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到自己的夢想,堅持自己的夢想,更加難上加難。
有時候,真的想就算了。
差不多活一活得了,何必搞那麼復雜。
怎麼不是一輩子啊。
可是……
她抬起頭,望見自己的畫。
抬眸,越過畫,穿過窗子,又看到美輪美奂的雪原風光。
這世上有這麼多美麗的東西,她又如何能控制的住自己不去畫呢?
也總有一天,她要脫離父母的羽翼,自己去生活。
賺錢,保護自己愛的人,讓自己過的更好。
人類沒辦法放棄對更好生活的追求,總是又艱難,又痛苦,仍咬著牙要前進。
深吸一口氣。
華婕重新審視今天上午畫的兩幅畫,終於明白了,沈老師看它們時,表情為什麼那麼復雜。
拿過桌上的筆,她在老師留下的空白紙張上,逐字逐句記錄下他方才說過的話。
然後反復的看,反復的思量。
原來我現在,正處在人生這樣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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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下一步,我應該這樣去做。
原來未來,是要做這樣的選擇,朝著這樣的方向。
她又用筆,將沈老師的某幾句話重點標注,反復描摹加粗。
眼眶忽然發紅,即便是拜了沈老師為師,跟他學習水彩畫這麼久,她也從沒有過如此深的感慨。
遇到一位願意幫她思考,幫她分析,幫她規劃未來的導師,是多麼的幸運幸福。
如果沒有今天他給她講這些,她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開竅,才能想明白這些事。
也說不定,她一輩子都意識不到這一切。
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錯過了什麼,丟失了什麼,曾與什麼機會擦肩而過。
何其幸運,擁有重新開始的一生。
又何其幸運,遇到沈佳儒這樣的良師。
耳邊嗡嗡嗡的響,仿佛洪鍾大震後的餘音不散。
……
……
下午開畫的第一個小時,華婕一直獨自坐在陽光房裡,盯著自己的畫發呆,盯著面前紙張上剛書寫下的字發呆,偶爾喝一口水。
方少珺畫上一會兒,便忍不住回頭看看華婕,她想知道老師到底跟對方說了什麼,但驕傲讓她沒辦法開口。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那麼在意華婕。
當他們已經畫了一半時,陽光房裡的少女終於走了出來。
沈佳儒正站在陸雲飛身後,轉頭看過去,開口問道:
“想明白了?”
“嗯。”華婕挑起唇,點頭。
雖然看的出像是哭過,但她此刻眼睛被洗涮過般的透亮,目光堅定,笑容沉靜。
沈佳儒忽然就放心了。
他本來很擔心自己的話太深奧,會把她說暈,不僅起不到啟發她的作用,反而增加她的迷茫。
可次看著她神態表情,沒有焦慮,沒有痛苦,沒有懵懂。
他長舒一口氣,也回應了一個笑容。
“坐下畫畫吧。”他道。
“好。”華婕坐下,將早上剛裱好的新畫板撈過來,看一眼大窗最右邊,自己靜靜坐了過去。
所有人都很安靜,好似在專注做自己的事。
實際上所有人都在偷偷觀察華婕,在默默猜測老師跟她的談話。
沈墨坐著又看了會兒書,便將《百年孤獨》倒扣在沙發上,起身走向廚房。
見沈佳儒和趙孝磊回到陽光房裡喝茶,他衝泡了一杯牛奶,然後溜達到華婕身後。
少女正專心觀察面前風景,思考畫什麼,如何取景。
頭上忽然落下重量,她抬起頭,才發現是沈墨伸手搭在了她頭頂。
“喏。”他將牛奶遞給她。
“給我的?”她挑眉。
“嗯,喝吧。”他低聲道。
少女接過牛奶,笑吟吟斜睨他。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她遞喝的,而且居然是一杯衝泡好的熱牛奶诶。
“我頭一次給別人衝牛奶,沈老頭都沒享受過這種孝敬。”他白她一眼,拉了個凳子坐在她身邊,“小心燙。”
“哇,那我可要小口小口珍惜著喝。”她誇張的捧著牛奶杯。
“我對你這麼好,不會折你的壽吧?”他翹起二郎腿。
“……”一杯牛奶而已,她連這種福氣都受不得嗎?扯淡!“就是大少爺你給我洗腳,我也受得住!”
沈墨挑眉瞪她,才要開口嘲她兩句,二人身後便傳來沈佳儒的聲音:
“什麼洗腳?”
“……”華婕吃驚抬頭,這才發現沈佳儒到儲物櫃裡拿茶葉,正路過她身邊,將她剛才的話聽了個尾巴。
她臉瞬間漲紅。
“哈哈哈。”沈墨噗一聲沒憋住,看著她的窘相忍俊不禁。
“你別打擾她畫畫。”沈佳儒拍了下兒子肩膀,邁步走回陽光房。
沈墨笑夠了,卻沒有離開,反而問道:
“老頭剛才在陽光房裡跟你說什麼了?”
