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沈瑱緊蹙的眉頭便稍微舒緩,先開口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沈丹熹看了一眼棺木中的灰燼,叫清晨的風一吹,棺木裡的骨灰便洋洋灑灑地飄了一地。


她無所謂道:“父君不是已經看見了麼?在挖人祖墳。”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殷無覓的祖墳,坑裡化成灰的倒霉蛋,就是他的親爹。”


沈瑱面色沒什麼變化,隻是看她的眼神透出一點一言難盡,他不認為憑借這麼一具屍骨,一段模糊不清的殘存記憶,就能判定他和殷無覓有什麼關系。


他從未將殷無覓視為自己的後代,即便現在確認了殷無覓與殷長霄之間的血緣關系,他也不認為殷無覓就是他的血脈。人間的這一具肉身,不過是他歷劫的一個工具,就算被掘墳,就算湮滅成灰,他也並不會因此生氣。


他不悅的是,這樣的事,不該是她來做。昆侖神女,暗夜來到人間,掘人屍骨,實非光彩之舉。


沈瑱問道:“你可還記得你神女的身份?”


沈丹熹不由笑了,反問他道:“那父君可又還記得你昆侖神君的身份?”


雀火的焰光在燈盞中微微搖晃,沈丹熹雖將一腔憤恨都埋進了心底,可到底從那幾絲魂力凝結的金絲上泄露出幾分,透過雀火,傳遞到了另一人的靈臺。


漆飲光的神魂復歸其身,便被灌注了滿腔的恨與怒,他猛地睜開眼睛,扼制不住的戾氣從身周掃蕩出去,雀翎劍脫體而出,化作片片飛羽,劍光交織,頃刻間便將一座殿宇劈斬得四分五裂。


殿宇垮塌的轟隆巨響震得群鳥皆驚,撲簌簌地振翅逃往天空。


鳳君和凰主帶著一批人浩浩蕩蕩趕來時,隻看到一片垮塌的廢墟。


漆飲光埋頭按揉著眉心,眼角酸澀異常,忍不住想流下淚來。他從指縫間看到塵埃之外許多身影,才頓了頓,將眼角的淚意憋回去。


遠山上火紅的鳳凰花映入眼中,漆飲光遲鈍地意識到,看來他已經不在昆侖了。


漆飲光按了按心口,喃喃道:“你又受了什麼委屈。”


僅僅是從雀火中傳遞而來的幾分情緒,便已沉悶地堵塞在心口,讓他難過地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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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之外,人影漸近,凰主頭戴金冠,額上綴著珠玉華勝,身披一襲羽衣,雍容而華美,從廢墟當中走來,亦不染纖塵。


她懷裡抱著一隻翎羽極為華彩的鳳鳥,快步穿越垮塌的梁木走進來,還未開口說話,懷中鳳鳥先發出一陣啾啾鳥啼。


鳥啼聲清越,如珠玉落盤,引得群鳥跟著一同齊聲鳴叫,鳳鳴傳入漆飲光耳中,卻是一場狗血淋頭的大罵。


“好啊,好啊,你可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一醒來就搞這麼大陣勢,你在拆家是麼?你拆家是在向本王宣泄你的不滿是麼?”


“小時候被押在昆侖,三天兩頭哭嚎著要回家,現在人家昆侖容不下你了,你偏偏死纏爛打地賴在昆侖不走,心裡恨不得把窩都搭在昆侖的扶桑木上是吧?昆侖君都親自發帖遣返你出昆侖了,本王這張鳥臉都叫你丟盡了!”


