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沈丹熹為了保護好他這個能幫自己罰抄的工具鳥,硬是在外人面前裝得滴水不漏,就連在父母面前都沒有透露出他的存在半分。


隻在一人一鳥獨處之時,才會伸手捧住他,撫摸著他的羽毛同他講話,抱著他一起睡覺。


沈丹熹厭煩抄寫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但卻很愛閱讀兵書,兵書是她爹給她大舅的功課,畢竟現在山寨的規模已是一方不小的勢力,在這亂世之中已難以獨善其身,若還照著以往山匪的模式來管理,實難生存。


但那位寨主大舅更不耐煩認這些蠅頭小字,還不如沈丹熹照著兵書給他畫的小人畫冊看得明白,大當家為了感謝他的小外甥女,將寨子裡年少的兒郎編制成兵,交到了她手裡。


沈丹熹十歲時,便開始有模有樣地帶起自己的兵來。


漆飲光明白沈丹熹轉生入世,必是有天命在身,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在不在她的命數當中,是以,他並不敢隨意幹擾她的人生,單是以這種方式陪伴在她身邊,他就已滿足。


但是,有些時候,在一些事上,他覺得他或許有必要幹擾一下。


比如一歲時,阻止她抓童養夫,比如自她十二歲開始,陸陸續續啄碎了好幾個心猿意馬試圖靠近她的少男的心,以至於,那些男的一看見沈丹熹,首先感覺到的不是心動,而是渾身痛。


然他沒想到,他都這麼努力地啄了,依然有人锲而不舍。


這一日,天氣晴好,沈丹熹操練回來,沐浴之後散了長發躺在院中的搖椅上晾曬湿發,春日的陽光催人入眠,她迷迷糊糊睡過去,手裡捏著那一根發簪。


漆飲光蹲在她的手腕上,聽到腳步聲響,從翅膀裡抽出腦袋,仰頭看去。


滿面通紅的少年站在院門,局促不安的徘徊片刻,終於鼓足勇氣踏入門來,他停在距離沈丹熹幾步遠處,因為太過緊張,眼神飄忽不定,沒有注意到梨花樹下的人閉著眼。


他手裡握著一把花,各種各樣的花都有,是才從山上扯來的,喊道:“老大……”


喊完,他頓了頓,似乎意識到這個稱呼實在不適合表白,於是改口道,“懷玉,今天是花朝節,晚上寨子裡會舉辦些活動,兄弟們都給喜歡的姑娘採了些花來簪,我、我也給你採了一些來。”


花朝節?


這又是什麼民間節日?難怪今日的操練結束得這樣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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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飲光豎起脖子,回頭看了一眼倚靠在躺椅上的沈丹熹,她已到了及笄之年,出落得越發美豔動人,烏黑的長發披散開,在梨花投下的斑駁光影中,讓人移不開眼睛。


少年說完後,好半晌都沒有下一句,漆飲光轉頭看去,才看到他怔怔的,定在沈丹熹臉上的目光。


漆飲光知道自己嫉妒的樣子一定很難看,但他控制不住,他張開翅膀飛過去,仗著除了沈丹熹無人能看見他,想像以前一樣,將他啄走,恐嚇走他。


但這個少年來這裡之前,早就已聽說過她身上的怪聞,就算表白出口之後,身上無緣無故地疼起來,就算皮膚上滲出了血,他也沒有後退半步。


沈丹熹終於睜開了眼睛,在他踏進院子的時候,她就醒了,她很不擅長應付這些事,以往都是睜隻眼閉隻眼任由漆飲光去幫她打發走他們,就算因此,她的身上多了些詭異的傳聞。


這個傳聞替她擋了不少桃花,讓她省了許多心,所以,當她的寨主大舅捶胸頓足地想要抓住這些傳謠的人打板子封口時,她反而想法子攔住了他。


但眼前這個少年,顯然是個犟種,不會輕易被嚇走。


沈丹熹暗嘆口氣,問道:“喜歡?你沒聽見寨子裡的傳言麼?跟我在一起的話,你會像這樣莫名其妙地受傷,流血,會一直痛的。”


漆飲光聽到身後的話音,身形一僵,落到了梨花枝頭上。


少年雙眸明亮,眼神堅毅,“男子漢大丈夫,我是要跟著你打仗殺敵,守衛寨子的人,這點痛算什麼,我不在乎。”


沈丹熹沉默下去,她沉默的時間太長,長到少年的眼神中生出了無限忐忑的期望,長到頭頂的梨花枝不停地顫。


細碎的花瓣飄落下來,沈丹熹攤開手心,接住了幾片握進手裡,笑了笑,說道:“謝謝你,花你拿回去吧,希望你能找到一個你喜歡她,她也喜歡你的姑娘,為她簪花。”


少年眼中的期望黯淡下去,握著花的手緊了松,松了緊,最終垂頭喪氣地出了門。


待人消失在院門外,沈丹熹重新倚靠回躺椅上,視線便順勢落在梨花枝頭,說道:“生氣了?”


漆飲光蹲在枝頭上,悶聲道:“沒有。”


他以前覺得,能以這種方式陪在她身邊,他便覺滿足,但現在他發現,他的心就是個無底洞,這種方式怎麼可能滿足?


沈丹熹抬手,捻著簪子上延伸出去的金線往下拉扯,金線在虛空繃直,拉扯著漆飲光往下墜,將梨花細軟的枝丫都壓得低垂下來。


“阿琢,你這段時間總這麼容易生氣,難道是也想要別的鳥了?”


