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把這些年對她的恨意全部都加起來,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重蹈覆轍,不要犯賤,喻幼知就是個自私到了極點的人。
重逢後的冷漠也罷,這之後的糾纏也好,說他不甘心也好,想報復也罷,他承認自己確實還在意她,可卻從來沒提過和好。
他心裡的結太大了,即使她回來了也解不開。
可他還是給她打了電話。
然而她卻沒有說話。
這會兒她的沉默不再是默認,而是死刑。
賀明涔隻覺得維持了好多年的驕傲又被她踩碎在了腳下。
然而諷刺的是,這次還是他親手送到她腳下讓她踩的。
他笑了兩聲,咬牙自嘲道:“我真是有病。”
然後狠狠掛斷了電話。
喻幼知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消失,突然脫力般地蹲在了地上。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竟然會從賀明涔的嘴裡聽到和好兩個字。
喻幼知很明白,賀明涔還在介意當年的事,他還在怪她。
所以他們殘忍地同時保持著清醒,那就是無論怎樣糾纏,他們之間,都不可能再和好了。
因為賀明涔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喻幼知一夜沒睡。
她躺在床上,閉上眼想要入睡,然而腦海裡反反復復回想的都是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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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他們都覺得,去了國外,長輩們即使想反對,也管不著了。
情竇初開的時候,眼裡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粉紅色的。國外的一切都很新鮮,他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把整個英國都遊歷了一遍。
可是後來賀璋斷了他們的生活費。
喻幼知知道這是一種逼他們妥協的方式。
一開始還好,賀璋雖然斷了生活費,但並沒有斷掉學費,半工半讀勉強還能支撐,可是漸漸地就發覺,原來沒錢真的過不好日子。
喻幼知的父母都是公職人員,家庭條件不富裕,但衣食無憂,後來父母去世,她又來到了賀家,即使是寄人籬下,但賀家也從沒克扣過她的吃穿用度。
賀明涔更不用說,被人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小少爺,都不知道吃苦兩個字怎麼寫。
曾以為那個家沒有絲毫溫情可言,帶給自己的隻有壓抑和苦悶,然而真當離開家的時候才發覺,它給自己提供了多麼寶貴的物質條件。
沒了賀家,賀明涔什麼都不是。
他從小到大所享受的那些,都是因為他有個好出身,他生來就比別人幸運,站在了別人一生中為之拼命奔向的終點線上,而不是因為他自己有那個本事。
喻幼知不知道賀明涔有沒有後悔過,他不是愛抱怨的人,嘴上也從來沒說過,隻是從一開始的親密無間,到後來他在她面前時常會沉默。
在沒有任何依靠的國家裡,對著賬單和未知的生活發愁。
喻幼知小心翼翼照顧著他的情緒,他也同時在盡力掩瞞著自己消極的情緒。
當兩個人第一次因為昂貴的電費爭吵時,一夜無話,第二天他們各自搬回了學校的宿舍。
幾天後,賀明涔去了她的學校找她。
陰冷湿潮的天氣,連風都毫不留情地刺骨,小少爺站在紅磚高牆的樓下,穿著一身溫暖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圈著她送他的圍巾,襯得他俊朗高挑、長身玉立,臉龐清雋雪白,唯有鼻尖凍得通紅。
小少爺驕矜慣了,不習慣道歉,什麼也沒說,就隻是站在樓下抬頭望著她,用無聲的行動對她做出了妥協。
喻幼知跑下樓,同樣什麼也沒說,用力抱住他。
賀明涔掀開大衣裹住她,問她住在宿舍冷不冷。
少了公寓的開銷,他們又好了一段時間,可繁重的課業和兼職壓在身上,賀明涔不能每天都來找她,她也不可能時常去找賀明涔。
他們的感情還太年輕,遠沒到能接受細水長流趨於平淡的程度,即使想盡了辦法在有限的空餘時間裡見面,更多時間下的疏遠還是讓彼此內心生出了間隙和不滿。
於是爭吵又開始多了起來,每次掛斷電話後,那種巨大的失落和挫敗感能叫人一夜失眠。
賀明涔不可能無限包容她,她也不可能次次退讓,明明不想吵,卻又不願低頭,更不願意就此分開,唯一的解決辦法好像就隻有冷戰。
在異國他鄉,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會被不斷地放大,學業、文化和語言差異、以及高昂的生活消費,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平衡,隻能在晚上睡覺的時候想念國內的生活。
喻幼知發覺自己的生活好像隻有苦和更苦的區別。
當賀明瀾的問候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耐心地聽著她的抱怨,在她壓抑的啜泣聲中,柔聲問她:“幼知,你想不想回來?”
喻幼知突然愣住了。
回來嗎?
以前總以為國外的月亮比較圓,可是真當到了國外以後,卻發現原來人站在這裡,卻沒有歸屬感的那種感覺有多孤獨。
她想了很久,卻還是說:“我要是回來了,那明涔怎麼辦?”
