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拓:“演給我看吧。”
安久久:“你不怕肉麻?啊你好變態。”
遲拓:“……”
第七章
安久久和遲拓都沒想到他們說的下次會被無限後延。
最開始是遲拓家裡出了事,他外婆尿毒症好多年,這兩天下了病危通知。
遲拓外公在遲拓媽媽張柔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外婆隻有兩個孩子,除了張柔還有一個已經移民新加坡的舅舅,他舅舅兩三年才回國一次,平時照顧他外婆的事情都是張柔在操持,這回他外婆的身體急速變差,張柔在外婆入院後就通知了他舅舅。
他舅舅張成林前兩天回國,剛落地,遲拓外婆就像突然有了感應一樣,一直昏昏沉沉睡著的人睜開了眼睛。
情況變得更差,張成林到醫院以後就沒有再離開過,遲拓這兩天除了上學還要負責給醫院裡的媽媽和舅舅送飯,到了晚上就帶著作業去病房外頭走廊守著。
大家心裡都清楚,外婆油盡燈枯,估計也就這幾天的事了。
遲拓很喜歡外婆,他父母都是沉悶的性格,經歷了爺爺那次事情後,家裡更加一點人氣都沒有,所以他小時候除了和安久久混的時候能快樂一點,剩下的快樂就是去他外婆家。
他外婆會存著秋天的桂花給他做糖年糕,他外婆家門口院子裡都是來討食的流浪貓,都有名字,脖子上掛著他外婆做的名牌。寒暑假的時候,他外婆會招呼他把桌子板凳搬到院子裡,他一邊做作業一邊和流浪貓搶筆,院子裡那棵銀杏樹結果的時候很臭,但是銀杏葉很美。
醫院走廊晚上陰森森的,張柔讓遲拓回家睡,遲拓拒絕了。
他最近很怕手機響,那些明知道一定會砸下來的大石頭此刻就懸在半空中,他害怕砸下來的那一刻。
很累的時候,他會給安久久發消息。
安久久會給他看流浪貓的照片,她周末坐公交車去他外婆家門口,在那棵銀杏樹下喂貓,拍下照片發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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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安慰是實質的,像溫柔的風。
他外婆是在凌晨走的,那時候他趴坐在醫院走廊裡,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很輕的碰了下他的頭,然後病房裡就傳來張柔歇斯底裡的哭聲。
他從來沒有聽過張柔這樣的哭聲,坐在那邊半天不敢起身。
他經歷了他人生中第一場需要他操持的葬禮,在望城破舊的殯儀館裡跟著張成林跑前跑後的辦手續買喪葬的東西,而他的爸爸遲定邦,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停靈三天,第三天的時候王珊珊帶著安久久來了。
安久久給遲拓外婆上了香,坐到遲拓旁邊。
遲拓根據習俗給她遞了一顆糖。
老人八十多了,算喜喪,葬禮辦的並不悲傷,三天停靈放著佛經,張柔和張成林坐在遺體旁邊,遲拓在遠一點的位置,聽著旁邊安久久窸窸窣窣的拆糖紙。
他們什麼都沒說。
紙錢煙燻火燎的味道在空氣裡彌漫。
安久久就這樣安靜的貼著他坐著,陪他看著那些來葬禮上悼念的人來來往往。
隔壁廳去世的是個年輕人,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遲拓的眼睛於是也變得有些湿。
安久久輕輕靠在了遲拓的肩膀上,一隻手半摟過她,拍了拍他另一邊的肩膀。
***
遲拓在外婆去世後三天才去學校,手臂上掛著黑色綢布。
安久久不在,他給她發消息她也等到下午快放學的時候才回。
安久久這幾天過得也兵荒馬亂,一開始離婚談的都挺好的,安懷民是過錯方,在王珊珊那七十多歲的娘舅面前還收著脾氣假裝唯唯諾諾。
他們離婚主要爭議的地方就是這套寫著安久久爺爺奶奶名字的房子,按照市價賣掉一人一半也合理,所以安懷民本來是同意的。
結果那小三找人私下找人做了胎兒性別鑑定,出了結果說是個男孩。
安家馬上就翻臉不認人了。
王珊珊沒經歷過這些事,一開始安懷民同意的時候也沒讓他籤任何紙質文件,現在安懷民不認了,安久久爺爺奶奶也不認了,說這房子就不是安懷民的,就是他們的。
說安懷民哪裡有什麼財產,有的都跟王珊珊分了,說安久久還有一個月就成年了,成年了就不用付撫養費了。
一開始談好的條件全崩了,安懷民最後打算讓王珊珊帶著安久久滾,一分都不給。
