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畫就像被洪水衝擊的山莊,你越是想要堵,洪水卻總是在無處宣泄後匯聚的更厲害,變成更加威力無邊的力量,衝破所有防線。
伊萬仿佛看到《思念》中的所有線條和色彩,都變成了煙花,在自己眼前炸開。
絢爛又性感。
而再將目光轉向《上海田子坊》時,伊萬又不得不承認,中國人對愛的含蓄表達,也真的有一種千絲萬縷在心頭般的撩撥細膩之美。
深夜,情感放肆宣泄成《思念》。
天亮了,太陽照亮人的面孔和表情,人們收斂心事,隻能小聲的訴衷腸,化成這一幅《上海田子坊》。
他們兩幅畫,如果拆分開單獨展覽,你會贊嘆它才華驚絕,會品評它的畫風、筆觸、色彩和構圖等等。
但兩幅畫放在一起,你卻能體會更深遠更強濃的情感。
完整的,連續的,延綿不絕的故事湧上心頭,令人浮想聯翩,仿佛欣賞了一場莎士比亞話劇般,內心悠蕩難平。
欣賞完了兩幅畫的藝術性,伊萬又去細細看這兩幅畫的筆觸。
他很快便判斷出,《思念》該是在《上海田子坊》之前。
回頭問過後,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並且得知這兩幅畫的時間間隔不過幾個月而已。
得意的哈哈大笑,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其他人在等待,更忘記了這茶室裡到底有哪些人,甚至腦海裡都沒有思考過自己問的到底是誰?
問罷了,笑罷了,他又繼續沉浸進自己的世界,久久閱讀起面前畫作。
這個少女的才華不僅很強,智力也該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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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賦的人,可以在畫中作到你意想不到的信息傳達。
而有智慧的人,則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成長和進步。
伊萬在做聖都會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副館長前,也是個一頭扎在繪畫中的人。
家族富足,使他從小就可以無憂無慮的投身繪畫事業,更有機會接觸全世界最頂尖的作品和藝術家。
這使他能不僅有非常不差的油畫能力,在鑑賞方面,更加獨到。
他從華婕的筆觸,以及對構圖、光影等許多細節的處理中,讀到了飛速的成長。
看著這些變化,伊萬想,她的老師沈佳儒應該會是個很快樂的人。
這就跟熱愛種地的人,每天澆灌,每天都能看到小菜苗蹭蹭的長,這感覺多爽。
你付出一點教導,就能收獲學生巨大的進步,成就感一定很充裕吧。
伊萬想到這裡,忍不住輕聲慨嘆。
而茶桌邊,沈佳儒正愜意的滋遛滋遛品茶,看樣子精神世界的確挺美滴。
……
這四十分鍾裡,伊萬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和作為法國紳士的矜貴。
他時而幽幽嘆息,時而搖頭嘖嘖;
時而以拳擊掌,時而左右踱步;
時而搖頭輕笑,時而突發大笑。
像個瘋子,卻仍令人尊重。
當他終於看夠了,在茶室裡輕輕繞了一圈兒,使自己從賞畫的那個心流狀態裡拔出來後,才有些疲倦的坐到沈佳儒對面,趙館長身邊。
大家都沒有急著開口,華婕沉默的為伊萬倒了一杯茶,又一杯……
在輕嗅茶香,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後,伊萬終於開口了:
“沈老師真的是有一位好徒弟啊。”
法國翻譯快速翻譯。
沈佳儒笑著撫摸了下華婕的發頂,應聲道是。
然後反問道:
“您覺得華婕這兩幅畫如何?”
“真的太棒了。”伊萬搖頭贊嘆,然後便開始了他滔滔不絕的誇獎。
法國女人皺著眉,艱難的做著翻譯,都說的口幹舌燥了,伊萬居然仍有很多話要說。
“色彩搭配的太好了,對色彩的天賦真的驚人……”
“筆觸大開大合,細膩之處柔情蜜意,快速走筆之處又瀟灑果決……”
“構圖真的妙,光影的處理,就能難倒許多人,真的很會啊……”
“哈哈哈,16歲啊,美好的16歲,那些懵懂又無畏的情感都融進去了,真的厲害啊……
“……豐富,就是豐富!濃情蜜意中,又有對上海這座城市的感懷,就像是一個老人,重遊故地般那種深遠情懷,華婕對世情的理解,有那麼一點點驚到我啊……我沒有看錯吧,哈哈……”
沈佳儒默默的坐著,看著一位法國藝術圈名流大佬,居然對自己徒弟的畫如此認同欣賞,心裡汩汩的冒著幸福泡泡。
真的替華婕感到驕傲。
深吸一口氣,沈佳儒甚至覺得有些恍惚。
《上海田子坊》這幅畫,在上海也呆了好久了,上海美術館的館長趙丹英見過,孫霖見過,甚至還不止這幾個人,可大家喜歡歸喜歡,卻真的沒有誰如伊萬這般喜歡的過分。
或許是法國人對情感的表達是張著的,伊萬跟孫霖他們對這幅畫的喜歡是一樣的,隻不過因為本性熱情開朗,才表現的如此強烈?
許多思緒遊走,沈佳儒開始思考,是不是有一種可能,華婕的畫在法國,真的能得到更多的認同,有更好的發展?
