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沒看到那個單薄少年,低著頭,在店裡坐到凌晨關店。
第十三章
安久久單方面和遲拓冷戰了。
具體表現在早上他在樓下等她一起上學的時候她會當著他的面放棄自行車選擇坐公交車多走十分鍾路去學校;晚上晚自習放學,他在公交車站等她,她又選擇路邊找個共享單車騎回家。
秘密基地也不去了。
遲拓給她發消息她也已讀不回。
她當然知道遲拓有多不容易,她也當然知道遲拓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現下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可她就是不爽。
不爽遲拓一直等到最後下定決心了才把結果告訴她,不爽他們為什麼隻能有這樣的選擇,不爽很多事情。
她總是這樣無法自洽,小時候就知道吃糖對牙齒不好卻總忍不住偷吃那點甜的東西,長大了知道自己拍平面地保持身材卻總也忍不住晚上吃點夜宵。
理智和情感是兩回事。
理智在線的時候,情感也是會離家出走的。
她總是忍不住想,遲拓不在她身邊應該怎麼辦。
遲拓從來沒有不在她身邊過,除了過年跟著王珊珊回那個小漁村拜年之外,她和遲拓的物理半徑從來沒有超出過三公裡——差不多就是小區到學校的距離。
她太習慣遲拓了,他就是她生活裡的一部分,考試考砸了,沒錢了,想偷吃夜宵了,遊戲掉段了,甚至想要逛街買衣服了。
她沒別的朋友,她隻有遲拓,無話不談,她第一次來生理期的時候是在學校,當時衛生巾都是遲拓去買的,買了各種牌子,從學校一樓的女廁所窗戶丟進來。遲拓第一次早上起來洗短褲也是她發現的,因為那時候遲拓變聲期,更年期一樣特別敏感脆弱,所以安久久就給他查了一堆資料。
他們是比家人還親的朋友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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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遲拓仍然說走就走。
她很難保持冷靜,所以她選擇了遲拓最討厭的冷戰。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會拿出手機看遲拓發過來的消息。
遲拓一開始是想和她講道理的,他列舉了很多事情,給她看了張柔的病歷,給她解釋新加坡那邊的醫療資源,跟她說,他是獨生子,有些責任是他必須得承擔的。
安久久沒理他,一個字都沒回給他。
所以他又開始跟她展望未來,他說新加坡網速也不慢,跟國內還沒有時差,他們隨時隨地都可以聯系,而且有些話寫出來比說出來更容易,他說他大學畢業了以後他媽媽應該也能比現在好一點,到時候他就能回國了,他說他一定會回國,正好可以做她的律師,因為現在的明星都很需要律師。
哄孩子一樣的語氣,所以安久久回給他一個句號。
最後,遲拓說,對不起。
他說,他知道如果這事找她一起商量,結局不會變,過程會更難熬。
所以,他先做了決定。
所以,對不起。
安久久盯著那段文字半晌,點了下遲拓那個默認頭像,把他拉黑。
她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他,如果他去新加坡,她把他拉黑的話,他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懂。
所以那天之後哪怕安久久把遲拓從黑名單裡頭放出來,遲拓也再也沒有說過話。
隻是還是照常在她家樓下等她,下了晚自習也會在教室走廊裡等她,她在班裡沒朋友但是人緣卻不算差,每天都會有人起哄,起哄了,她就知道應該是遲拓來了。
他們就這樣別別扭扭過了四天,那天是禮拜一,安久久下晚自習的時候沒有聽到門口同學的起哄聲,走廊裡也沒看到遲拓的身影,她愣了一下,看了眼遲拓所在的二班——已經下課,最後一個走的人正在關窗關燈。
安久久也忐忑,回家的路上一步三回頭,五步看眼手機。
最後是王珊珊給安久久打的電話,王珊珊說她今天去醫院看看張柔阿姨,晚上太晚了張柔一個哥哥一個兒子都是男生不方便,她今天晚上就睡在那邊陪床了。
“張阿姨怎麼了?”安久久嗓子有些發緊,有些無法發泄出來的情緒開始從這繃緊後的破縫裡滋溜滋溜往外冒。
“一點小事。”王珊珊顯然不想和孩子多聊大人的事,隨口敷衍,“我讓遲拓先回家了,現在這點應該已經到了,你給他買碗路口的皮肚面帶回去,他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
“給他加塊大排,這孩子太懂事,什麼都憋著不說,我都怕他憋出病。”王珊珊掛了電話前又叮囑女兒,“你做朋友的也勸勸他,新加坡各方面條件都比望城好,讓他真的別再考慮了,要不是他舅舅張成林現在單身又沒小孩,真還輪不到他們母子兩個。”
王珊珊壓低了聲音:“真的,久久,你勸勸遲拓,你張柔阿姨這性格,離開望城才是她的活路,知道嗎?”
