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以年嗤笑一聲,很不屑的樣子:「席總打了我女朋友,還問什麼時候得罪過我?」
席淵張了張嘴,目光掃過我身上時,忽然帶了點狠意。
「鍾以年,你不過是靠你叔叔才有今天,真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了嗎?我和姜妙之間的私事,究竟和你有什麼關系?」
「是啊,我是靠我叔叔——難道你就是靠自己?」鍾以年怒極反笑,「這兩年,如果不是你利用姜妙,又幫你做方案,又幫你陪酒拉訂單,你和那小綠茶的公司能發展得這麼快?靠女人起來還要反咬一口,遇到你這種不知廉恥的人,真是我們家姜妙的不幸。」
「還有……」他目光冰冷又狠厲,「你別總覺得姜妙欠了你,有些事細查起來,從一開始就是你欠了她的。」
他說話一點也不留情,說到最後,席淵整張臉都蒼白起來。
見他無可反駁,鍾以年牽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回家後,不等我發問,鍾以年已經先一步開口承認:
「姐姐,席淵他們公司的資金流斷裂,的確是我拜託我叔叔安排的。」
他望著我,眼神裡帶了點小心翼翼:「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我怔怔地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替我出氣,我怎麼會生氣呢?
我隻是想到從前。
我丟掉自尊,舍棄夢想追在席淵後面,所有人都能看出這段關系的畸形和不平等,隻有我自己身在局中,為了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義無反顧。
險些忘記了,自己也是值得被愛的對象。
沉默了很久,最後我問他:「你說席淵欠了我的,到底是什麼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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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以年澄澈的眼底閃過復雜的神採。
最後他嘆了口氣,湊過來親了一下我的嘴唇:「我還在調查這件事……姐姐,如果有確切的眉目了,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
另一個問題被他的吻堵回去,我到底還是沒問出口。
12
鍾衡縱橫商界十數年,手段當然比創業之初的席淵高明太多。
哪怕他拼盡全力,也隻堪堪從鍾衡手下保住了公司,還因此元氣大傷,暫時無暇顧及來找我麻煩。
也是在這個時候,鍾以年晚上來接我時,忽然遞過來一張銀行卡。
「裡面有五萬塊。」
他在紅燈面前踩下剎車,又用眼角餘光偷偷瞥我:「姐姐,我拿了你一幅畫送去畫廊寄賣,這個是成交後到手的價格——」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
「姐姐,繼續拿起畫筆吧。你有這樣的天賦,不該浪費在格子間和無趣的設計圖裡。」
我沉默片刻,接過那張卡。
「好。」
我並非真的不喜歡畫畫,隻是被席淵否決了太多次,又親手折斷傲骨,甘願附庸於他。
鍾以年真的太了解我。
沉寂了太久,我需要一點事情證明我的價值,證明我的天賦還沒有在滾滾紅塵與萬般俗事中,被徹底磨滅。
我重新撿起畫筆,像高中時那樣,幾乎把所有的空餘時間都用在了畫室裡。
鍾以年好像很開心,回家後也陪我一起坐在畫室裡。
除去偶爾出門接個電話之外,他一直都坐在我對面畫畫,眼神又時不時往我身上瞟。
鍾以年在畫畫上的天賦,並不比我遜色半分。
周末,我和他一起坐在書房支起的畫架前,陽光穿過玻璃窗照進來,在地面鋪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我轉頭看去,少年正握著畫筆,專心致志地看著面前的畫架。
我忽然覺得這一幕萬分熟悉。
那天,被他那個吻堵回去,未曾問出口的問題又一次浮上心頭: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鍾以年向我這邊望過來,唇邊忽然扯出一抹極燦爛的笑容。