安久久七十多歲的舅爺爺氣傻了,高血壓去了兩趟急診室,後來王珊珊實在是害怕,連夜把人送上飛機。
安久久經歷了比荒唐更荒唐的事,她那個一開始就很少在她生活裡出現的親爹,因為有了個還是胚胎的男孩,就不準備認她了。
他們吵架的時候她甚至聽到安懷民說誰知道你女兒是跟誰生的,他說他們安家沒有這樣狐媚子的臉。
王珊珊當時直接瘋了,拿著菜刀要和安懷民同歸於盡,鬧到鄰居打了110,安久久趕到派出所的時候王珊珊手上纏著浸血的紗布,安懷民一根毛都沒傷著被她爺爺奶奶摟著哭天喊娘說王珊珊殺人。
那一晚,安久久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孤兒寡母。
“我陪我媽回老家了。”安久久在電話裡和遲拓說,“舅爺爺回去就病倒了,老家這邊有個親戚認識律師,我媽這兩天都在跟她聊。”
她還有心情開玩笑,語氣苦口婆心:“我現在終於知道律師的重要性了,你以後一定要當律師!”
電話背景樂嘈雜,遲拓想起安久久形容過的王珊珊的老家,每年都會被淹一次的海邊小漁村,窮且閉塞,安久久很討厭那個地方,她說每次回去她們家有個親戚的兒子都會盯著她看,怪惡心的。
他有很多話想跟安久久說,比如望城也有不錯的離婚律師,安懷民屬於過錯方,和人同居十年對方還懷了孩子,打官司的話安懷民肯定不可能一分不給。
但是那房子畢竟寫了爺爺奶奶的名字,安懷民混子一樣真就一分錢都沒有存的話,財產分割也確實很吃虧。
他自己平時沒事看的那些法律知識到底不是系統學過的,能說的就隻有那麼多,能幫上的也就隻有那麼一點點。
這種無力感讓他不安,所以他隻能隔著一層紗的讓她注意休息,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幫她去拿了這幾天的作業幫她做好大綱。
安久久這一次去了一周,回望城已經八月底,學校都快要正式開學了。
她一個人回來的,王珊珊帶著親戚介紹的律師直接去了安懷民所在的那個城市。
王珊珊說安懷民也有軟肋,他最在乎的就是他在自來水廠的工作,要不然也不會出軌那麼多年都藏著掖著,她打算直接去自來水廠鬧。
安久久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在老家又聽了很多她媽媽和安懷民的愛情故事,王珊珊是飛出山窩窩的鳳凰,長得好看性格利落,大家都以為她會去城裡面會有大出息。
後來王珊珊的大出息就變成了嫁給一個城市戶口的男人,那男人來漁村跪著給王珊珊的父母磕頭,說以後一定會對王珊珊好。
新女婿上門的時候,全村人都來喝了這頓喜酒,男人被灌的爛醉如泥,卻還記得拉著王珊珊的手把她往身後塞。
漁村的人看人看酒品,都說王珊珊嫁對了人,這男人看著就是個好的。
也不過十八年功夫,人人豔羨的婚姻被碾得一地雞毛,安懷民出軌十年還自認對得起這個家,回家不是教訓妻子就是罵女兒,被捅破出軌又因為小三懷的是個男娃,連臉皮都不要了。
望城的這房子地段雖然不錯,但屬於老破小,學區一般,望城也不是什麼大城市,八十幾平米的三房一廳小房子掛牌價格七十萬不到,對半分每人也就三十萬。
那個酒品不錯看著就是個好的男人,為了三十萬,對著發妻女兒圖窮匕見。
安久久三觀盡毀,上學的時候坐到自己熟悉的位子上的那個瞬間,居然覺得上學真好,那些永遠都看不懂的數學題真好,老師在上頭唾沫橫飛聽起來居然是真心在關心他們前途的感覺真好。
***
臨近正式開學,暑假補課內容開始收尾,前三的尖子班早就模擬考結束了,就剩安久久他們中等班的考試都湊在這兩天,一整天模擬考完,晚上晚自習試卷昨天做的試卷就發下來開始做錯題解析了。
忙碌的高三生連吃飯都隻能在學校食堂裡隨便應付一下。
晚飯結束,安久久坐在操場上仰頭看天。
遲拓今天沒來,他們兩個人最近變成了傳說中的不見其人的關系,忙到彼此發消息都得等半天才能等到回復。
遲拓外婆去世以後張柔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張成林現在不是中國國籍,很多事情辦理起來不方便,外婆身後事處理一直都是張柔在做,最終還是身體沒撐住,暈倒了。
醫生說她有重度焦慮中度抑鬱以及營養不良,需要住院治療。
屋漏偏逢連夜雨,遲拓在醫院裡陪護,電話那頭聲音都是啞的。
“沒什麼大事。”他說,“之前太累了,醫生讓住院兩天,正好做個體檢。”
安久久躺在草坪上,晚上可能要下雨,已經起風了,天上飄著大團大團的烏雲:“你晚上還來晚自習嗎?”
