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工作郵箱的聲音,是他私人郵箱設置的提示音,很輕的一聲鵝叫。
遲拓的手定在第五十一塊的地板上。
這是他過去五年,每一天都希望能聽到的提示音。
那個隻給安久久申請的私人郵箱,這五年時間他幾乎每個月起碼給安也發送兩封郵件的私人郵箱。
那一聲提示音以後,隔了一分鍾,又來了一聲。
遲拓的手在抖。
老白跳了下來,撅著屁股拽著遲拓壓在地上不動的抹布準備來一場拔河,遲拓松手,老白嗷嗚一聲帶著抹布滑出去一米遠。
遲拓也飛出去一米遠,抓住了他丟在沙發上的手機。
又是一聲提示音。
點開郵箱,上頭已經靜靜躺了三封郵件已讀回執,這是安久久不再回郵件以後遲拓設置的。
安久久終於打開了他發給她的郵件,從五年前的第一封開始。
每隔一兩分鍾,他就會收到一聲很輕的鵝叫。
他郵件其實都不長,發送的時候覺得安久久沒耐心看長篇的東西,所以通常就很簡練地描述一下他最近發生的事,問一問她過得怎麼樣,讓她有事情一定要告訴他,跟她說隨時回郵件都可以,他一直在等。
每篇都差不多。
他以為安久久看了幾封應該就沒什麼興趣了,結果五年時間一百多封郵件,她花了一個多小時全部看完了。
他手機鵝叫頻頻,一下子塞滿了好幾頁的已讀回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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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拓一動不動地坐著,心裡面翻湧的酸甜苦辣讓他一時之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所有的郵件都變成已讀以後,過了五分鍾,又是一聲鵝叫。
安久久給他發了一封郵件。
沒有標題,裡頭就四個字:謝謝,晚安。
遲拓:“……”
上一秒還在想自己接下來該怎麼辦的穩重遲律,下一秒就撥通了大明星安也的電話,劈頭蓋臉:“為什麼隻有四個字?”
“……你是每天都守在郵箱面前的嗎?”安也接電話很快,有點無語的語氣,“這反應也太快了。”
“我設了提示音。”遲拓躺在沙發上,看著天花板,執著地問,“為什麼隻有四個字。”
“……你等一下。”安也那邊有敲擊鍵盤的聲音,過了一會,遲拓這邊一聲鵝叫。
安也:“……”
安也:“你的提示音……挺有個性的。”
“鵝鵝鵝。”遲拓把通話點成免提,打開郵件,把剩下三個字說完,“鵝鵝鵝。”
安也:“……”
這回郵件六個字:遲拓,謝謝,晚安。
遲拓:“……”
安也:“舒服沒!”
遲拓:“……嗯。”
安也:“那晚安,我明天一早有戲。”
遲拓:“嗯,晚安。”
安也很快就把電話掛了。
聽聲音,她心情不錯,她其實真的是很簡單一個人,下午那麼糟糕的狀態,陪她吃了頓難吃的減脂餐,插科打诨地吵個架,她心情就轉換回來了。
遲拓一動不動地躺著。
起碼,安也現在沒發現他有點不對勁。
他戴回自己穩如老狗的面具就行了,他最擅長的,十年前暗戀了好幾年都沒有被她發現,十年後應該也能做到。
他閉上眼。
始終忘不了安也反鎖在房車裡僵直著念叨的樣子,那是他承諾過一定會保護好的人,是他從小到大獲得快樂的源泉,她當明星的這些年,每一張照片每一個視頻都是支撐他繼續往下走的勇氣。
結果,照不到光的地方,她已經滿目瘡痍。
***
安也的心情確實很好,回賓館給蘭一芳打電話的時候蘭一芳都被她嚇了一大跳。
她甚至都出戲了,為了重新回到阿琳狀態拉著蘭一芳半夜跑到九院門口在車裡窩著,半天入不了戲,於是就想到了遲拓,想到了她避開的五年,想到了郵件。
點開才發現遲拓這個變態每封郵件都設置了已讀回執,點開的時候筆記本電腦就會問她要不要發送已讀回執。
他這五年估計每次發郵件的時候都在罵她。
於是她很耐心地每個都點了發送。
有一點感動。
或許不止一點點感動。
還帶著一點她在房車上被遲拓握住手後心裡面的抽動。
很陌生的感覺。
但是真的並不舒服,心悸,不受控。
“回去吧。”安也掛掉遲拓電話以後跟司機說了一聲。
她現在這個狀況,入戲是不太可能了,隻能回酒店再寫點人物小傳,幸好明天要拍的是賭徒部分,那部分不怎麼需要投入,單純靠技巧也能演好。
她也沒理會蘭一芳一直瞪圓的眼睛。
蘭一芳可能要以為遲拓是個神醫了……
安也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就冒出這麼一句話,一個每天鵝鵝鵝的神醫。
嗤得一聲笑了出來,旁邊的蘭一芳脖子都僵了。
安也拍拍她的背,不再理她,閉上了眼睛。
會好起來的吧。
她想。
應該會的。
第五十一章
應該是不會好起來了。
安也瞪著楊正誼, 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要拍兩個版本?”
