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最窮那年,一筐饅頭把我賣給了村頭獵戶衝喜。
買我的是他娘,他卻看不上我。
害怕被退回去,我將他藥倒,成了事。
他心裡受辱,第二日就不見了蹤影。
有人說我把他克死了。
三年後,朝中多了個同名同姓的將軍。
聽聞還和公主指了婚,風光無兩。
我混在人群中看著那張熟悉的臉,摟著懷中的娃就跑。
1
邊關連克萬人的冷面將軍今日回京受封。
百姓紛紛拉長了脖子欣賞其天人之姿,愣是將他誇得有如神袛。
我抹了抹額角的汗。
再看一眼擁擠的人群。
反正今日的豆花已經賣的差不多,索性撂下簾子,閉了門。
旁邊賣肉餅的陳娘子看我走得這麼早,打趣道:
「玉娘子也要去看大將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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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愣,搖了搖頭。
「陳娘子賣著,家裡孩子和他奶還等著我呢!」
聽我提起孩子和老人。
陳娘子閉了嘴,撿起面前的肉餅一分為三,用油紙包住,就遞給了我。
我忙推辭,「怎麼好意思日日都吃你家的餅?」
她擺擺手,佯裝憤怒。
「妹子這意思是吃膩我家的餅了?」
這我哪敢接話,隻得收下。
「那明日我請娘子吃最嫩的豆花!」
她一笑,「妹子可說笑了,誰人不知這整條街豆花娘子賣的豆花和她人一樣,嫩得不行?」
看我臉色漲紅,終於放我離開。
我拎著肉餅,拍了拍臉。
雖然已經是當娘的人了,可還是禁不住這些婦人的打趣。
有的我甚至聽不了半句。
路過拐角的糕點鋪時,我掂了掂袖袋,走了進去。
「掌櫃的,要一份桂花糕。」
掌櫃的聽到聲音,抬起頭。
笑著道:「玉娘子又給你家安兒買點心?」
我有些尷尬,來的次數多了,掌櫃的不想記住我都難,每次還會往裡頭多添兩塊。
我感激地接過,他眯著眼睛。
「小孩子吃多了甜的總歸不好,多的便送給玉娘子吃了。」
我臊得臉都紅了,忙轉身就走。
這許掌櫃和陳娘子是夫妻,脾氣一個樣。
沒事就愛打趣我。
偏人家還是好意,每每將我堵得啞口無言。
剛出店門,門口一隊人馬疾馳而過。
「這便是大將軍程璟?」
「你剛才看到他的模樣了麼?」
「太快了些,沒看清……」
我心尖一跳,程璟?
是我知道的那個「程」和「璟」麼?
又搖了搖頭,程是大姓。
說不得是哪個同名同姓的大人物呢!
望了那背影一眼,我抬腳往家走。
2
城南桂花巷的一方小院裡。
剛推開門,懷中就多了個肉團子。
上一秒還抱著我喊「娘親」,下一秒就往我手中的糕點探去。
我剛板起臉,他便嘟著嘴。
「娘親,安兒隻是想幫娘親拿一下。」
看看這練得爐火純青的演技。
我蹲下身子,將他的小臉扳正。
「程小安,誰教的你才三歲就撒謊?」
他睜著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眨巴了兩下。
將臉埋進我掌心,小手搭在我手背上。
「娘親摸摸我的臉舒不舒服?」
我下意識捏了下,確實肉肉的,又嫩又滑。
沒忍住,又捏了下。
他嘴一癟,一雙大眼睛立馬蓄滿了淚。
「娘是將我當成豆子來捏了嗎?好疼……」
我忙放開了手,看他瑩白的小臉紅了一片。
正要安慰,他又接著道:
「不過沒關系的,吃塊桂花糕就好了,如果可以,肉餅也不錯。」
下一秒,整個院子充斥著我的怒吼。
「程小安!!!」
聽到聲音的大娘忙跑出來,將小人摟在懷裡。
嘴角憋著笑,一邊哄我一邊哄他。
忍不住道:「玉娘,你若不想他吃,下次便不帶回來了嘛。」
「那肉餅是人家送的,至於這糕點……」
「反正,我就不慣他這嬌氣的毛病。」
晚上,迷迷糊糊間懷中的人扯了扯我衣襟。
「娘親,安兒知錯了。」
我借著月色看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背。
不一會兒,他便翹著嘴角睡著了。
我卻想到了白日裡大娘說的話。
為什麼總忍不住給他帶糕點呢?
