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風並不是無端吹來的夜風,空氣裡有劍的氣息。
顧止眼眸一動,順著劍氣往半空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之中。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授課結束從清靜峰御劍趕來的陸九洲。
“陸九洲,你過來幹什麼?季楚楚那丫頭沒告訴你我今日要帶白穗過來加訓嗎?你來瞎摻和什麼?”
顧止不悅地出聲詰問,青年聽後御劍動作一頓。
原本想要直接上去瞧瞧白穗,卻又不好無視了對方。
陸九洲薄唇抿著,餘光瞥見白穗沒什麼大礙後,這才御劍往下落回了地上。
“劍祖……”
“什麼劍祖不劍祖的,我問你話呢,你跑過來幹什麼?是不是每一次白穗授課你都要跑過來守著,你一個昆山宗主親傳你平時守著那麼一堆弟子不夠,你擱這兒搶我的活幹什麼?”
一開始陸九洲來桃林的時候顧止就有些不爽了。
不過他也知道是宗主怕他出什麼岔子,這才特意讓陸九洲過來的。
可這一次也就算了,這都多久了怎麼每次哪兒哪兒都有他?
“怎麼?這一次又是我師兄讓你過來的?”
青年眼睫微動,月色之下,光影之間,神情也晦暗不明。
“宗主沒讓我來,是我不放心所以這才跟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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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放心?你不放心我還是不放心上面那個?”
“……都有。”
顧止原本也隻是上頭順口反問。
不想聽到的竟是這個回答,活生生把他給氣笑了。
陸九洲見對方生氣了,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回答不妥。
他斟酌了下語句,在顧止開口之前先一步沉聲解釋道。
“劍祖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放心並不是指不信任你的實力,隻是你對白穗的了解並不像我了解她那樣深。”
“可能對於你前……那個魔頭來說這青雲階不算什麼,但是對於師妹的話還是頗為困難的。”
“當然,我承認她的確是有完成這個修行的實力的。隻是我怕你過於信任她,怕一個不小心出什麼意外,所以這才想著過來看著點兒。”
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可怎麼聽怎麼不對勁。
什麼叫我比你更了解她,什麼叫怕我過於信任她反而容易出意外?
“诶不是,你噼裡啪啦說了這一大堆什麼玩意兒?我怎麼就過於信任她了,她既然能斬殺那火蛟,這修行於她來說雖然累了點兒,卻並無什麼難度……”
“她怕高。”
青年沉聲打斷了顧止,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映照著月色,說不出的澄澈明亮。
“之前我御劍帶她的時候她會讓我往低了飛,若是太高她會控制不住發抖。”
“雖然不至於怕到腿軟無法動彈的程度,但是在高空之上,稍微沒站穩就極容易掉下來。”
顧止沉默了一瞬。
看著此時的陸九洲,他突然明白了從一開始在桃林到現在自己心裡的那股子不滿是因為什麼了。
不是因為宗主讓人來守著心煩,也不是因為他對陸九洲有什麼意見。
他隻是不喜歡對方對白穗的事情過多幹涉和過度緊張而已。
倒不是出於什麼旖旎心思。
顧止本就有點兒收徒的潔癖,哪怕白穗還未正式拜師,在這段時間裡卻也是他負責教導的。
在其位謀其職。
而陸九洲對白穗的在意顯然超過了同門師兄妹。
——他逾越了界限。
“你所言並無道理。”
“所以我才把七煞留給了她。”
半晌,顧止薄唇微啟,說話時候周身的威壓往青年身上落去。
陸九洲身子一僵,挺直著脊背站在原地。
“不知晚輩說錯了什麼冒犯到了劍祖,還請劍祖明示。”
顧止被問住了,眉宇之間折痕漸起。
什麼錯處?難不成要說他太關心白穗,沒有做到雨露均沾嗎?
他總覺得這裡面還有些更深意味的東西,隻是他腦子裡也沒這根筋。
一時半會也琢磨不出來。
顧止說不出來,覺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錯怪了對方,想要收回威壓的時候。
高空之上猛然來了一陣驟風,比起先前那一下還要強烈。
注意力集中在拽大石的白穗被這猝不及防的風給弄得慌忙收回了手,腳下踩著的石頭也因為她的動作而晃動了起來。
陸九洲和顧止覺察到了動靜心下一驚,下意識想要御劍上去。
結果他們還沒來得及引命劍,搖搖欲墜的白穗先一步閉著眼胡亂朝著一旁的七煞大喊。
“劈山斷海,氣宇軒昂,斬妖除魔,英勇無比的神兵!求你趕緊過來救我狗命!”
七煞劍光一閃,懸浮起來在半空挽了個劍花後,帶著一串漂亮的劍氣正準備閃亮登場。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過去,下面一道白色劍光“嗖”的一下,宛若流星劃過天際一般。
一眨眼的工夫就飛到了白穗面前。
白穗也沒注意看,下意識伸手撐著它穩住了身形。
她站穩之後松了口氣,剛開口給七煞道謝,話說到一半一驚。
“謝了啊……??天昭,怎麼是你?!”