然後他站起身,向我走來。
風從窗外吹進來,卷動紗簾。
在流動的空氣裡,我仰起臉看去,而鍾以年正俯下身,將灼熱的親吻落在我唇上。
沾染顏料的畫筆落在地上,濺起的顏料在空氣裡蔓延開淡淡的香氣。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他微微退開一點,蹲下身,單膝跪在我身邊,一雙因為情動而湿漉漉的眼睛望著我。
他問我:「姐姐,你想起來了嗎?」
過往的記憶在這一刻猛然回流。
我忽然想起,我以前的確是見過鍾以年的。
大四那年冬天,席淵為了逼我服軟,換掉了家裡的門鎖。
寒假時我回不去,幹脆留在學校,找了個集訓的畫室做兼職老師。
因為收入還不錯,就一直做了下去。
那時候,有個高高瘦瘦、高中生打扮的少年,經常過來上課。
雖然筆法尚且稚嫩,但在色彩搭配上的敏銳,已經足夠令人驚嘆。
隻是那時候,他用的並不是這個名字,而且我幾乎把全部的心力都用在了和席淵的糾纏上,根本沒太在意他的長相,隻記得他有一雙湿漉漉的眼睛,神情中總是並著幾分驕傲和不服氣。
再加上後來,席淵難得放下身段,軟聲細語地來求我給他幫忙。
席淵實在太會玩手段,他這樣軟硬兼施,一點一點把我拖進溫柔陷阱的假象裡,我終究是放棄自己的夢想,答應了他。
最後一次給當初的鍾以年上課時,我問起他的夢想。
他神情有些慌亂,說要考全國最好的美術學院,還說雖然家境不好,但也會努力。
我很恍惚地笑了一下,把兼職這幾個月拿到的工資送給了他。
「這條路我得放棄,因為我要去走另外一條路了。」
一條不知生死,結果未知的路。
「你很有天賦,就好好堅持下去吧。」
說完之後,我起身離開,去辦了離職手續,然後再也沒有去過那間畫室。
自記憶中驟然回神,我有些發愣地看著鍾以年,而他一臉期待地望著我:「想起來了吧?」
「……你那時候怎麼不用真名呢?」
小男孩好看的臉上閃過一絲羞赧:「其實我去那間畫室,不是真的找你上課的,一開始是想挑戰你。」
「姐姐,你可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在上很多課的時候,都會被老師們反復提起——尤其是羅老師。她說你是她帶過最有天賦的學生,藝術感知度是天生的,何況練習得認真又勤快。我那時候又好奇,又不服氣,就想去看看你到底能畫成什麼樣。」
「但那時候是寒假,學校裡找不到你,我千方百計才打聽到你兼職的畫室,又怕身份暴露尷尬,所以才編了個假的名字去找你上課。然後我就輸得心服口服了。」
他把臉頰貼在我手心蹭了蹭:「姐姐,你畫得真的很好。所以你說你要放棄,還把工資卡給我之後,我很震驚,也找人調查了很久,才慢慢查出一點眉目。」
「席淵他不值得你這樣。」
他用波光粼粼的眼睛望著我:「你知道嗎?我做夢都再一次看到羅老師口中那個驕傲得像朵小玫瑰的姜妙,當她拿起畫筆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就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難住她。」
而我原本折在席淵那裡的驕傲和自尊,親手抽去的傲骨,又在鍾以年這裡得以重生。
我本應感謝他的。
可我隻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輕聲問他:「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席淵會把我送給鍾衡,是不是?」
他的眼神一瞬變得慌亂無比。
「不是,姜妙……」
「為什麼那天晚上,鍾衡會在離開的時候,忽然和你交換了車子?為什麼原本應該緊鎖的車門,就那麼輕而易舉地被席淵打開了?那天晚上你的口袋裡一開始就裝了安全套,難道是湊巧,是偶然嗎?」
我自嘲地笑了笑,忽然覺得自己無比可憐。
養父母雖然領養了我,卻對我嚴厲又冷淡。
養母過世後,養父看我的眼神總是一天比一天詭異。
高中三年,我把上課之外的時間都用在畫室裡,沒有交到朋友,隻有一個並不算親近的盟友。
後來席淵接我回家,隻不過施與了一點點溫暖,我就迫不及待地向他靠近。
而現在,鍾以年救我於水火,又直白地說他喜歡我。
我徹底陷了進去。
才發現從一開始,我奢望從別人那裡得到愛和安全感,本就是錯誤的。
我站起身,快步往門外走,鍾以年慌亂地打翻了顏料盤,想追上來解釋:
「不是,姜妙,我是想讓你看清席淵的真面目,而且我口袋裡的……」
後面半句話卻支支吾吾的,怎麼也說不出來。
我狠狠甩開他的手,轉過頭望著他,一字一頓:「趁人之危——你以為你和他有什麼區別?」
13
我從鍾以年家搬了出去。
走得匆忙,甚至沒有帶走我畫的那些畫,隻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李箱。
離開的時候,鍾以年眼睛紅紅地追過來,還想解釋兩句,被我抬手擋住了:「鍾以年,我並不是全盤否決你。我相信你的真心,但這個開始不太愉快,我覺得我們都需要冷靜一下。」
我奇怪自己說出這段話的時候,居然冷靜得過分。
而鍾以年明顯被傷到了,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姜妙,我可以道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
……不行。
幾乎是在他那雙湿漉漉眼睛看過來的下一秒,我就想繳械投降了。
也是在這一刻,我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我是如此喜歡他。
「總之,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我拉上車門,讓司機快點開車。
雖然是搬家,但我總覺得這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逃離。
第二天,我去公司提交離職申請,因為手裡還有工作要交接,不能立刻離職,人事很快通知我,說鍾衡要見我。
我進他辦公室的時候,正和一個扎雙馬尾的小姑娘擦肩而過。
那張嬌美的臉,看上去略微有些眼熟。
進門後我才發現,偌大的辦公室裡,淡淡酒氣彌漫,鍾衡坐在椅子上,領帶凌亂,唇邊還有斑駁的口紅印。
總之,場面看上去有些不太嚴肅。
他倒是很鎮定,拿紙巾擦掉口紅印,示意我坐在他對面。
「姜小姐放心,我並非那種不明事理的家長,也不會對你和鍾以年之間的感情做出任何指示。」
他望著我,笑得溫和又從容。
「我隻是想替鍾以年澄清兩件事。第一,我跟席總說了那句話,並不代表我對你有任何想法,隻是單純幫鍾以年一個忙。第二,那天晚上鍾以年口袋裡的安全套,是幫我和我女朋友買的——她是個藝人,戀情暫時不能公布,所以他不知道怎麼跟你說,他隻是單純想讓你看清你哥哥的真面目,然後送你回家。」
鍾衡……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可鍾以年明明答應了我,不會告訴他。
鍾衡似乎從眼神中窺見了我的想法,笑了笑:
「鍾以年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看出來的——姜小姐,請相信我,一個成熟的男人,和你男朋友那種傻乎乎的單純小男孩,還是不一樣的。」
他居然說鍾以年傻乎乎的……
好吧,是有點。
「其實我是很支持姜小姐離職的,席總的公司已經難成大氣候,姜小姐的天賦自然該用在正道上。」鍾衡十指交疊,抵在下巴上,鎮定地望著我,「至於你和鍾以年的感情,我就不過多參與了。」
我離開前,他又一次叫住我:「對了,那個——伏月。」
鍾衡的咬字很是生澀,大概已經不太記得這個人的名字了。
「我把她千方百計邀請我吃飯和做其他事的聊天和通話記錄,打包發到了你郵箱,或許你用得上。」
14
這天晚上,我很晚才下班。
倒不是加班,隻是心中裝了太多事,一件一件梳理下來,就用了很久。
原本我是想回家的,可是忽然記起之前有些東西落在了席淵家裡,還是決定過去取一趟。
沒想到隔了這麼久,席淵還沒換門鎖。
我隻是嘗試性把鑰匙插進去輕輕一擰,就把門打開了。
片刻的愣怔後,我走了進去,然後就被鋪天蓋地的酒氣淹沒。
我皺了皺眉,按亮了客廳的燈。
原本頹然坐在沙發上的男人猛地抬起頭看過來,等看清我的臉之後,嘴唇顫抖了兩下,臉色忽然變得一片慘白。
我從未在席淵眼中看過如此深沉的絕望,海洋漩渦一般,拖著人無限往下墜落。
「妙妙。」他忽然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過來,「妙妙,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