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唯和小蘭跟我一起回去。”安也沒糾正他,“今天直播的場外求助本來找了一個農業專家,被幻晝那邊攪黃了,再加上我們的事,齊唯今天肯定得加班了。”
她用的也是“我們”。
齊唯戴著耳機本來打算裝聽不見,現在提到工作了,她衝著電話那邊吼了一句:“遲律我這邊也有事找你,你倒是在微信上回我一聲。”
遲拓:“……我腦子現在還是糊的,你讓她等我十分鍾。”
他今天是被電話聲吵醒的,迷迷糊糊掏了半天貓窩找手機,找手機的時候看到了窗戶反光,還研究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烏龜,抹了抹發現根本搓不掉,於是找到手機看到是安也的電話就沒什麼猶豫地接了。
然後安也那聲遲律把他嚇得頭發都差點一根根豎起來。
剛才回律所,一整層的人都在對他行注目禮。
林浩還很好奇地問他,是不是節目組事先安排的,要不然您怎麼能知道什麼是禾谷類種子……
一團混亂。
遲拓卻在這一團混亂中,隻看到了透過玻璃窗灑下來的閃碎陽光。
還有安也在微信裡頭說,找合適時間直接官宣。
這些他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就這樣突然地,兜頭兜腦地塞了個滿懷。
他靠在樓梯間的牆壁上,聽到自己在電話裡用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笑著的語氣說:“安久久,我想你了。”
第七十三章
車子這時候正好駛進隧道, 光線一下子暗了下來。
非常突然。
Advertisement
安也的笑容也在這一瞬間淡了下去。
遲拓的那聲安久久,像是打開了她情緒中的某一個開關,她不受控制地手指僵硬地點了掛斷鍵。
遲拓話語裡的情感太濃烈,那種失控的,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感覺讓她很想逃開。
在那個瞬間, 她強烈地不安。
她最近老是會去回想自己和楊醫生的心理咨詢,闲聊一樣的五十分鍾, 才進行了兩次, 第二次她哭得很厲害, 隻是因為回憶起小時候她拍平面照,跟她一起搭檔的那個小女孩在結束以後得到了一根雪糕, 她沒有, 因為她那個暑假胖了一點,媽媽讓她減肥。
楊醫生問她那是一根什麼樣的雪糕,讓她閉上眼睛回憶一下,那時候自己是個什麼樣的狀態。
她以為那麼多年模糊的記憶就突然有了顏色,嘈雜的人群,那個跟她一樣大的女孩手裡拿著的那根雪糕, 綠色的, 上面有彩色的巧克力糖豆。
然後她就哭了。
那五十分鍾, 她就一直在念叨那根雪糕。
一開始解釋自己其實並不喜歡這種口味, 她隻是覺得委屈, 為什麼別人有的東西她沒有, 同樣都是辛苦拍照, 為什麼她隻能在結束後喝她並不喜歡的白開水, 還是溫水,她最不喜歡的那種口感的溫水。
楊醫生是個很好地傾聽者, 並沒有打斷她。
所以她在委屈之後,開始說她自己,說自己從小就貪吃,很容易吃胖,本身骨架就大,為了上鏡減了半輩子肥。
然後楊醫生問她,如果她能夠穿越到那個時候,她想跟那個沒有拿到雪糕的小女孩說點什麼,做點什麼。
安也以為,她會想買一根比那根綠色的雪糕好得多的雪糕送給那個小女孩。
但是猶豫了以後,她說的卻是:還是算了,會胖,她的體質不適合吃那麼高熱量的東西。
她太容易受誘惑,開過一次閘後面關上需要費更多的力氣。
楊醫生安靜了一會,問她,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太容易受誘惑。
安也回答,不知道,從小就這樣,她覺得自己從小就比別人差,自制力不行。
第二次對談,楊醫生讓她結束以後仔細回想一下這段對話,想想自己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從小就比別人差,差到不能擁有一根綠色雪糕。
這種感覺讓她很陌生。
楊醫生這種毫無攻擊性的闲聊敲開了她一直以來刻意封裝起來的情緒外殼,他鼓勵她去感受自己,讓她不要從演戲的角度,而是自己的角度,去看看小時候的安久久,那個大夏天拍了幾百組衣服後仍然吃不到雪糕的十四歲女孩。
二十八歲的她,仍然覺得那個小女孩確實不配吃那根雪糕。
但是,她卻整整記了十四年,甚至淚失禁一樣開始狂哭。
鑿開了那層情緒外殼,她對很多情緒的感知就莫名其妙地變得敏感。
昨天晚上和遲拓說試一試的時候,她還沒有那麼不安,那時候她喝了酒,遲拓的反射弧還在天上繞,他們雖然跨過了那根線,但相處模式仍然是親密好友,沒有改變就沒有不安。
過了一個晚上,她酒醒了,還差點出了直播事故,冷靜了以後,冷不丁地聽到遲拓在那邊帶著笑地用他以前從來沒有對她用過的語氣說,安久久,我想你了。
她在那個瞬間突然想到了那根高熱量的綠色雪糕。
她確實不應該說試試的。
那麼濃厚飽滿的情緒,她身上沒有,她拿什麼去回應?