大概是小的時候,我過的太苦,便忍不住給自己的孩子吃點甜的。
若不是家裡太窮,我也不會被一筐饅頭賣給了程小安他爹。
3
自我記事起,家裡就總是窮得揭不開鍋。
兄弟姐妹五個,上頭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我排第四,後頭還有個弟弟。
兩個姐姐一到年紀就許給了人家。
說是許,不如說賣。
畢竟有錢的人家看不上我們。
比我們差的根本拿不出銀子來娶媳婦。
我大姐去了隔壁村,換來一隻雞,整日受婆母磋磨。
二姐生得好,給鎮上員外當小妾,日日被主母壓著。
到了我,中規中矩,幹活利索。
家裡一直將我養到十五歲,直到哥哥要娶媳婦,再等不得。
家裡一合計,聽聞村裡三年前剛搬來的獵戶在找人衝喜。
一打包就將我送了去。
換了一筐白面饅頭,這對於家家戶戶都是個稀罕物。
那未過門的嫂子一家就被收買了。
一筐白面饅頭將我賣了出去,娶了她進門。
沒辦法,人命就是這麼不值錢。
到了獵戶家我才知道,那獵戶打獵時受傷,臥病不起。
家中老母一著急就動了衝喜的念頭,實際是想有個人照顧他。
獵戶家的日子與我原來過的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從前一天兩頓,頓頓野菜粥。
如今一日三餐,頓頓白米飯。
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直到那獵戶醒來,一雙眼如寒星,盯著我便讓我心裡打鼓。
其實,我見過的人不多,他長得是最好看的一個。
隻是整個人總是透著股冷氣。
我想到從前在後山尋野菜,看到他一箭射在野豬身上的模樣。
渾身抖了抖,腳下不自覺發軟。
他看我半晌,衝我勾勾手指。
「明日就回你家去。」
4
我聽得心一驚,甚至沒注意到他受傷的手抬了起來。
出了門,大娘看我滿眼通紅。
嘆了口氣,「是去是留隨你,隻要你想辦法說服他。」
我繼續賴了幾日,端茶倒水,小心伺候著他。
隻要他一不耐煩,我就溜出門。
這日二姐卻來找我,尋我出門繞著村子轉了好幾圈。
她穿著綾羅綢緞,面色卻不怎麼好。
太陽快落山時,我終於忍不住問:
「二姐,什麼事?」
她支支吾吾將我拉到樹下,「玉娘,你想不想給員外當小妾?」
我一愣,她白著臉。
「我上月剛小產,還沒告訴家裡。」
我聽得心一驚,忙握住她的手。
「你剛小產,不好好養身體,跑出來幹什麼?」
她卻抹著淚,「本來說是男胎的,老爺也高興,如今卻厭惡我得緊。」
「玉娘你幫幫我。」
我心底驀地一沉,不明所以道:
「如何幫?」
她往我手中塞了包藥,「姐知道你肯定還沒和那獵戶成事,就算成了也沒關系,這藥是助興的,到時候你把這藥放進老爺的吃食裡,也能蒙混過去……」
我越聽越心驚,「可……我已經被賣給程獵戶了呀。」
她搖搖頭,向我保證。
「沒事,他不敢惹員外的。」
「你進了府,二姐會幫你,生個孩子咱們就能站穩腳跟了。」
可我根本就不想當什麼小妾,我寧願在獵戶家當個丫鬟。
血氣直湧,我推開她就往家跑。
當然,是獵戶的家。
晚飯間,心裡恍惚不定,程璟猶疑地望我幾眼。
「想通了?要回家去了?」
大娘也停下碗筷看我一眼。
我低著頭,一粒粒往嘴裡送米飯,平日裡香甜的米飯今日卻有些苦澀。
面前忽然遞過來一盤辣椒炒肉。
「吃吧!後日再走也行。」
我看了他幾眼,忽地有了注意。
我想,那大概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卑劣的事。
趁著程璟他還沒恢復,給他下藥,把他強上了。
猶記得第二日他那殺人般的眼神。
不顧大娘的勸阻,收拾了包袱就離開了。
這一去,就再沒回來。
我覺得對不起他,更對不起大娘。
倒是大娘寬慰我,「那傻小子給我留了養老的銀子呢!」
我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
如果那日我給程璟下的是要命的藥,他可能連命都沒了。
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什麼都不知道,拿人命當兒戲,隨便就將人藥倒了。
那也是程璟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不曾想你小小年紀,心思竟這般歹毒。」
5
一連幾日過去,城中關於那位大將軍的傳聞不減反增。
聽說皇帝在城西賞了他一大座宅子,還有奴僕無數。
城西住的多是達官貴人。
有人猜這程大將軍怕是要得皇帝重用了。
又有人說其貌比潘安,迷倒了一眾貴女。
連最受皇帝寵愛的小公主都對他青眼有加。
不日便要給他和公主指婚了。
也有人反駁,這小公主最是驕縱跋扈,私德有虧。
而大將軍卻說過一句:
「本將平生最恨心思歹毒之人。」
我打滷的手驀地一僵,連忙又舀了一勺。
客人是熟客,笑嘻嘻地接過。
「看來豆花娘子也對這大將軍的事感興趣,連這滷都給了我這麼多。」
我扯起嘴笑笑,巴不得他趕緊走。
我這滷熬得不易,這人每次來都要我多給他放些。
若是平日我也就放了,今日心裡總是不舒服。
最後剩幾碗時,大娘將程小安帶到了我店裡。
囑咐我幾句,又回家去了。
大娘性子喜靜,平日便不愛出門。
程小安個子蹿得快,眼看就要入夏了。
我打算帶他去成衣鋪量量尺寸。
大娘年紀大了,我不忍心她每日埋頭穿針引線,我又每日忙賣豆花的事,都沒時間。
最高興的莫過於程小安,趴在我背上嘰嘰喳喳個不停。
我忍了又忍,終是沒有忍住。
在那小肉臀上,「啪」的就是一巴掌。
還別說,手感挺好。
隻是他也安分不了一會。
我正打算和他講一番道理。
前面卻人潮擁擠,幾個大娘挎著菜籃小聲嘟囔:
「這公主怎麼好端端的出宮遊街了?」
「那不是程大將軍護著麼?」
「那果真好事將近了?」
我正凝神聽著,背上的程小安忽然鬧騰。
「娘快看,大馬!」
我循聲望去,卻在看見高頭大馬上那張熟悉的臉時愣住。
不過幾秒,將程小安往懷中一摟,拔腿便要跑。
身後忽地傳來一聲沉喝,「站住!」
6
這般情況,我滿腦子都是「完了。」
哪還敢停著不動,忙往人群裡鑽。
後頭的官兵不明所以。
卻還是窮追不舍,撵了我半條街。
我正氣喘喘籲籲沒轍時,忽有人拉了我一把。
將我和程小安帶進了書肆,他在外看了一眼,才閃身進了門。
清瘦的書生滿眼擔憂,「玉娘子,你們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