看清手中的劍後白穗一愣,不僅是她,一旁的七煞也愣住了半空。
天昭在,那說明陸九洲也在附近。
白穗恍惚了瞬,而後眨了眨眼,下意識想往下看去。
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細看,天昭劍身一動,柔和的劍光遮擋住了她的視線。
顧止見了眼眸一動,餘光看向了一旁的陸九洲。
清風明月,四周除了偶然幾聲蟲鳴風過,一派無聲靜謐。
青年掀了下眼皮,抬眸淡淡看向了高空那雲梯之上。
雲霧層層疊疊,在月色間氤氲,粉衣少女的身影也在其間,依稀可見輪廓隱約。
劍是不會無緣無故的行動,除非是有劍主操縱。
白穗不明白陸九洲為什麼用劍擋著不讓自己往下看,但是顧止卻驟然反應了過來。
沒什麼緣由。
隻因為這裡有個有些怕高的小姑娘。
更有一個怕她害怕的翩翩兒郎。
第38章
都說這劍隨正主。
天昭劍的性子算是這第九重劍冢裡性格最穩順,劍氣也最正派的神兵。
在陸九洲還沒有進劍冢擇劍的時候宗主就曾算到了天昭會是他的命劍,果不其然,在他進劍冢的時候根本都不用他如何去看去選。
人剛走到九重的時候,那劍便自己飛了過來。
劍氣凜冽,在陸九洲面上劃了一道傷痕後,便滴血認了主。
這天昭什麼都好,就是太容易受劍主影響。
若是劍主偏心誰,它便也會受其影響本能的做出反應。
這也是為什麼陸九洲在喜歡上了那妖女之後,明明那妖女修的是些旁門左道,明明它也能感知到其隱約的魔氣。
但是天昭都沒有出劍,更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不為別的,隻因為在誅殺妖魔邪祟的本能和劍主的心意之間它更偏頗於後者。
不像七煞生來戾氣極重,性格也暴躁難以馴服。
哪怕是它的劍主顧止,若是沒有了劍鞘封印很多時候不注意的話也有被劍氣反噬的可能。
而這樣的性子雖桀骜,卻極其護主。
當時顧止就隻有那麼一個徒弟,自然對他極其信任。然而這並不代表七煞也是。
七煞是一把誅仙斬魔的神兵,盡那魔尊用靈寶和靈根紊亂為由隱藏了魔氣,可它的本能還在。
它沒有感知到對方是個天生魔種,警惕卻在。
劍比人的感知要更為敏銳。
哪怕沒有原由,不喜歡便是不喜歡,輕易更改不了。
從那魔尊入昆山的第一天起,他表現的謙遜恭敬,溫柔體貼,深的宗門上下的喜愛信任。
但是七煞就是不喜歡他。
平日裡隻要有他在,七煞要麼把自己藏在劍鞘裡不出來,要麼就是自己飛去後山或者妖獸林追著妖獸們砍著玩兒打發時間。
除了顧止召喚,它從不會提前回凌霄峰。
這也是為什麼在當年那魔尊折返想要殺了顧止奪取金丹時候,會先一步留意七煞所在。
隻是好像也沒什麼用。
也不知道該說顧止運氣好還是不好,那時七煞一感知到那魔尊的氣息後和往常一樣十分不悅地離開了。
然而又在他以為有了絕佳下手機會的時候,顧止化神雷劫恰好到了。
七煞知曉顧止與那妖主大戰了三日夜,元氣大傷,護主心切。
也不顧不上那個討人厭的魔尊,急忙從後山方向折返飛回。
這才氣急引了天雷將那魔尊轟走,救了顧止一命。
顧止以往時候總覺得自己這劍脾氣不好,又不好控制,很是苦惱。
如今想來什麼事都有兩面,太乖順的劍沒有主見,沒法幫劍主完全辨認善惡是非,實則更為危險。
想到這裡顧止淡淡將視線從高空之上移開,落在了見白穗無事明顯松了口氣的青年身上。
“你以為你這樣是為她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壓得有些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月色太清冷,映照著他的眉眼也有些涼薄。
“隻要是人就會有弱點,有害怕的東西。你雖然沒有幹預修行,可你這樣過度的保護隻會害了她。”
“她是個劍修,不是清靜峰那些煉丹制藥的藥修。”
“劍修,是要面對生死的。”
這話和之前玉溪峰時候玉溪真人與他所說異曲同工,陸九洲聽得明白,心裡卻隱約想要反駁。
他說不出來自己什麼感受。
也許是佔有欲和保護欲在作祟,白穗是他帶上昆山的,他對她的注意力總是會不自覺比旁人更多。
“……劍祖教訓得是。”
陸九洲想不明白,也說不清楚,他薄唇抿著,神情少有的挫敗黯然。
“大約是因為白師妹是被我帶上昆山的,再加上之前後山遇火蛟的事情,我看著她滿身是血的回來我被嚇壞了。”
“是我太緊張,所以關心則亂了。還請劍祖見諒。”
“有責任心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