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同他說,你阿姐千奇百怪的方法真是多得很,一轉眼的功夫就能解開阿爹對她的束令,跑去見那個外族人,一整天呆在那個院子裡,回來後也是一副茶不思飯不想,魂不守舍的樣子。
這段時間,沈丹熹夜裡都賴在母親的院子裡一起睡,把父親都擠去了別院裡,還向她詢問了許多父母相知相許的往事,想要從母親的經驗裡來確認自己當下的心意。
是以,對她的心意,母親再知道不過。她笑著道:“我看啊,你阿姐是真的喜歡上那位殷無覓公子了。”
漆飲光默不作聲地聽著,直到聽見母親說,已經在為沈丹熹備置嫁妝時,才微微抿唇,眼角流露出些許冷意。
他送藥過來,在殷無覓那座偏僻小院裡看見沈丹熹時,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他們二人坐在院中的八角亭裡,圍爐煮茶,冬日漸深,山中寒氣更甚,今日天氣昏沉,下著小雪,院中的幾株寒梅冒出了星星點點的花苞。
他站在假山石旁,看了他們有一會兒了。雖聽不到他們在聊些什麼,不過看上去並不熱絡,沈丹熹的表情甚至有些無聊,明明覺得無聊,偏偏還要排除一切阻攔跑來同殷無覓待在一起。
八角亭中,此刻的沈丹熹心裡懷著的,也有同樣的疑惑。她看著眼前的殷無覓,情潮在心中翻湧,忍不住為他心動,卻又不知道為什麼會為他心動。
沈丹熹以前從未動過情,不知道動情是什麼感受,也許就像她現在這樣。情意上頭時,不管受到何種阻撓,她都能找到辦法來見他,會想同他永遠在一起。
當情意退卻一點,沈丹熹得以抽離出這種狀態,又會開始挑剔地審視他,甚至偶爾會對他產生一種說不清緣由的厭惡。
這兩種情緒撕扯著她的心緒,讓沈丹熹陷入迷惘,難以分清究竟哪種感覺才是真實的。
她心不在焉地聽著殷無覓說話,抬頭看到假山石旁的身影,直起腰來,朝他招手。
漆飲光撐著一把雪傘,提著藥盒,緩步朝亭中走去。
八角亭的廊柱上刻有御寒法陣,亭內暖如春日,氤氲著一股清新的茶香,他抖落傘面上覆蓋的一層薄雪,靠到柱邊,遞上手中藥盒,說道:“覓公子,你今日的藥。”
殷無覓起身迎過來,接過藥盒,“多謝小公子。”
沈丹熹摸了摸他尚帶著寒氣的袖子,看到他凍得青白的臉色,責備道:“這麼冷的天,你隨便喊個人把藥送過來就行,怎麼還自己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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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阿姐在這裡,所以就來了。”漆飲光說道。
殷無覓一口氣飲下藥汁,聽見這話,放下藥碗的動作頓了一頓,抬眸看過去,正好看到那位小公子目不轉睛凝視他阿姐的眼神。
這種眼神讓他不喜。
殷無覓手指緊了緊,將手中藥碗捏碎了一道裂縫,最終咬牙按捺住了想要衝過去擋入他們之間的衝動。
這幾日,他試探過了,沈丹熹對她弟弟心中那些骯髒心思一無所知,比起她在術法上的卓越天賦,在感情之事上,她遲鈍得就像是一張白紙。
如今,這張白紙是因為他才染上濃烈的色彩的。
這讓他在漆飲光面前有一種明目張膽的底氣,甚至對他那永遠見不得光的心思生出了幾分憐憫。
第31章
漆飲光轉動眼眸, 對上了殷無覓的目光,無形的暗流在兩人之間湧動。
處在暗流中間的人敏銳地感覺到了倏然緊繃的氣氛,沈丹熹抬起頭來,轉頭來回看了他們一眼, 疑惑道:“怎麼了?”
漆飲光和殷無覓同時收回視線, 轉眸看向她, 各自都露出笑來。
殷無覓玩笑道:“小公子這藥,是一日比一日苦了。”
漆飲光亦笑道:“說明你的身體在好轉,五感才會越來越敏銳。若是前幾日, 公子隻知道痛, 又怎會注意到這藥苦不苦?”
沈丹熹不耐煩聽他們的廢話, 她伸手挽起漆飲光的袖口,查看他手背上的燙傷, “你的傷怎麼樣了?”
她這段時間一門心思隻顧著摸索自己的內心, 想弄清楚這兩種割裂的情緒是為何,確實有好幾日沒有去祭司殿看他了。
漆飲光眼角漾出幾分笑意, 含著點鼻音輕聲道:“已經在恢復了, 隻是痒得太厲害,我醒著時還能忍住不去撓,睡著後無意識便控制不住, 所以有些反復。”
“這還不簡單。”沈丹熹揚眉笑起來,指尖上一點靈光浮現, 她抬手迅速結了一個手印, 發光的靈線在她手中交織成網,隨後, 她反手一壓,點在漆飲光手腕上。
靈線從他手腕迅速遊走開, 隻在一個眨眼間,交織的靈線便交叉繞過他的前胸後背,裹纏上雙臂,將他的雙手連帶著上半身都牢牢捆住。
“這下你想撓也撓不到了。”沈丹熹說道,又在他手腕上點了一下,收束回靈線,但將那一個捆束的銘文留在了他腕間,“等你手背的傷好了,我再解開這個術法。”
漆飲光撫摸手腕的銘文,頷首道:“好。”他頓了頓,又道,“大祭司回來了,阿姐要去看看他麼?”
