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我從人人慕羨的宋將軍,成了一個人人遺憾的高門女。
在南風館呆了七日,那名面生的小廝主動來尋我,他說雲華寺的梅花開了甚是好看。
我倚靠在容衍懷裡,他淡淡的掃過那人,「 那不如我們也去瞧瞧?」
雲華寺梅花未開,甚至都沒有梅樹。
我剛入寺,便被人迷暈了。
從硬塌上醒來,手腳已被困住。
燭火跳躍,不遠處端坐著一位女子。
雪溶的面,墨溶的發,眉梢淺淺,朱唇點點。
她望向我,帶著嘲諷,「 怎麼?瞧見我很驚訝?」
我自然驚訝,我把皇宮裡所有嫔妃都過了一遍,卻獨獨未想到,與皇帝姐夫日日偷歡的會是這位青燈古佛太妃娘娘。
印象中,「她」個擁有鸝音婉轉的女子,而這個太妃,卻是外界都傳聞的啞巴。
「太妃娘娘才是真正的穿書女,而許菀隻是個赝品對麽?」我低聲而問。
殷洛洛翹著蘭花指,水波不興的飲了一口。
「 未來的女皇,果然聰慧。我知道你一直在找第二個穿書人,所以我便給你了個,怎麼?對哀家的作品還算滿意?」
敲門聲起,容衍走了進來,我望著他,厲聲質問,「 為何你要背叛我?」
殷洛洛笑了笑,手指流轉在容衍的臉上,眸色痴迷。
Advertisement
「 自然是因為,你們隻是一堆下賤的紙片人。
而我和他,才是有血有肉的人。
我們知曉這世間所有要發生的事,我們是這世間的神。」
女人說著,眉眼間全是瘋狂。
容衍淺笑的環著她的腰,「 背叛?宋和鸞,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隻是這本叫《女皇天下》小說裡的人,隻是一群虛擬的人物,對我們來說,隻是一串文字,而我們才是這本書的主宰……」
16
寺廟裡風雪很大,殷洛洛得意得很,像是個高高在上的造物者,一點點的向我講述著未來。
我本前太子嫡女,當今聖上篡位,殺了他兄長一家,我僥幸逃脫,從此走上了復仇。
我勵精圖治,與謝安重一道逼宮,奪下皇位。
她清淡的說著,如同一個神俯瞰著蝼蟻。
「 這麼好的命格,可惜你遇上了我。
怎麼辦?宋和鸞,你做不了女皇了!」
妖冶的眉梢,放肆的笑。
「 既然你知曉一切,為何還要許菀假裝穿書人?」我問。
她勾了勾唇,衝著我眨了眨眼,「 宋和鸞,我不知為何,你的人生軌跡與書中有許多偏差,我斷定這世上絕不止我一個穿書人,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穿書人一直在幫你。
所以,我悉心培養了一個像極了我的人,從聲音到行事,放個誘餌,自然是讓她幫我找出另一個穿書人。
在不確定是敵是友前,哀家自然不能以身犯險。」
殷洛洛放肆的笑著,不得不說,她確實很聰明。
這世間有些人自詡為神,她們狂,但她們不傻。
至少今日之前,我從未懷疑過這位青燈古佛的太妃娘娘。
「 所以,戲該唱完了,不是麽?」
她拿著匕首向我走來,匕尖寒氣入骨,衝著我的脖頸而來。
突然,她停止了動作。
玉白的頸貼近著一把劍。
不可置信的望著容衍,「 你瘋了麽?為一個紙片人,你拿劍指我?」
我淡淡的笑了笑,略施力氣,本就松散的繩子便掙了開。
「 也許他沒瘋,或者是太妃娘娘搞錯了,如果他也隻是個紙片人呢?紙片人幫紙片人,不是合情合理?」
「 不可能。」殷洛洛瞪大了眸子。
「 他不可能是書裡人,他知曉那些——」
「 是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麽?還是氫氦鋰铍硼,碳氮氧氟氖?」
女人不可置信的望著我,「 你、原來你才是另一個穿書人?那你與容衍在演戲?」
綁的麻了,我活動了下手腕,如同她看我那般瞧著她,「怎麼?太妃娘娘對我的作品可還滿意?