漆飲光驚得從枝頭上跌下來,梨花枝彈回去,簌簌抖落一大片梨花。


他立即辯解道:“我才沒有!”


“你最好沒有,我可不會去給你捉鳥。”沈丹熹不知何時折了一小簇梨花,插在他頭頂的羽毛裡,“話本子裡的山精妖怪都會化人,你怎麼就不會呢?”


她撫了撫尚未幹透的長發,重新眯上眼睛,嘀咕道:“可惜了,不然……”


漆飲光靜默地站在簪子上,半晌沒有等來她的後文,他轉頭看向房檐上落著的一排麻雀,麻雀飛落來他們身周的地上,片刻後振翅起飛,朝著院子外四散而去。


漆飲光復又低頭看向發簪上的靈印,爪子伸過去,勾住銘文線條,用力地拉扯。


在他哼哧哼哧的努力下,靈印的銘文松動,對翎羽上妖力的封鎖力量開始減弱。


沈丹熹小憩了一會兒,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扇動翅膀的聲響,持續不絕,有什麼東西一個接一個地落進她的懷裡,重量很輕。


沈丹熹終於驚醒過來,睜眼便看到天空中烏泱泱的鳥群,每一隻鳥嘴裡都叼著一枝花,五顏六色,各式各樣,有開得極盛的,也有含苞待放的。


鳥兒從她上方飛過,將花枝投入她的懷裡。


沈丹熹懷裡已經落了一大堆花,已堆不下,掉落到躺椅兩側的地上,但飛來院子裡的鳥還有很多,有的鳥比較笨拙,俯衝過來將花投入她懷裡後,來不及扇動翅膀重新拔高,就翻滾著栽到地上,摔得暈頭轉向。


漆飲光:“……”有些鳥,真的蠢死算了。


沈丹熹驚愕地坐起身來,從花堆裡摸出發簪,問道:“阿琢,你又在搞什麼?”


發簪上的靈印松動,妖力源源不斷流瀉出來,沈丹熹沿著簪子上的金線回頭,金線隱沒在一襲印染金紋的靛藍色衣擺之下。


沈丹熹心跳一滯,緩緩抬眼,看到了站在梨花樹下的身影。


“誰說我不會化人?”漆飲光手裡捏著一枝桃花,低頭朝她看去,束在腦後的青絲垂落,發中夾著五色絲绦,耳鬢還有一小簇梨花,問道,“你之前說的,不然如何?”


沈丹熹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腦子遲緩地運轉起來,她當時想說的,不然如何?


不然,我就喜歡你了。


第95章


這麼多的花, 都快把沈丹熹掩埋了,花香糅合在一起,濃鬱得讓人鼻子發痒。


沈丹熹聳了聳鼻尖,沒忍住打了一個噴嚏, 沒想到, 這噴嚏打起來沒完, 開了頭後便怎麼也停不下來。


漆飲光愣了一下,快步走過去,託起她的下巴, 幫她捂住口鼻, 問道:“怎麼了?”


沈丹熹眯著眼睛, 生理性的眼淚從眼角不斷滾下去,悶聲悶氣道:“花太香了, 我鼻子痒。”


漆飲光抬頭, 斥退了還不斷往院子裡丟花的鳥群,俯身環抱住她, 妖力在他身周流轉, 隻一眨眼,兩人的身形在梨花樹下消散。


周圍都是流淌的藍光,宛如一個小漩渦將他們包裹在中間, 沈丹熹掀開湿潤的睫毛,近距離看著他線條凌厲的下颌, 再仰面往上, 目光一寸寸逡巡過他淡色的唇,高挺的鼻梁, 再到那一雙如墨筆勾勒的眉眼。


他垂著眼,兩人的目光輕輕碰到一起。


身周的妖力漩渦不知什麼時候散開了, 沁涼的風拂來身邊,帶著山溪潮潤的氣息,將濃鬱的花香滌蕩幹淨。


他們現在已經不在院子裡了,沈丹熹不知他用了什麼樣的法術,隻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便將她移到了後山的山崖上。


有溪水從林子裡流出來,從山崖飛濺入下方的山坡,蜿蜒地往下流,山坡上長滿了野花,有好些少男少女正坐在山坡上,採了花來簪。


沈丹熹終於緩過來,她眨了眨眼,擠掉眼中的淚意,伸出指尖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臉頰,眼中的驚喜才像是煙花一樣炸開,說道:“你真的能化成人形。”


漆飲光抬手握住她的指尖,眼角微彎,和她一同笑起來,“如何?現在應該沒什麼可惜了吧?”


沈丹熹點了點頭,一瞬不離地盯著他,這張臉她分明是第一次見,卻覺得無比熟悉,就好像曾經真的用墨筆親手描繪過一樣。


“我現在相信話本子裡所說的,那些前世今生的說法了。”沈丹熹道。


漆飲光挑眉,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他自是知道輪回轉世當真存在,但對於凡塵中人,這些於他們而言,都不過是虛無縹緲之說,畢竟人死之後,一碗孟婆湯了卻前塵,踏過奈何橋,輪回轉世,便什麼都不記得了。


沈丹熹投生凡塵,亦飲下了這一碗忘卻前塵的孟婆湯。


沈丹熹笑了下,揚手示意手心裡的發簪,說道:“如果有前世,那我前世一定很喜歡你,才會帶著它轉世,才會喝過了孟婆湯,卻還一看到你這張臉便覺得熟悉和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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