“嗯。”楊正誼捧著茶缸用水蒸氣燻臉,怪愜意地眯著眼睛點頭,“我們現在有錢,拍攝進度也很理想。”
所以他骨頭痒了。
安也還是瞪著他。
另一個版本的阿嬌朱颯編劇修了三次, 安也完全不理解這麼一個講述人格分裂患者殺人的懸疑電影, 為什麼要對一個戀愛腦的次人格做那麼大的改動,最後那個版本阿嬌那條線, 已經是一段完整的愛情故事了。
朱颯說阿嬌代表希望, 是阿琳所有人格裡面唯一有光亮和未來的人。
但是阿嬌最後殺了人。
所以在安也的理解裡, 這又是一部經典的楊正誼電影,給人希望又給親手給毀掉是楊正誼很擅長的戲劇處理方式, 也是她能理解的方式。
但是楊正誼現在要拍的另一個版本裡, 阿嬌最後沒有殺人。
當阿琳神神叨叨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讓所有人都以為阿琳的次人格殺了人,把她關到精神病院裡,死者家屬對她各種凌辱控訴,吃盡了所有苦頭之後,結局是阿嬌在她自己的幻覺裡拉著模特的手, 笑著走向了光明。
這是安也不能理解的。
她覺得文藝片要都是這種發展, 她以後還是接砍砍殺殺的電影比較好。
起碼她演得不別扭。
“演不了?”楊正誼看著滿臉木然和抗拒的安也。
他挺意外的, 昨天收工的時候他非常擔心的安也那種奇怪狀態, 今天早上再次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消失了, 今天一天的戲拍得都很順利, 她在那個賭鬼人格裡用了不少她過去很少會用的演技技巧, 能帶動觀眾, 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這讓楊正誼很驚喜,所以今天收工以後他把他昨天晚上和團隊通宵討論的內容提前透露給了安也, 想讓她做好準備,畢竟後面有很大一段的重頭戲是和感情有關系的。
安也在演正向的感情這一塊其實一直是有短板的,她對衝突和陰暗的東西掌握得很快,但是對親情愛情友情的掌握一直非常地……幼稚。
她似乎不太能理解感情需求這個東西。
給她講感情戲,她會跟你討論邏輯線,比如為什麼見一面就能愛上了;比如父母小時候這個樣子,她為什麼長大後還會變成父母。
比如她無法理解阿嬌對巧克力包裝上的模特一見鍾情。
她這個人一旦無法理解,哪怕是知道該怎麼演,她也會演出別扭的感覺。
所以楊正誼打算把她關在化妝室裡,跟她好好講一講這個戲。
從安也能理解的角度。
“你可以把愛情這個詞,想成一種解決方案。”楊正誼說,“不要想人類賦予愛情的那些定義,那就是一種解決方法。”
楊正誼給她舉例子:“阿嬌愛上模特是因為巧克力包裝,是因為模特解決了她的恐懼。”
安也蹙眉。
“我們先不討論這個方法靠譜不靠譜,我們就單純走一個邏輯理解的過程。”楊正誼點點安也,喝了口茶,“你試著去理解這個方法背後的思想,被霸凌是阿琳的噩夢,她為了解決噩夢想了很多種方法,而愛上模特,解決了她的噩夢。”
安也的眉頭蹙成了一個半開不開的角度。
“人在遇到持續痛苦的時候,總是會想辦法想要逃離這種痛苦,正常一點的通過旅遊、看書、看影視劇這些方法來逃離,極端一點的會通過戀愛、傷害別人,憎恨甚至結束生命這樣的方法來逃離。”
“他們最終目的都是逃離痛苦。”
“阿琳也是一樣,她因為痛苦把自己分成了五個人,每個人都承載了她經歷的一小塊,當這種方式仍然無法讓她逃離痛苦,她就會去尋求新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