太妃娘娘想要什麼?姐妹反目、兵權被奪,愛人背離,我特意調離了暗衛,與太妃娘娘行了方便,隻是不知,你可還滿意這結果?」
門外嘈鬧聲不絕,兵刃交錯的響聲此起彼伏。
許久,才漸漸平息。
廂房門被亂力打開,謝安重身著黑色盔甲闖了進來。
他的臉上染著血跡,森白的劍刃上還滴著血。
「 八百親信盡數誅殺,阿鸞,我來晚了。」他低聲說道,用力的把我擁入懷裡。
我用力的抱著他的窄腰,「 沒有,阿重來的剛剛好。」
不遠處,許菀跑了過來,她面色蒼白的望著我們。
「 安重,你不是——」她想質問。
男人手起刀落,利刃已經刺入了她的胸口。
冬日的天,黑的極為深沉,
一道刺眼的煙花燃上了空。
我抱著謝安重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
「 安重,我們該進宮了。」
17.
恆安宮裡,皇帝姐夫靠在龍椅上,身上被纏著繩子。
長姐身著華貴的後袍,妖冶萬分的望著他。
「 皇後,你在做什麼?你敢綁朕,這是大逆不道,你莫非瘋了。」
女人淡淡的笑了笑,匕首比劃在男人的脖頸上。
「 陛下不是更瘋?把所有親信都調去圍剿阿鸞,讓自己此刻身處險境。」
「 阿寧,別鬧。」一道劃痕落在脖上,他低聲安撫,「 不管朕做錯了什麼,朕都都知錯了,你還懷著朕的孩子呢。」
「 孩子?」女人笑的更歡了,「 臣妾與陛下從未同房,哪裡來的孩子?不過是假孕的把戲,臣妾記得陛下對兮兒曾施用過,怎麼,自己倒是相信了?」
「 你說過你入宮是因為你心愛的人在,阿寧,朕也愛你。」
宋和寧收起了刀子,落座在椅子上。
「 可誰說,臣妾愛的人是你呀。」
遠處,桓兮走了進來,輕輕的環上她的胳膊。
「 陛下,阿寧愛的人是我。」
18.
我進宮時,基本已經接近尾聲,皇帝姐夫如猛虎般呲著利牙,但是動彈不得。
殷洛洛瞧見他明黃色的身影,掙脫了束縛,跑了上前。
一對苦命鴛鴦,就這般伉儷情深。
「 皇叔父,好久不見。」
李軒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我撩了撩青絲,「 叔父何必如此驚詫,太妃娘娘不是早就告訴你了,我是你皇兄的遺孤,為復仇而來?」
他當然知曉,當年憑借著穿書女的先知,一步步的設計我入了他的囚牢,那時我還甚是驚訝,為何總有人搶先一步知道我的所思所想。
後來他囚禁了我,把我困在靈犀宮裡半年,挖去了我的雙眼。
還把我的少年剔了骨。
那天的風雪很大,我一把火燒了靈犀宮和我自己。
我對上蒼乞求,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必定手刃仇人。
所幸,我再睜眼回到了年少。
這一世我提前與先皇相認,讓他給了我十萬青雲旗。
我部署好了一切,等待著我的噩夢,他的神的降臨。
「 她們該如何處置?」謝安重收起重劍低聲問我。
我寒眸掃向殷洛洛身上,恨意湧上了心頭。
「 我記得太妃娘娘當年曾看過一部電視劇,裡面造反的將軍被剔了骨,極為有趣,不然就讓太妃娘娘和皇帝陛下也嘗嘗吧。」
我永遠不會忘記,黑暗中那個滿是笑意的聲音說,「 陛下,我當年曾看過一個電視劇,裡面造反的將軍被剔了骨,極為有趣,不然就讓謝將軍嘗嘗如何?」
殷洛洛驚恐的望向我,雙眸猩紅如血,「 你——你不是穿書,你是重生。」
「 沒想到太妃娘娘如此聰慧,一點就透,沒錯,我是重新活了一回。上一世我被你們活活折磨死,這一世,給你們剔骨,也算得上扯平。」
「 那你怎麼會知曉《甄嬛傳》、元素周期表那些?」她問。
我手指捏在她的下颌上,「 因為這些都是上輩子,你告訴我的呀,你這個俯視人間的神跟我說的……」
19.
剔骨之刑,我終是沒去看。
南風館裡,容衍依舊懶散的靠在榻上。
他手指流連在我的面上,「 阿鸞登基了之後,我能入你後宮麽?」
我淡淡的笑了笑,手指驀然掐在他的脖頸上,「 大雲國二皇子,不必再裝了。」
初見容衍時,是在行軍的途中,他身手過人,且智慮周全,便做了我兩年的軍師。
原來竟是敵國的皇子。
容衍魅惑的笑著,不顧我的威脅,手臂環著我的脖頸,把我帶入了塌上。
「 阿鸞要殺了我麽?」
「 舍得麽?」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容衍為了救我,大冬日進山去尋藥,為了幫我,赤身空拳的與黑熊搏鬥,為了我,給他父親下跪,甚至為了取信殷洛洛,假裝清倌,入了這南風館。
要我如何舍得?