安久久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隨意應了就掛了電話。
遲拓不愛吃皮肚面,他其實不愛吃面條米粉餃子這類面點,他偏好很古典,喜歡吃炒菜和白米飯,大人都不知道,因為面點做起來方便,遲拓大部分時間圖方便也會選擇吃這些。
安久久特意繞路去了望城夜市那邊給遲拓買了個炒飯,加了一塊大排,多炒了一份綠豆芽。
到了遲拓家樓下,安久久有些躊躇,一方面怕他還沒到家,一方面還在糾結著兩人還在冷戰期。
她氣還沒消,哪怕已經完全理解遲拓的所有難處。
其實現在換成個感情普通的朋友,她早就踹著人屁股把他踹到新加坡了,可遲拓不是感情普通的朋友,她知道她現在的不爽,純粹是因為自私。
可自私本身就是近乎本能的欲|望,她還沒到可以完全壓住這種欲|望的年紀。
她拎著盒飯,看著遲拓家四樓黑漆漆的燈光,決定先給遲拓打個電話。
遲拓手機鈴聲是她改的,是她最近挺喜歡的一個男團,遲拓的評價是主唱長得像熊,但是安久久給他改了,他就一直沒換,隻是每次接電話都免不了吐槽兩句安久久的音樂素養。
安久久撥通電話,就聽到身後熟悉的手機鈴。
安久久回頭。
遲拓住的小區86幢在小區最角落,樓道口就是一條長度快五百米的小區綠化帶,貼著小區外頭運河造的,夏天的時候會有人坐在河邊乘涼,還算熱鬧。
遲拓從熱鬧的綠化帶最黑暗的地方走出來,手裡有沒來得及滅掉的煙和一個閃了半天的手機。
安久久和他對視。
遲拓別開眼,徑直越過她說了一句:“上樓再說。”
聲音是啞的。
安久久和他認識多年,小時候淚腺失禁的時候兩人一起在幼兒園手牽手哭著喊過我們要媽媽,長大後十一二歲的遲拓去找遲定邦要生活費的時候,因為太傷自尊也哭過,蹲在巷子裡抱著膝蓋抹眼淚。
遲拓這穩如老狗的家伙這輩子淚失禁前和淚失禁後的眼淚安久久幾乎一次都沒錯過,所以她自然也能很快意識到,遲拓剛才是躲在綠化帶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抽煙哭。
安久久:“……”
她那個瞬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堵了大團大團的棉花,因為遲拓赤紅的眼睛和他沙啞的嗓子。
他走路很快,看起來沒打算等安久久的樣子,頭都沒回就進了樓道,單元門在他身後沒什麼停頓的就關上了。
遲拓單元門的密碼安久久是知道的,安久久跟了上去,走到四樓遲拓已經開了家門進了屋,隻是沒關門,門口放了一雙她的拖鞋。
安久久盯著那雙拖鞋,這鞋子她買二送二買的,雙方媽媽都買了一雙,她自己一個人用的是贈送的那兩雙,因為是粉紅色的,上頭有貓貓頭,她還在貓貓頭上貼了星星眼的布貼。
她購物車裡其實還有這種買二送二,王珊珊有點潔癖,居家拖鞋穿一年就覺得裡頭的味道散不掉就想換,這個任務就交給了安久久,安久久每年都會買新的,買完今年的就會把明年的加入購物車。
現在,好像不需要了。