太過強烈的屬於安久久的我憑什麼的情緒,被遲拓這聲安久久叫醒了。
安也捏著手機,藏起了有點發顫的指尖。
***
“遲律這小區多少錢一平米啊?”齊唯進了電梯以後嘖嘖有聲,“這安保嚴格程度跟你之前那個小區差不多了。”
安也看起來像在低頭玩手機,聞言也隻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挺貴的。”蘭一芳腫著眼泡小小聲,“我上次搬東西過來看了一下門口的房產中介……”
蘭一芳還是那個實心的孩子,在確定這次聯系不上專家主要責任在幻晝之後,就有了八卦的闲心。
齊唯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蘭一芳。
安也也被蘭一芳這搬個東西還順便去中介看看價格的神奇舉動拉著回了神。
遲拓給她發了不少消息,她沒敢打開看。
剛才莫名其妙就把電話掛了,估計他會從她為什麼要掛電話開始,一直嘮叨到她是不是打算不認賬了。
她覺得自己有點回到五年前不想聯系遲拓的那個狀態,很明顯地感覺到心理狀態不是特別對勁,隻是五年前她做的是把自己包起來,五年後,她被心理醫生把洞鑿開了,可她又害怕疼痛的感覺,這種矛盾讓她整個人都有點木木的。
好在,齊唯不是個喜歡追問的人。
她是人精,剛才在車上就感覺到安也掛電話後的狀態不對,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問她和遲拓的問題,甚至工作相關的事情也沒有再提。
隻是一直在逗蘭一芳。
安也就這樣靠著電梯轎廂,聽著齊唯在幫蘭一芳算她現在這個薪水要攢多久才能在這個小區買房子。
這種無害的日常聊天會讓她平靜下來,卻仍然不太想打開手機看遲拓發的消息。
手機已經有一陣子沒震動了,估計是遲拓猜不透她在想什麼選擇了放棄。
她想,她果然還是不行,她現在這個心理狀態想要做點什麼突破就是在害人。
“要不……”電梯到了,齊唯卻在電梯裡沒走,“我們明天再碰?反正現在也沒打算壓熱搜,澄清你不是隱婚,暫時用你和遲律是朋友和工作伙伴這樣的關系發聲明?”
安也看著齊唯。
蘭一芳本來都已經準備用門卡開門了,也怔怔地看著她們倆,臉上都是迷茫。
“那我明天給你電話吧。”安也沒拒絕。
蘭一芳張著嘴:“……那我……”
“你跟我去中介看看房。”齊唯把蘭一芳拉進電梯,關電梯門前,她看著安也,猶豫了一下才說,“安老師,別想太多。”
安也笑笑。
齊唯補充:“真的,做人還是鈍一點好,像小蘭這樣。”
蘭一芳茫然。
安也這回是真的笑了,跟她們揮揮手。
她似乎曾經也是很鈍的,遲拓那會說她是語文書裡頭畫的小人,老子像那種,還禿頂。
隻是沒想到那麼鈍的人,居然會一直記得那根不配吃到的綠色雪糕。
安也進了屋。
遲拓這屋子跟她那個大平層有點異曲同工,都是自帶精裝修的房子,軟裝都幾乎沒有,一個看起來很幹淨卻不太有人氣的屋子,不是家。
老白在門口撒嬌,撅著屁股眨著藍眼睛一直蹭她。
安也就地蹲下,抱著老白把臉埋進他肚子裡。
演阿琳的壓力,解約的壓力,王珊珊的壓力在這個瞬間突然全都變成了實質重量,壓得她都有點站不起來。
她根本沒想到她會在這個瞬間爆發,在這個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甚至昨天還試探著想要往前走一步的情況下,突然就崩潰了。
哭不出來。
手指發顫。
那種我根本沒有辦法往前走但是扛不住心裡委屈的感覺讓她全身發抖。
老白被她抱著半天動彈不了,卻很通人性地沒有走,而是用它粗糙的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下安也的臉。
一人一貓就這樣坐在玄關處。
安也在這一刻無比清晰地感覺到,自己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斷了,她花了很多力氣封閉的那些情緒像失控的海嘯,排山倒海地湧上來。
她聽著自己的呼吸逐漸變得粗重,老白終於受不了,喊了一聲掙扎著逃走了,安也維持著抱著老白的姿勢,在想,她是不是真的瘋了。
在以為一切都已經變好起來的時候,在她終於會去想一想以後的時候,突然就徹底瘋掉了。
如了王珊珊的願,從此以後她的收入來源就是瘋掉的影後在九院的治療短視頻,靠著賣慘打賞生活。
氣都有些喘不上來。
門被人推了一下。
她是貼著門坐著的,所以這一推,門沒動,她動了一下。
然後又被推了一下。
安也茫然抬頭,看著自己像物體一樣被防盜門一點點推到角落,有人走了進來。
是遲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