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聲音越低越哽咽,她逐漸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雙肩以及酸澀的眼角。
話題戛然而止,賀明涔當場掀了碗筷,在曾爺爺的怒視中牽著她的手離開。
他立刻買了回栌城的票,帶著她回程。
回程的路上喻幼知心情稍微平復了一些,對他說對不起,自己的表現不好。
賀明涔說,是曾爺爺不好。
他還說,反正馬上就要去國外了,到了那邊就沒人再逼她想起爸爸媽媽了。
她小聲說,其實會想的,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想。
賀明涔說知道了,然後將她抱在懷裡,長輩般的撫上她的頭。
想吧,要是想哭了的話記得叫醒我,我幫你擦眼淚。
所以在昨天看到表叔抱著他的女朋友細細安慰的時候,喻幼知雖然非禮勿視地避開了眼神,卻也不自主地想到了自己也曾被小少爺那樣安慰過。
那個時候她想,曾爺爺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和賀明涔會永遠在一起的。
喻幼知微微苦笑,感嘆自己那個時候的天真。
“幼知。”
一個聲音將她從回憶中拉了出來,她轉頭,賀璋不知什麼時候來的庭院,手裡端著茶盤。
“跟叔叔喝杯茶聊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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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幼知整理情緒,趕緊給賀璋讓了個位。
賀璋在長凳上坐下,將茶盤放在兩人之間,先給她沏了杯茶。
“這是龍井,你爸爸最愛喝的茶,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嘗嘗看。”
喻幼知不懂品茶,輕抿了一口,外行地評價道:“很爽口。”
賀璋笑了下,沒介意她敷衍的評價,舉起茶杯細細品茶。
他喝完了一小杯後才開口:“明瀾說要提前你們的訂婚宴,他跟你說了嗎?”
“說過了。”
“既然你們已經決定了,那早點定下來也好,”賀璋語氣平靜,“這樣明涔也能消停下來了。”
喻幼知問:“曾爺爺同意了嗎?”
“他光是為明涔操心就已經夠頭疼了,明瀾很讓人放心,所以老人家不怎麼管明瀾的事,你不用擔心。”
賀璋沒有把話說得太直白,但喻幼知卻知道,老爺子不愛管賀明瀾的原因不是因為他讓人省心,而是因為賀明瀾的私生子身份。
賀明瀾如今能接手家裡的產業,也並不是因為器重他,而是因為賀明涔不要。
喻幼知沒有戳破,繼續抿茶。
“我還記得你當初剛到我家的時候,你確實是和明瀾關系比較好,但不知道怎麼的,你後來就跟明涔走到一起了。”
喻幼知有些聽不出來賀璋的情緒,是不是在譏諷她在兄弟倆之間見異思遷。
“你和明涔出國留學的那段時間,明瀾的狀態很不好,在醫院就沒怎麼回過家,”賀璋的語氣很輕,帶著幾分嘆息,“他幾歲大的時候就跟親生母親斷絕關系被接到了我身邊治病,在家裡,因為明涔媽媽的緣故,我跟他一直不怎麼親近,你跟他在一起也好,生活上能照顧好他。”
說完大兒子,賀璋轉而又提到了小兒子:“至於明涔,你不用太在意,雖然這孩子性格脾氣都不大好,但我知道他挺受歡迎的,況且席嘉那孩子也很喜歡他,等他哪天自己想明白過來就好了。”
喻幼知聽出來了。
他不是在埋怨她的見異思遷,而是希望她在訂婚以後,把心安定下來,專心對賀明瀾好。
賀璋的態度讓喻幼知有些捉摸不透。
既然當初反對她和賀明涔在一起,為什麼現在又同意了她和賀明瀾訂婚?
就因為是賀明瀾是私生子,所以沒那麼在乎嗎?
她突然有些替賀明瀾不值。
“如果現在要訂婚的是我和明涔,叔叔應該就沒這麼開明了吧?”
賀璋神色一暗,沒有回答。
她以為這是默認,皺眉說:“孩子沒有辦法決定自己的父母是誰,明明是叔叔當年犯下的錯,如果說明涔和他的媽媽對明瀾哥不好情有可原,那為什麼您也這麼對他?”
既然是為了給他提供更好的醫療條件才把他接到身邊來,為什麼就不能對他好一點?
