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果然, 這本書是從大榮皇宮裡流落出來的。”鬱繪通過書本上曾沾染過的人氣,往前追溯, 一直追溯到了厲廷瀾幼時所居住過的冷僻宮殿。


三皇子的母妃墜井而死,三皇子被別的妃嫔收養,那一座宮殿再沒有人入住,這本殘破的書卷落在那宮殿中許久,直到後來,皇城被蠻夷所破,王公大臣紛紛出逃,宮裡伺候的僕從也四散而逃。


這本書才被帶出了皇宮,輾轉經歷無數人之手,讓人就算想要追查都無從查起。


破城之時,能逃的人隻會想著帶金銀珠寶,沒人會想著去一座荒廢的宮殿帶一本破書,顯然那最初取得書卷之人,是被人驅使。


背後驅使之人是誰,時間太過久遠,已難以查明。


鬱繪收了厲廷瀾這一縷懼魄,便隻剩下最後一縷愛魄還暫時難以定位在何處,他嘆息道:“厲廷瀾的每一魂每一魄幾乎都像這般,如大海撈針一樣尋之不易。”


那幕後之人很懂得如何隱藏,要藏一粒沙,便要將它埋入沙漠,要藏一個人,便也要將他散入人海。


逢亂世開始,秩序崩壞,一切都在走向混亂,厲廷瀾的魂魄被撕裂,飄零在世間萬千冤魂之中,冥府和沈瑱一開始毫無頭緒,光是找見第一縷魂便耗去了幾十年時間。


沈丹熹看向那一柄鬼氣森森的兇刃,厲廷瀾對阿娆的恨意之深,已經淹沒了其他的情感,使得匕首的刀刃上都映照出了他猙獰的臉孔,恨不能生啖其肉。


這一縷懼魄回歸,轉眼間就被主魂的恨意吞沒了。


沈丹熹問道:“他的懼魄在生前所懼之物上,照這樣說來,他的愛魄應當會依附在身前所愛的人事物之上了?”


鬱繪頷首,“若無外力幹擾的話,的確如此。我們尋他這麼久,當然也將他身前所愛悉數尋查過一遍了。”他說著頓了一頓,看向桌上那本書卷,繼續道,“也許還遺漏了一些他生前所愛的物件,在下著人再詳細清查一遍。”


沈丹熹低眸思索間,餘光忽見山雀振翅從山林中飛了回來,這隻小雀剛被點上丹青之術時還不適應自己的“花衣裳”,到處去尋找水坑洗澡,現下適應之後,便越發張揚臭美起來,頗得孔雀的真傳。


方才眾人入寨子時,山雀聽到周邊山林的鳥叫聲,從她袖中飛出一眨眼就不見了鳥影,去顯擺它漂亮的羽毛。


現下山雀急匆匆地飛回來,驚慌的“啾啾”鳥叫聲一下把沈丹熹的思路打斷,她抬手捧住它,問道:“怎麼,又被其他鳥啄了?”


山雀跳轉過身,半展開翅膀,將後背的絨羽展示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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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丹熹看了好幾眼,才忽然反應過來,“你身上的翎羽紋消散了?”


山雀狂點小腦袋,啾啾啾地叫喚,就在剛剛,大孔雀落在它身上的翎羽紋忽然碎了,它不知道是不是被那隻該死的烏鴉啄碎的。


沈丹熹聽不懂鳥叫,但多少能猜到它的意思,伸手蓋在它頭上揉了揉,蹙眉道:“不是你的原因。”