慢慢的松開了他的脖頸,我眼眶微微泛紅。
「 容衍,以你才能,日後必能登位,我們協定,有生之年宣雲兩國不起爭端可好?我們永遠不做敵人。」
男人疏懶的望著我,「 可以,但我要你與我聯姻,我要你嫁給我。」
「 不可能。」
「 為何?若是你隻願為帝,我願為後,雲國便是我的嫁妝。」
「 阿衍,我有喜歡的人了,我曾答應過他,這輩子絕不負他。」
容衍輕挑的姿態一滯,面色微僵,笑意從唇角退卻。
「 宋和鸞,不能負他,那你便要負我?你可知我為了你——」
他怒了,微涼的唇壓了下來帶著撕咬,「阿鸞,若我不要正宮,也不行嗎?」
我身子僵硬,隨後才反應過來,用力的掙扎,他嘆了口氣,吻在我的眸尾,眼尾泛著紅意,輕聲的在我耳邊,「真的不行麽?別動,阿鸞,讓我再親一下,吻別後,我會體面離開。」
紫色燻香爐發出嘶嘶的聲音,青色煙霧嫋嫋升起。
良久,他從我身側離開,打開屋門,凌烈的寒風便吹了進來。
木訥的走了許久,走到我瞧不見的位置。
突然蹲了下來,雙臂用力的抱著身子。
「 我和你吻別,在無人的街。初聽不知滋味,原來此刻我竟是歌中人。」
他猩紅的眸子望著白雪,眼淚順著臉頰而落。
「 白茶清歡無別事,我在等風也等你。阿鸞,你好傻,若非真正的穿書人,怎麼騙得了殷洛洛。
但我大概是最慘的穿書人吧,陪伴了你兩年多, 終究還是抵不過一個原著人。
阿鸞,你好狠的心。」
20.
烏雲漸起, 謝安重在南風館門口站著。
他倚著梅樹,靜靜地望著我。
白衣若雪,柔光下, 他好看的似一團一觸即破的霧。
「 你要與他聯姻?」他冷聲問。
還未等我出口,用力的抱我入懷,聲音都有些顫抖,「 我也可以, 我也可以給你一切, 十萬大軍給你, 我的嫁妝。」
我用力的環著他的腰身,兩行清淚潛入了我的領口。
故作玩笑,「 可是,謝安重, 你攬了許菀的腰,你還說與我退婚。」
他猛然推開我, 用力的擦拭自己的手,臉上浮現一種無措的茫然。
「 我——」
瞧著他無措的模樣, 我終究不忍心逗他。
「 你想住哪個宮?上央宮好不好?」
夜黑風高,我從長姐宮裡走出,不遠處假山上,人影憧憧。
「原我」溫熱的唇貼著我的唇, 周身縈繞著他身上沉香的味道。
「 阿鸞,你在宮裡說的可是真的?上輩子你被他們折磨死, 那、那我呢?我在做什麼?為何我沒有保護你?」
他聲音急切,帶著哀傷。
我眼睛裡似是落入裡沙子, 眼淚洗淨了臉頰。
當日謝安重已經逼近了宮門,隻要登高一呼,即可改天換日。
他卻為了我丟下了兵器,甘願被俘。
他被剔骨那日, 李軒壓著我去看。
謝安重在刑臺上,還安慰我轉過身去,別嚇到了。
他那樣溫柔,卻不知我早已經瞎了,想看也看不到。
剔骨之刑弄了很久,他傲骨錚錚未喊一聲疼。
他斷斷續續的對我說, 「 阿鸞,這一世我、我、先走了, 下一世我們、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一生、一世、一雙人,永、永、不分、離。」
21.
改朝換代來的很快, 布局多年,朝廷內有父親和太傅把持朝堂。
朝廷外有我和謝安重的二十萬大軍壓陣。
我從公布前太子之女身份,到登基,隻用了七日。
登基那日, 風雪極大, 像極了前世我焚宮的模樣。
我由禮官攙扶,一步步踏上百級臺階。
臺階如蜿蜒的長蛇,沒有盡頭。
階下百官朝賀,此起彼伏的女皇萬歲。
突然, 一道金光灑在了我的身上,把我整個人都映的光彩奪目。
我驀然想起了這本書的名字。
原來,這便是遲到的《女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