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萬年的歲月,見證他對穿越女百年的疼愛縱容,已經消磨盡了她對沈瑱的期待。


沈丹熹俯身行禮,喚道:“父君。”


漆飲光立在沈丹熹身側,亦雙手高抬,交疊於前,躬身行了一個大禮,“昆侖君。”


沈瑱淡淡看他一眼,目光在他左臉殘留的淺淡傷痕上略一停留,抬手虛扶,令他起身,說道:“羽山少主辛勞,大長老想必已等候在外。”


這便是下逐客令了,昆侖君沒有追究他帶走神女殿下,已算是寬容,漆飲光十分識趣,行禮之後便欲告退。


沈丹熹忽而伸手扯住他的袖擺,說道:“你先別走,去我宮中等我一會兒,我還有事找你。”


這一幕恰好被趕來的殷無覓看在眼中,他疾步上前,抬手震開漆飲光的衣袖,轉身將沈丹熹整個擋在身後,他顯然傷勢未愈,面色蒼白,氣音虛浮,穿一身飄逸的雲紋白衫,未束發,隻用發帶低低綁著黑發。


與錦衣玉冠的漆飲光相比,一個貴氣,一個清雋,是截然不同的風格。


殷無覓目光冷銳,逼視著對面之人,渾身上下皆透出一股宣誓主權的強勢之姿,滿含敵意地警告道:“在下曾經提醒過羽山少主,請少主離薇薇遠一點。”


漆飲光瞳色微沉,不過旋即又笑開來,攤手道:“覓公子不必如此緊張,我並未對殿下做什麼。”他說完,抬目看向殷無覓後方之人,“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在熹微宮裡等候殿下差遣了。”


沈丹熹“嗯”一聲,面容在殷無覓的身影籠罩下,顯出幾分陰鬱之色。


這個蠢貨,被她刺了一簪子,竟還敢將背後空門留給她。


第15章


失去她的仙元,殷無覓已沒了不死不滅之身,想要殺他應該很容易,沈丹熹抬手撫向自己眉心,心想,她雖然靈力不濟了,但可以摻入魂力,不如就這樣直接絞碎他的魂魄,讓他消失得幹幹淨淨好了。


許是她眼裡的殺念太甚,沈瑱忽然呵斥一聲:“沈丹熹!”


他威儀的眼看過來,話音中夾著旁人無法感知的恫嚇之威,直震沈丹熹神魂,似想憑此一語驚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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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威衝入靈臺,與沈丹熹神魂相撞,卻隻在她魂上撞出微微漣漪,遠不足以威懾住她。沈丹熹眼角餘光往父君睨去一眼,不過仍是壓下了心中衝動。


這樣硬碰硬對她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


沈丹熹放在眉心的指尖便順著臉頰滑落下來,身子晃了晃,做出被沈瑱威喝嚇住的模樣,撫住心口嗔怪道:“父君這樣大聲吼我,嚇了我一跳。”


殷無覓亦回過身來,伸手扶她,他以為沈瑱發怒,是因為沈丹熹要將宮門向羽山少主開啟一事,跟著勸道:“薇薇,不可讓他進你的熹微宮。”


他垂下眼,壓低了聲線,“就算是我哪裡做錯了,讓你氣了我,惱了我,你從我身上討回去都行,但是萬不能拿自己的安危來懲罰我。”


沈丹熹瞧著他眼中深情,口氣聽上去失落,分明又含著責怪。這個小賤種,在穿越女無休止的包容下,已經很懂得如何蹬鼻子上臉,怎麼拿捏她了。


可惜,沈丹熹不是那個心甘情願被他拿捏之人。


她覺得有趣,故作氣惱道:“我們才剛成親,你就要管我熹微宮的門該向何人開啟,不該向何人開啟了。要是再過些日子,阆風山主是不是也要管昆侖的大門該向誰開了?”


殷無覓瞳孔微縮,驚訝地睜大眼,臉色瞬間更加蒼白了些,連忙向昆侖君解釋,“父君,我並沒有這個意思,隻是擔心薇薇的安危。”


沈丹熹轉眸看向站立一旁的漆飲光,問道:“少主會傷害我麼?”


漆飲光搖頭,鄭重其事地回:“當然不會,不管是羽山,還是我個人,都絕不敢承受昆侖之怒,如若昆侖君不放心,可在我身上再下一重禁令,為了殿下,我甘願被縛。”


沈丹熹聞言越發氣惱,“我與他從小相識,也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來我宮中的次數早已數不過來,怎麼,現在我連邀他進我宮中做客都要父君下禁令,那以後,是不是來我宮中的所有人都得五花大綁才行?”


殷無覓急道:“他不一樣,薇薇,你是不是忘了他曾經……”


“夠了!”沈瑱面沉似水,將手中書卷丟於桌上,呵斥得所有人噤聲垂頭,他審視的目光定在沈丹熹身上,命道,“你們都出去,神女留下,我有話問你。”


殷無覓抿了下唇,不甘心地瞪了漆飲光一眼,垂頭應是。後者並未搭理他,隻是看向沈丹熹,表情無辜又無奈,似不知該如何是好。


沈丹熹摸了摸發髻的雀羽簪子,警告他道:“乖乖去我宮裡等著,我允你進去,要是敢跑,我就算追去羽山,也要拔光你的尾羽。”


漆飲光眼中滲出一點掩飾不住的笑意,聽話地頷首,行禮退出大殿。


殷無覓留後幾步,一直偏頭看沈丹熹,見她始終不曾回頭看自己一眼,才難過地斂回目光,離開大殿。


開明獸亦化為青煙消散,懸星殿內隻剩下昆侖君父女二人。


沈瑱倒也沒有大發雷霆,隻是長嘆一口氣,疲憊地揉揉眉心。


昆侖君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也會如凡人一樣,品嘗到心力交瘁的滋味,他沉聲問道:“說吧,你鬧這一出到底是因為什麼?”