那段時間她和賀明瀾彼此依靠,她懂賀明瀾的小心翼翼,也懂他的身不由己,更明白他的卑怯和忍讓。
這麼多年都過去了,賀明瀾的處境依舊沒有改變。
而罪魁禍首的賀璋坐在這裡,隻是露出了一絲沉痛的表情以示悔恨,僅此而已。
喻幼知覺得自己的譴責毫無意義。
她甚至想到如果日後查出了父親的死真的和賀璋有關,屆時賀璋會不會也是用這樣的表情來對她懺悔,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不想再接著聊下去,況且這段時間還得繼續跟賀家打交道,喻幼知不想鬧僵關系,還是恢復了平靜的語氣說:“偏心誰都是叔叔的家事,我是外人,沒那個資格評價您,剛剛的話您別介意。”
賀璋搖搖頭,苦笑著說:“我哪有資格介意?你確實說得對,明明是我犯的錯,後果卻讓明涔媽媽,還有明涔跟明瀾承受了。”
人一旦陷入某種情緒,就容易出不來,賀璋此時明顯因為她的話,整個人都陷進了自責中。
“其實又何止是他們,當時我把你接到家裡來,也忽略了你的處境,你那個時候也跟明瀾一樣,過得很委屈吧,”賀璋看著她,神色歉疚,“後來我還反對你和明涔在一起,你們在國外念書的開銷那麼大,我還斷了你們的生活費。這些年你在外面一個人生活,我也沒關心過你過得好不好,對不起。”
喻幼知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撇開他的風流債,在她眼裡,賀叔叔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為人熱情、性格溫和、做事體貼,對誰都很好。
喻廉還活著的時候也時常提起,自己在檢察院有個關系很好的朋友,雖然出身好,但身上卻絲毫沒有紈绔架子。
就連喻廉自己偶爾都打趣,說他跟賀璋性格不同,他是出了名的一根筋,做事情認死理,怎麼賀璋就跟自己關系最好。
而現在喻幼知覺得賀璋實在太矛盾了,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一切給其他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明明也自責,也後悔,但偏偏就是做了。
她看不懂賀叔叔。
因為她遲遲不說話,不想讓氣氛凝滯,賀璋便換了個輕松的話題。
他對她說起她父親的事,表情又開始懷念起來:“其實在你爸爸去世之前,我有跟你爸爸提過,說我有兩個兒子,想介紹他們和你做朋友,如果你爸爸願意,我想跟他做親家,到時候就看你自己喜歡哪一個。”
喻幼知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可惜你爸爸當時拒絕我了,說都現代社會了,父母之言早就不流行了,而且我家的情況太復雜,他不想你低人一等嫁到我家來,怕你會受委屈。”
喻幼知鼻尖一酸,難堪地咬上唇。
她甚至能想象到爸爸當時說這句話的神情,語氣一定是嚴肅而正經的。
如果爸爸還活著,那麼這些年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根本不會發生。
那些寄人籬下的委屈、以及成長過程中所體會到的苦楚,都將和她無關。
既然害怕她受委屈,那為什麼還要自殺呢?拋下她和媽媽兩個人。
而令她最絕望和不解的是,不光爸爸用死結束了一切,就連媽媽也……
失去了父母,她怎麼可能會不受委屈。
賀璋見她眼眶微紅,語氣也跟著哽了哽,轉了話頭說:“不說這些了,明瀾這會兒也快睡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喻幼知吸了吸鼻子:“嗯。”
其實她很想直接問賀叔叔,她父親的死究竟和他有沒有關系。
可她又有點怕知道答案。
如果真的有,那怎麼辦?
走出幾步外,喻幼知糾結很久,最後還是回身,試探著開了口:“叔叔,有一年我爸爸生日,您是不是送了他一個進口打火機?”
賀璋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問這個,點頭:“是啊。”
“您自己也有一個對嗎?”
賀璋愣了愣,沒有即刻回答,但恰巧也是他的沉默,給了她一個答案。
她又問:“那個打火機您還留著嗎?”
賀璋眼底駁雜,搖頭:“……沒有,很多年前就丟了。”
確實是丟了,丟在了她家。
而且應該是在母親方林翠自殺的那個下午丟的。
方林翠的死從一開始就排除了他殺嫌疑,她也留了遺書,說是隨丈夫而去,警察同樣也檢查過了,當天家裡沒有任何客人來過的痕跡。
如果賀璋真去過她家,而且和方林翠見過面,那他為什麼不說?
為什麼痕檢科當時沒查出來有人去過?
母親也是自殺,案子結得很快,在搬賀家之前,喻幼知將這個家從頭到尾進行了一次大掃除,算是一種告別,搬開沙發的時候,在角落裡找到了那個打火機。
她當時以為是爸爸的打火機,沒有多慮,於是這枚打火機就一直收在自己的手裡。
她不抽煙,留著這個打火機隻是因為懷念父親,偶爾想念父親的時候,會拿出來摸一摸。
後來她跟賀明涔在一起了,日子開始變得明朗起來。
賀明涔也不抽煙,而且特別討厭聞煙味,在跟他去英國留學之前,喻幼知把這枚打火機留在了國內。
是什麼時候又重新想起了這枚打火機?
大概是和賀明涔之間開始出現問題時,他們開始頻繁的爭吵,無休止的冷戰。
然後她想起了爸爸的打火機,於是拜託賀明瀾幫她寄過來。
寄之前為防止跨國郵寄途中可能會導致的物品損壞,賀明瀾特意檢查了打火機有沒有壞,結果無意中發現了打火機背蓋上的英文刻字。
很小的“H”。
喻幼知不明白H是什麼含義,如果是名字,她爸爸的名字裡沒有H這個字母。
賀明瀾卻想到,他的父親賀璋有在貴重的私人物品上刻字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