“那若不然這樣,你去給昆侖神女當坐騎,當神獸如何?看她願不願意多養你一隻孔雀。哎,我們這座羽山是留不住你了。”


那華彩的鳳鳥嘰嘰喳喳起來沒完,越說越是傷心,險些垂下兩行熱淚,滿山鳥族都跟著悲泣起來。


漆飲光腦漿子都險些被叫出來,抬手捂住兩邊耳朵,無奈道:“父王,您雖然涅槃重生,返老還童,心性退化,但多少還是注意一點自己的形象。”


鳳君尖利的鳥嘴一張,又是一串鳥啼,“夫人,你聽聽,這個逆子已經開始嫌棄我這個老父親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將你丟進鍋裡煮了,也好過辛苦將你孵化出來……”


凰主也終於是聽不下去沒完沒了的嘮叨,指尖一揚,一縷金線憑空而生,纏住了它的鳥嘴。


耳邊終於清靜下來,凰主斂裙坐到床沿邊——滿殿擺置盡數報廢,唯有漆飲光身下這一具睡榻還是完好的了。


凰主柔和的目光細細打量他片刻,才含笑道:“昆侖神女同阆風山主的契約解了,我想,這應該是你醒來後,最想知道的消息。”


漆飲光聞言微怔,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從九幽湮滅,他從霓虹光影之中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後面發生了什麼,他隱有感知,卻並不十分清楚。


聽到這個消息,他雖然高興,卻並不驚訝,他知道,不論如何,她都能斬斷那一個不屬於她的契約。


凰主道:“隨神女解契和離的消息一同送來羽山的,還有昆侖君親筆所書遣返你的帖子,從今往後,你都別想再踏入昆侖了。”


鳳君抬起爪子,扯開喙上金線,冷哼道:“不去便不去,有什麼好稀罕的,我羽山的少主難道還真去給他的神女當坐騎不成?”


漆飲光沉默地看一眼床腳鳳鳥,鳳鳥瞥見他的眼神,金紅二色的翎羽快要根根立起來,飛起來去啄他的腦袋,炸毛道:“漆飲光,你這沒出息的東西,你要真敢抱有這樣的想法,老子當場撕了你!”


不得不說,漆飲光從小便隨著他的父親,鳥喙還沒長硬時,便將昆侖上下啄出了許多坑洞,因而得了個诨名,阿啄。


長大後,取了個表字也與“啄”同音,但為表文雅內涵,免得外人嘲笑他們羽族粗俗沒文化,遂將表字定為“琢”,取“玉不琢,不成器”之意。


鳳君到底是開天闢地便生的鳳凰,啄天啄地,即便現下剛涅槃重生,鳥嘴稚嫩,啄起逆子來也毫不含糊。


漆飲光被啄得抱頭求饒,廢墟外圍觀的臣屬紛紛低頭斂目,連連幹咳,不敢去看自家主上衝動撒潑。


凰主無奈地按住它,“夠了,在你的臣屬面前,你還是給自己留點面子吧。”


鳳君這才消停,回頭看了一眼廢墟外眾人,它揚起翅羽,金紅二色的妖氣從羽翼下溢出,流瀉向四面八方,流光溢彩地裹住滿地殘垣。


垮塌的梁木重新立起來,磚瓦片片飛起,不到片刻,廢墟便重新復原回宮殿,鳳君振翅飛出殿去,臨走前撂下一句不容拒絕的話語,“老實在羽山呆著,在你心口那什麼鬼花枯萎前,你哪也別想去!”


漆飲光閉目內視,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心上那一朵寄魂花竟還留有兩片花瓣未曾枯萎。


凰主嘆氣道:“我原以為你還會多睡些時日,沒想到這麼快就醒過來,寄魂花未枯萎便會一直消耗你的血氣,這對你的身體實在不利。離開昆侖也好,見不著她,你便能少因她而動念動情,免得此花遲遲不枯。”


漆飲光聽出她語氣裡的心疼,拉過母親的手輕撫安慰,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出口道:“母親為何從不曾阻止我?”


