謝知彥卻不願意了。
他靜靜看著我,好看的眉微微擰起,兩天以來第一次反駁了我。
「要水煮魚,落落愛吃水煮魚……」
手一松,捏著的菜單掉在桌上。
我錯愕看著他。
我叫祁落落。
謝知彥愛吃清蒸魚,而我,愛吃水煮魚。
眼眶一紅,我輕聲問他。
「你還記得我?」
對面。
謝知彥不知是沒聽懂,還是不記得。
他又搖了搖頭,隻輕聲念叨,「落落啊,落落愛吃水煮魚。」
可我問他落落是誰,他卻繼續搖頭,瞪著那雙清澈的眼看我,語氣委屈。
「我也不知道……」
「落落是誰啊?」
8
對面,謝知彥急得快哭了,口中一個勁地念叨著「落落是誰。」
我再次拿起菜單,點了些招牌菜和記憶中謝知彥愛吃的。
服務員拿著菜單離開時,還是一步三回頭地看著。
我探身過去,握住了謝知彥的手。
「落落是我啊。」
此刻不是飯時,餐廳裡人不多,很安靜。
在我輕聲說完這句話後,謝知彥立馬安靜了下來。
眼底的急躁與錯愕也漸漸散去。
良久。
他又笑了,那隻手回握住我,溫熱幹燥。
「姐姐,是落落。」
他重復了一遍,笑了。
「所以,姐姐愛吃水煮魚。」
我鼻尖一酸,「對啊。」
謝知彥似乎很開心,握著我的手傻笑。
不得不說。
即便是智商降為幾歲孩童,謝知彥依舊是懂事的。
知道我不讓他吵嚷,他便安安靜靜地坐著,看窗外,看桌布,無聊地玩弄手指,也絕不亂出聲。
菜上得很快。
第一道菜便是水煮魚。
謝知彥捏著筷子,仰頭看我,「這是什麼?」
瞧,他連水煮魚長什麼樣子都忘記了,卻還記得「落落愛吃水煮魚」這件事。
強壓著心酸,我夾起一塊魚肉,在清水中涮了涮,放在了他碗中。
「水煮魚,嘗嘗吧。」
謝知彥卻沒吃。
他捏著筷子,笨拙地給我夾著菜,「姐姐愛吃,姐姐吃……」
雖然,他給我碗中夾的,都是豆芽。
我夾起豆芽吃下。
對面忽然傳來謝知彥的聲音,「姐姐,你怎麼哭了?」
我用手背揩了下,低聲道:
「辣的。」
這菜真的好辣。
9
一夜難眠。
白天在醫院時,我問過醫生,謝知彥的治療費用大抵需要多少錢。
是一個我支付不起的費用。
哪怕我把所有積蓄都拿出來,依舊不夠。
謝知彥今天玩累了,縮在我身邊睡得很香。
我將下颌抵在手背上,偏頭打量著他。
謝知彥生了幅好皮囊。
五官立體,輪廓卻偏柔和,少了幾分冷銳,卻多幾分儒雅。
目光順著他的眉眼流轉,卻又似乎透過他,看見了當初的少年。
十七八歲的男孩子,輕而易舉地駕馭了寬松校服,戴著沒有邊框的眼鏡,在一眾男孩子中央,格外顯眼。
也許是記憶中他的青春期濾鏡太重,所以此刻看著這樣的謝知彥,我才更加難以接受。
我想。
我沒有錢,也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治好他,不如,就不治他了。
在有限的時間裡,用我手裡所有的錢帶著他開開心心玩一場吧。
等到錢花光,我再帶著他回家,替他找一處歸宿。
然後,我安安心心地接受宿命最終地判決。
反正兩個人都慘成這樣了,就最後瘋狂一把。
過去。
我希望最後這段日子,自己是開心的。
現在。
我希望,我們都是開心的。
……
第二天早上,我退了房,帶著謝知彥去租了一個海邊民宿。
真正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入住後,我拉著謝知彥的手去了附近的菜市場。
謝知彥對市場裡的一切都很興奮。
逛了一圈,沒少被坑。
不過,也無所謂。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坑就坑吧。
我甚至惡趣味地想——如果有一天,那些商販知道自己坑了一個即將死去的絕症患者的錢,會不會在夜裡捶著床說「我真該死啊」。
好吧。
可能……不會。
10
民宿裡所有設備一應俱全。
廚房裡調料也都有,我們拎了菜回去,謝知彥負責洗,我負責切菜炒菜。
幾樣菜洗完,謝知彥身上衣服已經湿了大半。
他撇著嘴說難受,然後便脫了上衣。
褲子也湿了,他正想脫,被我紅著臉攔下。
「謝知彥。」
我輕聲教他,「你是男生,不能在別的女生面前脫褲子的,男女有別,知不知道?」
謝知彥靜靜看著我,那雙眼底清澈而懵懂。
半晌。
他搖搖頭,盡可能地表達:「可你不是別人……你是落落。」
我被他這說辭弄得一怔,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能在他頭發上揉了揉,「反正不能脫。」
「哦。」
謝知彥應了一聲,乖乖地系緊了褲腰上的帶子。
我走回一旁切菜,在切出一盤粗細嚴重不統一的土豆絲後,我忽然有點疑惑。
我一個快死之人,怎麼體力這麼好?
昨天,陪著謝知彥去遊樂場時,我還能跑能跳的,絲毫不虛。
出於疑惑,我上網搜了一下——
網上說。
也許是和心態有關。
其實最初查出絕症,我的反應和正常人一樣,先是震驚,然後驚恐,害怕。
我才二十四歲,我也沒活夠。
可是後面想的多了,反倒是想通了。
與其鬱悶死,不如最後瀟灑一次,聽天由命吧。
所以,旅遊至今,我竟真沒怎麼想過自己就快與世長辭這件事。
說不準,還真就是心大活的久呢。
可我一轉頭,卻見謝知彥盯著我的臉看,然後臉色一垮,「姐姐……血……」
我一怔。
伸手一摸,才發現又流鼻血了。
謝知彥眼眶紅紅地給我找紙時,房東大姐剛好來給我送醬油。
見了我,她「哎呦」一聲,「咋回事啊?」
我一邊用紙擦了擦,一邊笑了下說沒事,這兩次流鼻血都不算多,就象徵性地流那麼一丁點。
大姐放下醬油,走過來看看。
「你這是鼻竇炎吧?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那時候動不動就流鼻血,嚇死人了。」
我笑了笑,點頭說是。
大姐十分熱心,叮囑我們有什麼事隨時微信找她,這才離開。
大姐離開後,我盯著純白衛生紙上那一小塊殷紅血跡。
心愈發地沉。
什麼心大活萬年。
都是放屁。
人啊,還是抵不過命。
11
吃完飯,我帶著謝知彥去海邊玩。
這會天熱,沙灘上人不算多。
謝知彥在一旁玩沙子,我便用手指在沙灘上寫字:
脫貧,脫單,病好。
掰著手指算算,還有一百多天就過年了。
這就當做是我的新年願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