翎羽紋是漆飲光點在山雀身上,他能通過翎羽紋與山雀連通五感六識,控制這一隻小山雀,他們偶爾會通過山雀對話。


他們最後一次聯系,是漆飲光進入東海的前夕。


他那邊一定出了什麼狀況。


沈丹熹沒多猶豫,與鬱繪等人分道而行,喚來驺吾,卸下它身後車輦,直接乘坐在神獸背上往東海疾奔而去。


沒有了車輦贅身,驺吾的速度更快,不到一日工夫便已到了東海之上,此時的東海海域內天昏地暗,各種奇異的靈光閃爍不定,從陸地上遠遠望去,都能感受到海上恐怖的威壓。


東海鎮壓著蠻荒海獸,海中常常興風作浪,在凡人之間早有海怪之說流傳,這一帶居住的人很少,都是大片的山林。


靠近海岸線的山林已經被衝垮了大半。


越往遠海而行,靈氣便越是暴亂。


暴亂的靈氣在東海上空形成了大大小小無數的飓風,飓風將海水吸往上空,形成一條條恐怖的水柱,東海上空濃雲密集,幾乎從天壓入海面之上,暴雨連接著這片天地。


暴雨之中傳來靈氣碰撞的轟隆聲,宛如雷鳴,碰撞後掃蕩開的罡風,更是將每一粒雨珠都變作了利箭。


這海上與其說是在下雨,不如說是在下刀子。


驺吾身上帶了沈丹熹落下的避水銘文,穿入暴雨之中時,有好幾次都險些被卷入飓風當中撕扯得四分五裂。


這一片海域上,靈氣暴亂,五行也完全崩壞,風雨雷電來得猝不及防,上一刻身周還冰雪環繞,下一刻雪中便噴湧出烈火來,沈丹熹不僅要面對靈氣暴亂形成的亂象,還要警惕水中海獸的攻擊,有些時候進一步,反要被逼退三步。


沈丹熹將二十四枚玉簡全祭了出去,玉簡懸浮在四面八方,與暴亂的靈氣相撞時,會瞬時鋪開一座法陣,要麼吞噬掉撲來的靈壓,要麼直接撕裂開一條前行之路。


她費了很大的工夫,才穿越那一片恐怖的海域,進到蓬萊島來。此時的蓬萊島被滔天海浪圍困在中間,整個蓬萊隻剩中心處的一小座宮殿還在,就像是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


玄圃山主結成的山嶽靈光在孤舟之上若隱若現,看上去隨時都會傾覆,被滔天海浪吞沒。


沈丹熹御使驺吾落入蓬萊島上的同時,抬手召出阆風鎮山令,鎮山令上金色的銘文流出,靈力灌入下方山嶽,那一座靈力結成的山嶽陡然拔高,將四面海水逼退。


玄圃山主正自苦苦支撐,忽然感覺到同源的靈力從上而下灌來,驚喜地抬頭。


便見一隻熟悉的花斑神獸從天而降,沈丹熹從驺吾背上躍下,走入殿中。


“殿下,你怎麼來了?”玄圃山主既驚喜,又有些擔心,“蓬萊島下鎮壓的海獸都發了狂,東海靈氣暴亂,五行錯亂,我連消息都傳不出去,殿下是如何進來的?”


玄圃山主一邊說著,一邊目光上下打量她,果見她身上受了不少的傷,就連驺吾也受傷頗重,落地之後便趴在一旁去舔傷口了。


沈丹熹左右看了看,“漆飲光呢,他怎麼了?”


玄圃山主一怔,看出自家殿下的擔憂,連忙轉身揭開一道珠簾,露出內間躺在床榻上的身影。


沈丹熹快步走進去,聽玄圃山主簡要說了一遍他們來到東海之後發生的事,最後他道:“浮璋神君隕於羽山少主手下,蓬萊島下的海獸似乎想要為它們的神君報仇,越發狂躁,蓬萊島四面都被海浪封鎖,靈氣暴亂,我們在這裡沒能找到五色石的線索,便想先突圍出去。”


“哪知羽山少主好端端地和我們說著話,便突然倒了下去,我和煊烺初始並不知道他怎麼了,後來從浮璋的宮殿裡翻出一卷卷軸,才知道他是中了魘術。”


“魘術?”沈丹熹坐在床沿,低頭查看漆飲光的狀況,他雙眼緊閉,眉心緊緊地蹙在一起,額上覆著一層冷汗,從額角到脖頸上都浮突出根根青筋來,似乎正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長尾山雀從她袖中冒出頭來,跳到他身上,用腦袋拱了拱漆飲光的下巴,歪著腦袋來回看他,想要將他叫醒。