國內大多數人,才進入能達溫飽沒幾十年,遠還沒有達到文娛藝術可以蓬勃發展的程度。
距離全民有空有心了解和欣賞藝術,恐怕還有很久。
所以,華婕取國外發展,真的是個很好的選擇吧……
沈佳儒細細抿一口已經泡淡的清茶,對華婕未來的規劃,開始有了更深入一層的思考。
這邊伊萬終於回答完沈佳儒的問題,對《思念》和《上海田子坊》進行完了全方位的點評。
沈佳儒也忙讓自己的精神從走神狀態中回到茶桌邊,他清了清喉嚨,道出了這次約見伊萬的目的。
他希望華婕能參加01年或03年的凡爾賽雙年展。
伊萬怔了下,隨即點頭道:
“是的,華婕倒很適合在這樣的展覽中,讓世界上更多人看到她。”
“……”沈佳儒。
“……”華婕。
兩人齊齊微微傾身,充滿渴望的看向伊萬。
“不過,01年的凡爾賽雙年展已經趕不上了,不如去考慮03年。”伊萬說罷,忽然轉頭看向窗外,陷入沉思。
在大家等了幾分鍾後,他才再次轉回頭,表情嚴肅起來道:
“這2幅畫,已經夠格參加凡爾賽雙年展,我覺得這已經是很有才華,對整個畫展來說都很有說服力的作品了。
“但我覺得,在03年之前,華婕完全可以有更強的成長。
“而且在畫作的題材,和情感的傳達上,我也喜歡華婕能有所突破。”
“您的意思是?”沈佳儒挑眉。
“我希望她在03年,能畫出更亮眼的作品。
“那種……將她的優勢發揮的更加淋漓盡致。
“可以令全世界人都震撼的,更頂級的作品。”
伊萬說罷,想了想又道:
“在法國,水彩畫也是非常被認可的,它雖然不如油畫對市場的佔有率那麼高,但仍然有過很不錯的輝煌歷史。
“曾經也有過被法國總統接見的水彩畫藝術家……
“我覺得,華婕既然是第一次在世界面前亮相,就最好有更驚人的表現。
“這兩幅畫很好,但還可以更好。
“對嗎?”
當法國女人將這番話翻譯過來,沈佳儒和華婕都沉默了下來。
師徒兩人對視一眼,他們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情緒和想法。
“首先,真的謝謝伊萬副館長的看重。”沈佳儒也難免有些感動,這位五十多歲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居然對華婕如此認同,這是華婕應得的認同,但也是她的幸運啊。
要知道,即便伊萬隻是個副館長,但聖都會當代藝術博物館可是世界級的,在國際上的地位,可遠不是趙丹英這位館長能比的。
現在這個時代中,法國在世界藝術界的地位,的確極高。
而這樣一個人,居然如此真誠謙和,對華婕的事這樣上心,對她的未來如此信任。
這怎麼能不令人激動和感懷呢。
“不必客氣,這是藝術圈的事兒,哪有什麼謝不謝的。”伊萬笑著擺手。
“那麼華婕就根據您所建議的,接下來幾年裡專心畫畫,等到了03年凡爾賽雙年展前,由您親自選取參展畫作如何?”沈佳儒笑著道。
這樣的權利交給伊萬,完全是對伊萬這位長者、伯樂的尊重。
“哈哈哈,沒問題。”這位法國老先生爽快答應。
沈佳儒才想著接下來要在《從印象派到抽象派》畫展前好好招待下伊萬,卻不想伊萬再次開口:
“華婕,沈老師,我還有一個想法。
“聖都會當代藝術博物館邊有一個副館‘紅嶺展館’,我們一向用來提供給新興藝術家做藝術展。
“近幾年我遇到的令我心儀的新興藝術家並不多,華婕的風格我倒是很喜歡,尤其是她對色彩的運用。
“我們做一個激勵目標如何?”
伊萬說罷,笑著望向華婕。
“您說。”沈佳儒道。
“如果華婕能在未來2年裡,畫出點燃凡爾賽雙年展的優秀畫作。
“我就在紅嶺展館中,幫華婕辦一場世界級個人畫展。
“由聖都會當代藝術博物館承辦此次畫展的所有宣發等環節,如何?”
伊萬笑吟吟道。
然後,這位法國老先生,收獲了華婕驚喜的瞪圓了的大大貓眼,和沈佳儒挑高眉頭不可思議的笑容。
老先生很滿意沈佳儒和華婕的反應,哈哈笑著又道:
“華婕可未必能達到這個程度,未來2年,你們要拼盡全力才行。
“不然,我可不會費這麼多事,砸聖都會的牌子,去開辦一場不那麼驚人的畫展。”
華婕還沒反應過來,沈佳儒卻已經伸出手,用力與伊萬相握:
“好,就這麼說定了。”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怎麼可能不答應呢?
要不是實在不好意思,沈佳儒甚至要請趙丹英做證,押著伊萬籤字畫押,防著這位法國老先生反悔。
“到時候,如果華婕能畫出驚豔世界的作品,在紅嶺開畫展,可就不是謝謝您,而是您佔便宜了。”沈佳儒心情爆好,忍不住露出了他一向驕傲不羈的個性,狂言沒壓住,直接說了出來。
“哈哈哈哈……”搞藝術的一向性情怪癖,伊萬完全沒有把沈佳儒的狂話當回事,哈哈大笑後,開始跟沈佳儒對飲起來。
拿茶當酒一樣喝的豪爽。
“……”華婕默默看著兩人狂喝茶,好半晌呼吸都平復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