小土豆被老頭說的又是眼眶發紅,又是靜坐沉思足足一小時之久,他看見了怎麼可能坐視不理。
非要問問清楚才放心。
華婕挑眉對上少年的眼睛,他定定望著她,眼神凝沉,顯示著他的堅持。
少女放下筆,沒有思量太久,便用隻有兩個人聽的到的聲音,將方才沈老師的話,結合著她的個人狀況,全部講給了沈墨。
少年一直專注聽著,沒有打斷她一次,眼眸時而望望華婕,時而望望窗外,似乎隨著她的話,正進行著更深入的思考。
華婕講完後的幾分鍾裡,沈墨仍沒有開口。
兩個人相對著沉默了近十分鍾,少年才抬起頭,輕輕道:
“他雖然不是個很好的父親,倒還是個不錯的老師。”
華婕先是一怔,隨即便露出燦爛笑容。
真好,這個少年一直對父親有非常深的怨憤,卻仍願意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並認可了他爹作為師長的身份。
這樣易地而處的關心,不是每個人都能給與的。
華婕望著少年淡漠的眼睛,在裡面讀到了真誠。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能擁有一個沈佳儒這樣的如父師長,和沈墨這樣一個替她著想,願意與她的感受共鳴的朋友。
“謝謝。”她小小聲道。
“謝我幹嘛,又不是我引導你畫畫。”他撇嘴,對此耿耿於懷,甚至有些嫉妒與華婕有共同追求的父親。
“那謝謝你的牛奶。”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少年望著她因為心情愉悅,而泛紅的面頰,心裡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爹說的那些什麼人在上升階段,要居安思危之類的話,你就當放屁吧。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預見未來,可以提早為未來做規劃的。
“也不是所有人生都要提前預判到下一步的安危,才能前進。擁有這樣的危機感活著,實在是太焦慮了。
“大可不必如此。”
“……啊,居安思危,這個詞你歸納的好好啊!”華婕早就覺得老師的話,似乎有一個成語可以概括,想了好久都沒想到。
不愧是沈墨!
好厲害!
少年瞪她一眼,她有沒有重點?
他講的話的重點是這個成語嗎?是對他爹的話的總結嗎?
完全不是啊!
伸手拍了下她的畫板,以警示她集中注意力,然後開口繼續耳提面命:
“人生充滿了變數,哪怕是最強大的哲人,也無法預判所有危險和困難於先。如果不是有他這個值得信賴,尚算成功和智慧的過來人提示,你就是想破頭,再想居安思危,恐怕也做不到找準方向和道路。
“倒是他那些作為長者,給你的關於褪去匠氣,忘記模仿和技巧,用心去畫畫,找到自己氣質的那些觀點和指導,還是很不錯的。
“就聽聽這部分就得了,其他那些,就是一個老男人忍不住在你面前炫耀自己多活了幾十年所積累的所謂人生這裡而已。”
沈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表情格外認真道。
“……啊,是這樣嗎?”華婕疑惑的瞠目。
“相信我,我看過的哲學書籍,比他畫過的畫還多。”沈墨冷哼一聲,臉上滿滿都是對大畫家沈先生的輕視,一副‘我早已將他看的透透的’表情。
“我還覺得挺有道理的啊。”華婕小小聲抗議。
“這就是聽起來有道理,但是屁實際意義都沒有。所有脫離方法論的哲學思辨,都是吹牛逼扯犢子!”沈墨皺眉再次強調。
“……”男人男孩都好愛講哲學哦。
華婕眨了眨眼,露出遲疑表情。
“聽我的,把他那些吹牛的話都忘掉,就聽後部分有實際指導意義的就行了。”沈墨說罷,又威脅式的皺了皺眉,“記住了嗎?”
“……哦。”她弱弱點頭。
這父子倆……
沈墨低頭恰巧看到華婕畫紙下方的a4紙張,上面寫著沈佳儒說過的話。
他撈過來,不等華婕反應,就將那些講‘居安思危’之類的哲學言論全撕掉,揉吧揉吧塞進了自己兜裡。
“哎——你——”華婕著急。
沈墨威脅一瞪,然後拍拍她的頭,“好好畫畫吧,加油!”說著,他指了指紙條上剩下那部分上寫的‘忘記…減法…去匠氣…’等字樣。
然後便拍拍屁股,拎著凳子走了。
知道他爹跟小土豆都說了什麼,搞清楚小土豆為什麼情緒起伏,又為什麼獨自思考了一個小時,他放心了。
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