他在牛津最好的專業就讀,被賀叔叔寄予厚望,不可能說回來就回來。
他們雖然現在吵架了,可是她從來沒想過要跟他分開。
賀明瀾隻是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
就這樣熬過了一段時間的冷戰後,賀明涔給喻幼知打了電話。
兩個人許久沒通過電話,一接起電話的時候,緊張無措,就連呼吸聲都不自覺變慢了,賀明涔在電話那頭沉默很久,最後悶悶地說了一句:“我快生日了,你還給我過嗎?”
他低頭了,帶著些許不甘和委屈。
喻幼知小聲地嗯了一聲。
之後她做了個無比衝動的決定,那就是把近來兼職所賺的錢,都用來給他買了一雙他喜歡的籃球鞋。
在賀明涔生日的那天,她逃了半節課,去他的學校找他。
這一路上,喻幼知捧著包裝精美的禮盒,一直在打腹稿。
看到他時,先說一聲生日快樂,再說一聲對不起。
然而到他宿舍樓下的時候,她看到了一個怎麼也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席嘉,她正跟賀明涔面對面站在橡樹下說話。
這麼久沒見,大小姐好像又成熟了些。
喻幼知突然停住腳步,而不遠處橡樹下的兩個人也同時看到了她。
賀明涔沒有即刻上前,抿唇站在原地,反倒是席嘉悠悠上前,還沒等喻幼知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就先開口了。
“我來給明涔送生日禮物,順便看看他過得這麼樣。”
頓了頓,席嘉意有所指地勾起唇:“果然他跟你在一起以後,過得非常不怎麼樣。”
席嘉說完這些話後就走了,喻幼知來不及計較她的那些話,隻想著趕緊把生日禮物送給賀明涔。
賀明涔依舊站在橡樹下沒有動彈,她就朝他小跑了過去,說出了腹稿上的第一句話:“生日快樂。”
然後把手中的禮物盒遞給他。
賀明涔卻隻是看著,沒有接。她的手尷尬地舉在半空中,最後不得不失落地垂下來,輕聲問他:“怎麼了?”
他還是沒說話,隻是目光復雜地盯著她。
喻幼知在那一瞬間感到了某種不安,果然,下一秒鍾他開口問她:“你一開始為什麼追我?”
他隻問了這麼一句,喻幼知就明白了他這一刻的反常是因為什麼。
席嘉這次來英國找賀明涔,不光是為了給他送生日禮物,也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
喻幼知不清楚席嘉是怎麼知道的,她不重要,重要的是賀明涔也知道了。
之前的每次爭吵中,賀明涔一直是少話的那一方,即使是再不滿,大多數時間他也隻會皺著眉聽她抱怨。
然而這一次他動了大怒,對她的種種罪證控訴下來,甚至沒有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一開始對他的追求就是別有目的,這點她無可否認。
喻幼知知道自己這時候絕對不能撒謊,一旦她撒謊了,那之後就更沒有回旋的餘地。
她無從辯解,隻能說出了腹稿中的第二句:“對不起。”
從這裡路過的在校師生們看見兩個亞洲面孔的年輕男女用他們聽不大懂的中文在爭吵,紛紛朝這邊投來了好奇的眼神。
或許是意識到了自己此刻的情緒失控有多狼狽和引人注目,賀明涔突然止了話,在盛怒之後,情緒來到頂點後又驟然落下,臉上的神色又再次被氣餒和疲倦所取代。
失望地看著她,對她的責備也變得漸漸無力,惡語傷人,結果說出口反而是他先受不了。
賀明涔死咬著唇,低頭扶額,眉心都快被他摁出印痕來。
望著她通紅的眼睛,他再說不出任何話來,隻能啞聲說:“……快天黑了,走夜路不安全,你先回去吧。”
他現在不願見她,也不願送她回學校,卻還記得她不敢一個人走夜路。
“好,”喻幼知聽話地點頭,然後又把手抬了起來,“生日禮物你拿著吧。”
賀明涔看著她手裡的禮物,仍舊沒有接的打算,語氣嘲弄地說:“不用了,你的誠實就是最大的禮物了。”
喻幼知心髒一緊,垂著眼說:“你收下吧,這禮物我選了很久,你會喜歡的。”
她執拗地不願放下手,堅持要他收下這份禮物。
賀明涔最終也確實收下了這份禮物。
然而正當她松了口氣,覺得既然他還肯收下她的禮物,那麼事情還有轉機的時候,他卻拿著禮物,走到了就近的垃圾桶旁,甚至都沒有拆開看一眼裡面是什麼,就這麼把它丟了進去。
喻幼知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她小心翼翼地承受著他的怒意,任由他責備和發泄,終於在看到他把她的禮物丟進垃圾桶之後忍不住爆發了。
“你幹嘛丟掉它?!”
喻幼知跑過去就要將禮物撿起來。
賀明涔攔住了她,語氣平靜地說:“不要去撿,既然是你送我的東西,那我要怎麼處置都是我的事,就算我把它丟了你也管不著。”
可是那是她花光了最近所有的兼職打工賺來的錢給他買的禮物,他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就丟掉了。
“是我的錯,禮物又沒錯,”喻幼知抽噎著問他,“……因為席嘉送了你更貴的禮物,所以你就不在意我送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