沈丹熹說了這麼一會兒話,著實有些口渴。


她坐到一旁的幾案,拎起案上玉壺,給自己倒上一杯清露喝了,才慢條斯理道:“我之前為了一個男人要死要活,剖離仙元,斷絕仙途,背棄昆侖,父君也曾痛心疾首地斥責過我,說我胡鬧。”


“我以前確實糊塗聽不進父君教誨,但我現在清醒了。從前的我不需要你如此周嚴的保護,我敢去我想去之地,敢見我想見之人,我完全可以保護我自己。”


“現在,我想回到從前,重新拿回屬於我的東西,重新走回屬於我的道路。”沈丹熹抬頭,直面昆侖君的審諦,問道,“父君,你難道不為我高興麼?”


沈瑱沉默地盯著她,沒有回話。


有那麼片刻時間,眼前的沈丹熹讓他覺得陌生,但是漸漸的,他又從這陌生裡覺出了幾分熟悉。


沈瑱想起一些往事,不算很久遠,但是卻被埋得很深。


他想起來,他的女兒原本就是這樣的,她是帶著昆侖山上萬靈的期待所生,生來便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在修行之路上,一片坦途,不遜色於三界之中任何一名天驕,在三界盛會中,從來都是眾星環繞的那一輪皎月。


她曾經明豔,驕傲,身份尊貴,肆無忌憚,確實什麼地方都敢闖,什麼人她都敢見,為他招來過不少麻煩。沈瑱一邊頭疼,一邊卻也欣賞於她難掩的鋒芒。


但是,這百年來,沈瑱也習慣了她卸下曾有的鋒芒,變得平和,自在,沉浸於一方小天地。


她曾說過,昆侖的聲名和未來之主的擔子,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不是昆侖的神女,隻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子,不用拼了命地修煉,不用事事爭先,能輕松地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身邊有親人疼愛,愛人相伴。


她說,她隻想當一條鹹魚而已,擔不起那麼重的擔子。


她這麼說的時候,沈瑱真切地瞧見了她眼底深沉的痛苦和疲憊,方才恍然所覺,原來她以前過得如此不快樂。


所以,他最終成全了她的心願。


可如今,她又說,她想回到從前,想走回從前的道路。


“你當昆侖是什麼,是你嬉玩的棋子,是你想要便要,想丟便丟的?”沈瑱說話時,聲調並沒有變,甚至比外人在時還要平和幾分,可懸星殿檐下的竹簾卻晃出了細碎的響。


昆侖山上氣候陡變,呼嘯的風穿林而過,寒霧從地上浮起,與天幕雲霓相連,地面上很快鋪上了一層銀白的霜,氣溫像是一下從春倒轉回了寒冬。


半空中飄起了雪粒子。


雪粒落到懸星殿外玉石階上那一口新鮮的血跡上,將鮮血也整個凍住。


殷無覓一走出懸星殿的大門,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等候在外的侍衛立即上前,抖開披風裹上他的肩頭,“山主,您不能離開澧泉太久,還是快點回去為好。”


一得知沈丹熹回來的消息,殷無覓就急匆匆趕來了懸星殿,來這裡之前,他一直都在澧泉裡泡著,穿心一刺傷了他的根源,又沒有仙元護身,他是真的險些踏進鬼門關。


這十幾日來,都靠著昆侖君日日替他渡靈,修復心脈,才得以撐過來。


否則又豈會容忍漆飲光獨自帶著神女殿下出走昆侖這麼多日。


他抬起冷銳的眼,目光森冷地釘在漆飲光身上,“不管你這一次又是帶著什麼樣的目的來接近薇薇,我都不會讓你的計劃得逞。”


漆飲光聞言笑了一聲,抬手接住半空飄落的雪粒,回眸看向懸星殿,眼中燃著星星點點的碎光,說道:“怎麼突然下雪了,殿下該不會是為了我,而惹得昆侖君生氣了吧?”


殷無覓驀地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飄下的碎雪,瞳孔微顫,嘴角又溢出一縷血線來。


漆飲光從前被押在昆侖,接受教化時,是見慣了昆侖無端飄雪的景致的,但殷無覓卻見得很少。


他能夠跨過那一片環山之雲,進入昆侖仙山,就表明昆侖君已然接受了他。


沈薇活潑開朗,性子其實比誰都柔軟,很難會為了誰而和別人發生爭執,更何況是她的父君。


曾經,他們父女之間發生過的最大的摩擦,大概就是他了。後來,這個摩擦沒有了,他們父女之間便越發親近起來。


她就像是這昆侖山巔的一輪小太陽,隻要有她在,日日皆是晴好天氣。


如今,她竟然願意為了漆飲光而和沈瑱作對?


殷無覓情緒起伏太大,嗆入一口雪風,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那張蒼白的臉都泛出病態的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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