“老爺子回來了?”沈丹熹眸中一亮,“好啊,好久不見他,我還挺想他的,正好我也有點事想請教大祭司。”
沈丹熹回頭,殷無覓善解人意地說道:“我剛服了藥,也需要打坐化解藥力,不能繼續陪你了,明日我還在這裡等你。”
“好。”沈丹熹應道,彎腰拿起柱便的雪傘塞進漆飲光手裡,她自己則以靈力蕩開飛雪,邁步朝外走去,“走吧。”
漆飲光撐開傘,快走幾步跟上,將傘沿遮到她頭頂上。
沈丹熹推了推他的手,“你自己好好打吧,這點雪又落不到我身上。”
“那你也給我施一個術法擋雪吧,我也不想打傘。”漆飲光無理取鬧道。
沈丹熹嫌棄地看他一眼,瞧見他還纏著紗布的手,妥協地攤開手,用靈力在他身周也結起一個屏障。
漆飲光收攏傘,與她並肩一起往外走,細碎的雪粒從天飄落,於他們上方分流向兩邊,宛如一道分開的幕簾,待他們走過之後,雪粒又回歸初始的軌跡,飄落至地面青石,融化不見。
殷無覓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於垂花門後,深深地蹙起眉來。
沈丹熹來找大祭司不為別的,她想知道自己會不會在無意間中了什麼情蠱之類的東西,才會一見到殷無覓,便情意泛濫,難以自已。
雖然母親說情之一字,本就含糊不清,不能像她研究術法那樣去條分縷析,但沈丹熹還是想弄清楚心中割裂的情感是為什麼,反正這也算是一種修行,是自我探索的一個歷程。
漆飲光跟著大祭司學了一些保命的醫術,但對於蠱一類的東西,他應該是不知道的,是以,沈丹熹才會日盼夜盼等著大祭司回來。
沈丹熹請大祭司仔細地為自己檢查了身體,直到聽他再三確認她身上並無蠱蟲痕跡,她才若有所思地從殿中出來。
漆飲光等在外面,看了眼她的神情,好奇問道:“阿姐找大祭司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沈丹熹搖了搖頭,“沒什麼,隻是確認了一下……”確認了她既沒有中術,也沒有中蠱,她對殷無覓的心動,也許真的來源於她的內心,雖然這份感情一直讓她心生疑惑。
也許母親說得對,她隻是情竇初開,以前從未接觸過這種感情,才會這般患得患失。
漆飲光看著她魂不守舍地往外走,想要抬步追上去,卻被大祭司喚住。
“長晟,你進來。”
漆飲光猶豫片刻,調轉腳尖,踏進了祭司殿中。
大祭司坐在右側的軟席上,招他過去坐下,打量著他的氣色,又按了按脈,說道:“服下丹藥後,你的氣脈的確強勁了許多,也不枉老夫跋山涉水去為你尋藥。”
漆飲光小時候還對大祭司多有不服,現下卻對他充滿感激,若不是大祭司一直為他煉丹制藥,他可能很難活到現在。
“多謝大祭司。”漆飲光誠摯道。
大祭司擺擺手,“你爹娘已經為你謝過了。”他說完頓了頓,又仔細看了看他的面相,忽然蹙起眉頭,“把我的龜甲取來,我要為你卜一卦。”
漆飲光愣了一下,“大祭司不是說過,不再為我卜卦了嗎?”
大祭司的卦象在他身上兩次失效,一次是卜算出他父母隻有沈丹熹一個女兒,一次是卜算出他是短命夭折之相,自五歲過後,就不再為他卜卦了。
大祭司嘖聲道:“叫你去拿你就去,費什麼話?”
漆飲光聽話地取來龜甲,看著大祭司一臉鄭重地卜算,隨後神情越來越凝重,待他卜算完畢,漆飲光才問道:“這次又是什麼卦象?”
大祭司一張臉皺得能夾死蚊子,怒氣衝衝地站起身來繞著他轉了兩圈,沒好氣道:“死卦!老夫離開的這段時日,你做了什麼?為何命勢又呈現出來這麼一副死相?”
“我還能做什麼?”漆飲光無辜道,“我一直都謹守著大祭司的囑咐,好好養生,爭取長命百歲。”
他起身拍撫大祭司的背,寬慰道:“不過說真的,大祭司,根據您老人家前兩次的卜算來看,您要是突然為我卜算出一個生卦來,我反而要擔心些。”
大祭司被他安慰得吹胡子瞪眼,抓起手杖,將他轟趕出去。
漆飲光望了一眼祭祀殿外,早已看不見沈丹熹的身影。不得不說,大祭司的卦象其實一直都很準,前兩次,隻不過他拼盡全力想要強留在此罷了。
一個多月後,外出調查殷無覓身世的族人終於回來了。
殷無覓的身世背景實在普通,從很小的時候便被父母丟棄,被一個守土地廟的老人撿到,收為義子,讓他拜入了同一座山中的一個小修仙門派修習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