她進屋,屋裡隻有玄關的感應燈,黑漆漆地看不到遲拓的位置。
安久久關門,打開客廳的燈,說:“我媽讓我給你帶晚飯。”
還是帶著一點點別扭的語氣,低著頭說的,說完就站著沒走。
遲拓居然也沒進去,開了燈就看他站在玄關,等安久久關了門,他走近一步,乍然亮起來的燈光下,他眼底的水漬還沒有完全消下去。
安久久仰頭,還想說點什麼,太尷尬了,她自己單方面的冷戰,最後居然是她自己單方面解除的,他們之間吵架很少會有這種結局,大部分時候都是遲拓哄的。
小時候她自稱是遲拓老大,遲拓得聽她的。
長大了她說遲拓比她早幾小時生出來,所以大的自然要讓小的。
可現在,這個可以肆無忌憚發泄壞情緒知道對方一定會讓著她的人,要走了。
“蛋炒飯,大排還有清炒綠豆芽。”她聽到自己開始報菜名,語氣幹巴巴的。
遲拓很輕地吸了下鼻子,伸手把站在玄關無所適從的安久久拉過來,抱到懷裡。
他說:“對不起,讓我哭一會。”
第十四章
遲拓哭的時候會找東西抱,從小就這樣,這人平時看不出來,真遇到破防脆弱的時候特像沒有安全感的小孩。一個人哭會抱著膝蓋,小時候哭會抱著公仔玩具,很樸素的習慣,隨便找個東西抱這個需求太容易實現了,所以他從來沒有在哭的時候要求抱過安久久。
其實仔細想想,他們倆除了小嬰兒時期被父母惡趣味強行抱在一起拍過周歲照以外,好像似乎真從來沒有擁抱過。
這是第一次。
所以難免生疏。
非常生疏。
遲拓抱住以後悲傷的情緒就有些卡住——他哭喜歡抱東西主要是為了遮住臉,但是安久久比他矮十幾公分,他抱住之後,臉還在外面。
而且姿勢也不太對。
他剛才拉過來的時候是一時衝動,基於本能,所以像小時候抱玩偶一樣把安久久直接摁到他懷裡,如果他持續這個姿勢,他可能會把人悶死……
所以他就維持這個蠢得不行的姿勢卡在那裡卡了一秒鍾,迅速的放開了安久久。
蒙頭蒙腦的安久久還挺意外:“這就哭好啦?”
遲拓:“……”
遲拓:“……我餓了,先吃飯。”
***
安久久給他帶來的夜宵是望城夜市街上最出名的醬油炒飯,他們家有自家做的臘肉,炒飯裡面會放一些,粒粒分明的米飯裹上秘制醬料、臘肉粒和豌豆粒,是他最喜歡吃的東西之一。
可那家店要排隊,離家裡又有點距離,價格也比一般的醬油炒飯要貴一些,所以遲拓很少會去吃,偶爾放縱也都是因為考試成績好慶祝一下這樣的理由。
他並不好口腹之欲,平時大人們都覺得遲拓這小孩是不挑食孩子的代表,給什麼都吃,而且不貪心,吃多少拿多少,絕對不會剩飯。
這個世界上能精準地知道他喜歡吃什麼的人,隻有安久久。
剛才被暫停的悲傷再次湧了上來,他有些食不下咽,明明東西還是那個味道,他卻嘗出了苦味。
安久久在安靜下來之後還是別扭,坐在他對面在玩手機——她換了個新手機,比原來的那個便宜,二手市場淘的九成新同款。
遲拓戳著碗裡醬香四溢的炒飯,說:“給我張餐巾紙。”
低著頭的安久久頭都沒抬,抬手抽了一張餐巾紙遞到遲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