“浮璋神君利用蜃母,培育了一群魘蟲,驅使魘蟲造夢,使人墮入夢中。”玄圃山主解釋道,“想來是在漆少主與他交手的時候,不小心中了他的魘術。”


這一座殿內充滿了鹹湿的海水氣息,但沈丹熹在漆飲光身周依然嗅到濃鬱的血腥味,她掀開被褥一角,看到他手臂上深刻的刀口,瞳孔微縮,驚怒道:“這是什麼?”


玄圃山主面露不忍,錯開視線,說道:“剔骨之刑的傷,他現下該是正在重歷當年剔骨時的夢魘,他的意識陷得實在太深,夢中所經歷的遭遇便也開始作用在他的軀體上了。”


沈丹熹捏住被角的手指收緊,抬手往上多掀開了一點,入目便看見更多的刀口,在他每一個關節所在處。


她手腕的動作停住,片刻後,將薄被重新放了下來。


沈丹熹知道他曾受過剔骨之刑,但知道與親眼看見這一道道傷口,有著天壤之別。她知道的時候,他的傷已經愈合,被剔的妖骨也以另一種方式重新煉就,能好端端站在她面前。


“給我看看魘術的卷軸。”沈丹熹暗暗吸了幾口氣,才能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來。


她接過玄圃山主遞來的絹帛展開,強迫自己忽略鼻息間的血腥味,將注意力集中在絹帛內的文字上。


這時一道身影從海中極速地掠至岸上,煊烺一邊走一邊用鳳凰火烘幹身上討厭的海水。


“昆侖神女。”他進來殿中,看到手捧卷軸的沈丹熹,也並不驚訝。


方才在海中與海獸纏鬥之時,忽見蓬萊島上那一座靈力山嶽暴漲,他便知一定是有人來了,玄圃山主那老小子隻剩下些苟延殘喘的靈力,根本撐不開那麼大的屏障。


沈丹熹起身,略施一禮,“鳳君。”


煊烺對這位昆侖神女的感情十分復雜,憑心而論,自己兒子三番四次因她陷入危機,他並不喜歡她,但他不喜歡有什麼用?他家這隻蠢孔雀喜歡得很。


他轉過眼,將目光投向陷於魘夢中的漆飲光,說道:“不用看了,這兩日本王已經將這幅卷軸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想要解開魘術,要麼進入他的魘夢中,殺光所有侵入他靈臺造夢的魘蟲,要麼殺了哺育出這些魘蟲的蜃母。”


要不是因為涅槃火失,漆飲光的靈臺無雀火護佑,他也不會那麼容易受魘蟲入侵,中什麼勞什子的魘術。


沈丹熹聞言,放下手中卷軸,“鳳君是剛從海裡尋找蜃母回來?”


煊烺點頭,臉色鐵青,顯然在茫茫大海中撈一個蜃蚌,並不容易,何況蓬萊島四面海獸猖狂,光是入海便已十分不易。


大長老都還在海裡尋找沒有回來。


這也是他們無法直接離開蓬萊的原因。


不用他明說,沈丹熹也猜得出蜃母必定十分難尋,問道:“那進入他的魘夢呢?”


“鳳君曾試過了,漆少主現在的靈臺非常脆弱,我們不敢強行侵入夢中,他不僅隻有一重魘夢,多重魘夢將他的意識撕分得很碎,主意識被封鎖在最深處,就是……”玄圃山主說到此處,頓了下,含糊道,“那個夢裡。”


煊烺從鼻子裡哼一聲,“剔骨之刑的夢裡。”


玄圃山主:“……”雖然當初判罰的人是昆侖君,但玄圃山主亦是支持判罰的其中一人,可誰又能想到他當時針對的會是奪舍之魂呢?


煊烺繼續道:“夢裡的遭遇已經作用在他現實的身軀上,如果這次妖骨再被剔,他就徹底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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