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肆意剝奪他人生命的時候,他覺得一條人命不過如此,而當他的生命將要以犯罪的代價被法律剝奪時,他才終於意識到了生命的可貴。
“死刑立即執行”六個字入耳,死亡的震懾下,毛力威不禁腿軟,幸好有法警扶著他,才沒讓他狼狽地當場摔在地上。
宣判結束,所有涉案人員全部獲刑,法槌落下,一審判決結果成為定局,喻幼知眼角一澀,忽地低頭,多年來那道因父母自殺而無法愈合的傷疤,在此刻終於化成了一抹長長的呼吸,在神聖公正的法庭上得以最有效的治愈。
在庭審結束後,毛力威被法警帶走之前,他回頭往旁聽席上看了眼,果然看到了那兩個人。
兩人分別穿著款式不同卻都代表著法制正義的制服,神色肅穆,哪裡還有之前被他踩在腳下的狼狽。
他意味不明地的勾了勾唇。
“恭喜二位,終於把我弄死了。”
賀明涔冷冷扯唇,沒有說話。
喻幼知看著他,語氣平靜地開口:“如果我報仇隻是想要你死,那我大可當時就以自衛的理由開槍殺了你,但那對你而言來說太痛快了。”
不光是她,其他受害者的家屬大約也是這麼想的。
他們壓根就不在乎毛力威有沒有感到悔恨,更不需要他贖什麼罪,他們唯一期望的,就是讓他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
那就是死。
死刑對罪惡滔天的罪犯而言不是贖罪,也不是解脫,而是刑罰,是他該得的。
他們很清楚對於毛力威這種人,死並不會教會他懺悔自己的錯過,卻會讓他害怕。
精準地抓住了他最恐懼的這點,賀明涔淡淡道:“毛子,等死的感覺不好受,好好享受你這輩子最後的這幾天吧。”
那種即將面對死亡的恐懼和害怕,無辜的受害者經歷過,他也該經歷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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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力威臉色煞白,被法警抗住肩膀帶走。
至此,以十二年前跨江大橋的招標項目為由頭而引起的貪汙受賄、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綁架、非法囚禁等刑事犯罪二十餘起,涉及五十餘名被告人的栌城“9.7”特大涉黑案徹底告破,數年來盤踞在栌城和栌城市民頭上這條腐敗的犯罪鏈,終於在今天徹底被連根拔起。
走出法院後,喻幼知挽著賀明涔站在大門口,抬頭看了眼天,剛下過雪的天空竟然出了太陽,好不容易才積起來的薄薄一層雪又要融化了。
轉眼又要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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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督察組完成任務,即將離開栌城的前幾天,當地的官媒打算對這次案件做一次專項報道。
此前黨媒已經公開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官文,對席志誠等官員開除黨籍和公職,在譴責時,甚至都用上了“極其惡劣”四個字。該下臺的都下了臺,該落馬的也落了馬,當然要好好報道給人民群眾交差。
既然要交差,那肯定要開新聞發布會,還得找人來在鏡頭前背稿,徐組長笑呵呵地說:“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兒就交給年輕人來,記得找形象好普通話好的,給我們所有的公務員長長臉。”
檢察院這邊按理來說應該是要讓主要負責這次案件的檢察官來,其實就是老沈。
老沈同志寵徒弟那是全檢察院都知道的,於是把在鏡頭前背稿的這項光榮任務交給了他的徒弟小喻同志。
公安這邊是局長來,但刑偵隊也要出個人負責簡單闡述破案過程,黎隊一向不愛拋頭露臉,反正他們刑偵隊有兩個門面,在另一個門面因傷而不得不調部門之前,肯定要再好好利用一次。
幾天後,新聞發布會如期召開,在莊嚴的藍色背景下,身穿各自制服的公檢方分別向鏡頭發言。
藏藍色警服和黑色檢服都是同等的穩重端正,鏡頭中年輕英俊的警官嗓音清沉,低垂著眼,不疾不徐地向所有人簡單說明案件的破案過程。
發布會結束後,到提問環節,記者借由這次的案件,對整個栌城政府以及公檢法系統的司法公正防線提出了擔心。
此次發布會中唯一一位年輕的女性檢察官看向鏡頭,堅定開口。
“我們無法否認,這個社會上還有不公的存在,也會有腐敗的現象,但在這些黑暗之外,更多的是在光明下拼死維護法治公正、維護人民利益,而為此付出無數心血的人。