他很早以前便想問了,從他懇求母親幫他尋找靈遊夫人之時,他原以為母親會同父王跟大長老一樣,拼命地阻止他再與沈丹熹扯上關系。


可她沒有,在聽聞他想要幫助沈丹熹斷契時,母親隻是沉默了許久,便答應下來,背著父王發動天下羽族去為他尋找靈遊夫人的蹤跡。


神女大婚的時候,漆飲光想去昆侖道賀,一開始鳳君並不同意,亦是他的母親幾番勸說,他才得以成行。


凰主聞言笑了笑,反問道:“如若我阻止你,你便不去做了?”


漆飲光搖頭,凰主眼尾的笑意落下去,“你以為我不想阻止麼?我隻是了解我的兒子,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不論是我,還是你的父王都阻止不了你,既然阻止不了,便隻能站在你身後,有人幫你的話,你總歸要輕松一些。”


凰主抬手摸了摸他的鬢發,眼中有湿潤的淚光,“但是阿琢,二十七年前的那次經歷,我和你父王都不想再重歷一遍了,你明白嗎?”


漆飲光指尖顫了顫,垂眸道:“阿娘,對不起。”


……


沈丹熹回到昆侖,才得知漆飲光被羽山的大長老親自接走了,接他走時,他甚至還未醒。


曲霧慚愧道:“我原想盡量多留羽山少主幾日,待殿下回來聽從殿下的吩咐,可羽山大長老執意要帶著羽山少主離開,主君也發下話來,屬下實在阻止不了。”


她雖並不待見這一位羽山少主,但他到底是神女殿下留在熹微宮裡的客人,去留也當經過神女允準才是。


沈丹熹擺手,並不在意道:“無妨。”那隻孔雀留在熹微宮,本也沒什麼用處了,回去羽山也好。


她走出廊下,仰頭望向阆風山上環繞的雲霧,這次回來,她隱約感覺阆風山體有了一些變化,但又像是被山周那片厚厚的雲霧遮掩住了,讓她難以辨知是什麼變化。


“我離開昆侖的幾日,阆風有發生什麼變故嗎?”沈丹熹問道,始終望著環山那一片厚重雲霧。


曲霧不明就裡,仔仔細細地回想了每一處細節,搖頭道:“屬下並未發覺有什麼異常。”


“嗯。”沈丹熹從鼻子裡應一聲,沒有再問,不論有沒有變故,今夜去阆風山祭臺探一探便知道了。


第57章


入夜之後, 昆侖山巔的雲氣降下來,籠罩住昆侖宮和天墉城中的璀璨燈火,從上往下望去,像一片朦膿光海。


沈丹熹在花園中折下一支桐花, 提著雀燈從熹微宮出來, 沿著蜿蜒山階往阆風山的主峰上走, 她隻允了曲霧隨行在身邊。


曲霧伸手過來,想要接過她手中燈盞,“殿下, 由屬下來為您掌燈吧。”


沈丹熹偏手避開, “不用, 我自己來。”允許曲霧跟在身邊,並不代表她就完全信任了她, 沈丹熹不信任何人, 這點光隻有握在自己手裡,她才覺得心安。


昆侖的宮殿群都建在半山腰上, 再往上行, 便是各山的祭臺和秘境,是飛禽走獸們自由自在生活的地域。


沈丹熹提著雀燈,沿著蜿蜒的山階上行, 愈是往上,雲霧便愈是厚重, 漂浮在半空的每一滴水珠似乎都蘊含著某種力量, 讓人每往上行一階,身軀便越發沉重。


行到一半之時, 沈丹熹忽然頓了頓腳步,對身後之人道:“你就在這裡等著吧, 不用跟來了。”


曲霧一驚,努力直起背脊,忙道:“殿下,屬下還能行。”她雖是這樣說,可一張嘴便聽出她氣息早已不穩。


落在身上的每一滴水霧,都如同一塊巨石覆在肩上,走到此處,曲霧已覺得身上像背了一座沉重的大山,往上的每一步都令她雙腿忍不住顫抖,即便她費力調整呼吸,還是暴露出了自己艱難的處境。


沈丹熹沒有再說第二遍,繼續抬步往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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