“趕不上了。”遲拓說,“我媽晚上還有個檢查,出結果估計都得七點了。不過醫生說不用陪床,結果出來我就可以回去了。”
操場上有精力旺盛的高三生吃了飯在跑圈,還有些已經瘋掉的拿籃球當足球踢,笑鬧聲此起彼伏。
“要下雨了。”安久久說,“你帶傘了嗎?”
遲拓笑了一聲,應了個嗯。
兩人就都沒有再說話,安久久沒掛電話,把手機調成了免提。
操場上笑鬧聲和風聲帶著活人氣兒,傳到遲拓的耳朵裡,讓他無端的松了一口氣。
第八章
晚上七點多,外頭醞釀了大半天的雲層終於開始發威,狂風大作,電閃雷鳴,還在晚自習苦哈哈分析錯題的學生們被炸雷嚇得一激靈,大雨傾盆而下。
雨滴太大,間或還有米粒大小的冰雹,噼裡啪啦地在樓下的車棚上,聲音蓋過了老師的講課聲。
班裡有一瞬間的躁動。
窗外宛如世界末日的暴雨景象刺激了少男少女的腎上腺素,英語老師在講臺上用麥克風喊了兩聲沒壓住,索性讓他們來玩接龍,每人來一句跟雨有關的英文句子。
高三生應該是全世界最希望世界末日的群體之一,路上隨便溜達一個喝醉了酒的大漢到他們嘴裡就能被傳成喪屍圍城。
英語接龍肯定比分析錯題有意思,班裡同學在暴雨裡興致勃勃,笑聲不斷。
這樣的暴雨持續下了十幾分鍾,風停了,暴雨反而更加傾盆,雨滴打在教室窗戶玻璃上,噼裡啪啦地像打仗。
二十分鍾後,年級主任在廣播室宣布,今天的晚自習提前下課。
接下來就是各種安全須知,讓大家不要在學校裡徘徊,到家以後都在班級群裡籤到。
全年級都炸了,明明隻是少上了一節半課,大家卻像提前畢業一樣瘋了,年級主任在廣播裡廣播了八百次盡快回家不要在班裡逗留,都沒有趕走這群短暫快樂的學生。
安久久也短暫地快樂了。
哪怕家裡沒人,哪怕最近破事一堆,她還是被快樂傳染,久違的給遲拓發了個果凍抖抖抖的表情包。
遲拓那邊肯定在忙,沒有馬上回她,她也沒有被影響心情,回家的路上全身湿透還在哼著不成調的歌。
可有時候,老天總是看不慣已經身處谷底的人的短暫快樂,安久久到家剛和王珊珊打完電話報平安,家裡就沒電了,啪得一聲整幢樓的人都在罵娘,安久久當時正一邊燒水煮面一邊玩手機,眼前一黑一激靈,手機哐得一聲掉進了還在半開不開狀態的水裡。
安久久:“……”
她關了火,站在廚房裡長久的安靜。
那一刻她心底翻湧上來的煩躁讓她想把整幢樓屋子裡灶臺的火全都打開,在漫天火光中喊一聲恭喜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