無論是各個司法機關中的公職人員們,還是此刻仍在學校學習的法學生們,司法的靈魂和生命是公正,我們既然選擇了法律,選擇穿上這身制服,就一定會堅定地守護著這份公正。”
左胸佩戴的檢徽正熠熠生輝,黑服紅領的年輕檢察官對著鏡頭平靜而有力地說:“未來的路還很長,請所有公民相信公檢法,相信司法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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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會結束後,媒體將長達一小時的視頻剪輯成精華的十五分鍾發布至官媒賬號。
本來是一次很普通的新聞發布會,結果視頻一發,不出一天,上熱搜了。
上熱搜的原因很簡單,人類的本質是顏狗罷了。
年輕英俊的警官主要負責吸引女性網友們,而漂亮文靜的檢察官主要負責吸引男星網友們。
隻不過這兩個人對此毫無所知。
他們這會兒正在公墓山上給喻廉夫婦掃墓。
案子破獲沒多久,喻廉同志正式被追授為“全國模範檢察官”,喻幼知今天過來,就是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爸爸。
她今天來這兒的目的就是想告訴爸爸,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如果不是因為他當年的堅持,這樁大案也破不了。
想到父母天上有知也一定會覺得欣慰,喻幼知忍不住掉了兩滴眼淚。
“喻叔叔,方阿姨,”賀明涔邊替她擦去眼淚,邊看著墓碑上的那對夫婦,柔聲說,“以後我就是知知的家了。”
照片上,夫婦倆的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好似在欣慰他們的女兒終於有了一個新家。
掃完墓,兩個人準備離開。
倒春寒的季節時常多雨,這會兒天上下起了小雨,兩人各打一把傘,喻幼知一直在想他剛剛對她爸媽說的話,轉著傘慢吞吞地問:“對了,你剛剛說你是我的家,是在跟我求婚嗎?”
“嗯?”賀明涔唔了聲,“算吧,你答應嗎?”
什麼叫算吧?
她翹了翹嘴:“你求婚也好歹買個戒指吧。”
“你先答應,我再買給你,想要幾克拉的你盡管說。”
這餅畫的,可真夠圓的。
“就你這公務員的工資,買得起那麼大的鑽戒嗎?”
賀明涔大言不慚道:“找賀明瀾要,我家業都讓給他了,讓他出個戒指錢不過分。”
“……”賀明瀾聽了怕是要打人。
“那婚房呢?”她又問。
雖然嘴上把婚房的事兒推給了他,但心裡卻認真算著兩個人的公積金夠不夠抵房貸。
賀明涔有些好笑道:“傻了?好歹我也姓賀,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喻幼知眨了眨眼。
差點忘了他是小少爺來著。
“等結了婚,以後你每個月就不用為房租發愁了,我還可以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賀明涔舉著傘歪頭看她,循循善誘地問:“怎麼樣,要不要嫁給我?”
不用付房租,還不用擔心通勤的問題,在如此誘惑下,喻幼知咽了咽口水。
但她依舊不為所動,堅定維持住女孩子的矜持,義正言辭地說:“你不要誘惑我了,你先買了戒指再說。”
他低低笑了聲:“行,要幾克拉?”
“我說你照買還有什麼意思,那就沒驚喜了。”
“那我自己看著買吧,到時候別嫌小。”
“我可不是那麼物質的人。”
下山的路上,兩個人一來一回地說著話,因為下著雨,路上有點滑,喻幼知今天穿的鞋子不防滑,下階梯的時候小心翼翼的。
他走在她前面的一階,回身,衝她伸出了手,眼裡帶笑。
“雖然以後不拿槍了,但還能牽得住你,別摔著了,走吧。”
喻幼知鼻尖一酸,突然收了自己的傘,鑽進了他的傘底下,然後伸出手用力抱住了他。
“賀明涔。”
“嗯?”
“明涔。”
“嗯。”
“少爺。”
“幹什麼?”
“涔涔。”
她清楚地感覺到男人被她肉麻到渾身顫了一下。
他狀似不耐地嘖了聲:“……你有話就說。”
“我愛你。”
“……”
天空下著淅淅瀝瀝的雨,賀明涔怔愣,看到其他人衝他們這邊投來的好奇眼神,輕咳兩聲,耳根有些紅了。
二十七歲的喻幼知和十七歲的喻幼知沒什麼差別,還是像以前那樣,真情告白從來不看場合,仿佛不知道尷尬兩個字怎麼寫,把尷尬全都丟給了被告白的他。
當年的賀明涔呆愣地站在教室門口聽著,聽完就帶著急促的心跳跑了。
他的心仍舊像當年那樣跳得厲害,但不同當年,這次他低下了手中的傘,將自己和她擋在其他人的視線之外。
然後用一個無聲的吻回應了她的告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