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又囑咐我,「有事聯系我,你們聊,我先走了。」
「好……」
江馳走了,孟夢的情緒還沒緩過來。
「不是林夭夭,你把你偶像搞到手了?不行不行,先讓我緩一緩,我閨蜜這也太牛逼了……」
我忍俊不禁,戳了戳她:「你一會兒再緩。」
遞給她一張銀行卡,她白我一眼:「不是讓你拿著用嗎,幹嗎又還我。」
我笑笑:「卡裡給你轉了三百萬,去買套小房子吧,記得給我留個房間。」
這些年,若不是有孟夢在,我可能也撐不下去。
孟夢愣在那裡,許久沒有反應,過了幾秒,她一拍大腿。
「不是姐妹,你被江馳包養了?」
「沒有。」
我晃了晃她的胳膊,「以前上學時寫的一篇小說突然火了,然後賣了 500 萬的版權。」
「我靠,前一陣網傳的夭夭兔子不會就是你吧?」
孟夢突然反應過來什麼,「你跟江馳早就有一腿?」
「其實,我們是高中同學……」我選擇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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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蜜壓根不信:「什麼高中同學,就你倆剛才那眼神,可一點都不清白,瞞著姐妹什麼,快交代!」
8
當年,當了江馳的小跟班後,和他走得近了,後來便有謠言傳出,說我們在談戀愛。
那時,早戀是要被請家長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江馳的媽媽,她穿著時尚又漂亮的衣服,一頭長長的慄色卷發,年輕又漂亮。指甲上的鑽在陽光下閃著光。
班主任簡單跟她溝通了幾句,她卻摸著江馳的頭,笑得很是開心。
「哎呦,我家養了這麼多年的豬終於會拱白菜了。」
江馳皺著眉甩開她,「別瞎說,人家是好學生。」
我隻敢低著頭,隻覺得又丟臉,又害怕。
「你就是夭夭啊?長得好乖哦,聽說你學習蠻好的。」
她媽媽卻關心地拉住我的手,打量著我,「江馳沒有影響你吧?」
我一時緊張至極:「沒有的阿姨……」
我以為會遭到她的質問和謾罵,畢竟女孩早戀對於很多家長來說,就是不自愛。
沒想到,江馳的媽媽卻那麼隨和。
她隻問我,江馳有沒有欺負過我,學習壓力大不大,有什麼愛好等等。
隻是,我爸到了學校後,當著所有人的面,直接甩了我一巴掌。
罵我不要臉,和我媽一樣給他丟人現眼。
江馳將我護在身後,我捂著臉,強忍著眼淚。
我挨打習慣了,並不覺得有多疼,隻是感覺,很丟人……
在我們還沒反應過來時,江馳的媽媽卻直接一巴掌甩到了我爸的臉上。
「有你這樣當家長的嗎?你是孩子親爹嗎?」
「我可聽老師說了,你經常打孩子是嗎?一個小女孩,你也下得去手?」
我爸有些不敢置信。
「老子自己的孩子想打就打,你他媽找死是吧!」
他氣急直接揚起巴掌要向江馳的媽媽招呼去。
「你打我一下試試?」
江馳的媽媽卻叉著腰,指著他的鼻子罵了起來。
「來,你打我啊,你看老娘躺地上不訛你個八萬八的!」
「好好尋思尋思,老娘這身價的,你個老逼登渾身幾兩重的骨頭賠得起賠不起?」
許是看著江馳媽媽一身的打扮和不好惹的氣質,我爸這種欺軟怕硬的人,瞬間就慫了。
他隻敢指著我的鼻子威脅我:「你個賠錢貨,等你回家老子打不死你的!」
他走了,江馳的媽媽卻將我抱在懷裡安慰,碰到我的胳膊時,我疼得縮了一下,她發現我衣袖下的瘀青時,更是又恨又氣。
「夭夭別怕,你去阿姨家住,阿姨有很多房子。」
那天,她將我帶回了家,做了滿滿一桌子飯菜,不停地往我碗裡夾菜。
「夭夭多吃些,現在正是用腦的時候,可不能缺了營養。」
說著還警告江馳,「馬上高考了,你跟陳猛別天天到處瘋玩了,就不能好好學會兒習?」
江馳一臉無所謂:「學這幾十天就能考上清華北大?」
「這人與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你就不知道跟夭夭學學?」
江阿姨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命令他,「趕緊吃,吃完把你隔壁房間收拾出來給夭夭住。」
我忙拒絕了她的好意:「阿姨,我不能住這裡。」
平白受人好處已經很不安了,況且一無所有的自己,根本無法去還這份好。
江馳有些氣憤地盯著我問:「怎麼,還要回去挨打?」
我爸打我的事我從來沒有跟江馳說過,所以那時,他很氣。
彼時,距離高考隻剩兩個月,說實話,我是怕回家的。
我爸從年輕時就是個盲流,整日遊手好闲,缺錢了就做一些小偷小摸的事。
他嫌棄我媽給他生不出兒子,嫌棄我是個賠錢貨,所以,我們向來是他的出氣筒。
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女人嘛,多打幾頓就老實了。」
他將我媽打成了瘋子,將我打成了膽小鬼。
最狠的一次,我被打到吐血,我媽抱著我瑟瑟發抖,從口袋裡摸出兩塊糖跟我說:「乖乖,吃糖。」
她忘了所有,隻記得她的乖乖喜歡吃糖,糖溶化在嘴裡,身體的傷就沒那麼疼了。
我對家,對家人,是沒有概念的。
直到見到江阿姨我才發現,原來家是這樣的,原來媽媽也可以是頂天立地的。
她拉著我的手對安慰我:「夭夭,安心在這裡住著,高考前可千萬不要出岔子。」
「你要是覺得心裡有負擔,算阿姨將房子租給你,等你長大了掙了錢還給阿姨就好了。」
「跟你說,阿姨以前也可窮了,但你看現在,阿姨不是什麼都有了?」
「阿姨看人可準了,夭夭以後一定會更優秀,努力向上的小孩總會有好運的。」
那是十八年來,我第一次聽到別人的肯定。
從前,夢想於我而言太過模糊,那一刻,突然明白了自己未來的目標。
大概就是想成為像江阿姨那樣,溫柔善良、自信美麗、閃閃發光的人。
晚飯後,我安靜地刷著試題,江馳在一旁一頁頁翻著書,三分熱度的他沒多久就被催眠了。
不知過了多久,江阿姨端來一杯熱牛奶。
「夭夭,別把身體累壞,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她跟我說:「其實,學習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可是對於窮人家的孩子來說,學習就是唯一的出路。
我並沒有多聰明,所以隻能笨鳥先飛,比別人多用功一些才能有好成績。
我隻有考出去,才能掙脫家庭這攤爛泥,我隻有努力掙錢,才能將我媽接出去。
而江馳不一樣,其實他很聰明,理科思維很好,隨便學學,也能混個中遊。
他更不必靠高考去改變人生,他的家庭可以安排他出國,可以培養他學藝術,也可以支撐他讀學費昂貴的國際學校。
那時,他和陳猛還有幾個朋友,組了一個地下樂隊,經常放學後去玩音樂。
我以為他的夢想是當一名歌手,他卻說不想將愛好變成職業。
他的夢想是背著一臺單反,去環遊世界。
環遊世界四個字對那時的我來說,就像天方夜譚。
我拼盡全力,也不過是想飛出這一人多高的牆頭而已。
江阿姨在家待了不過三天就又要出差了,我不知道她做什麼工作,江馳說她是賣衣服的。
走之前,她給了我一部舊手機,說是舊手機,其實很新。
她跟我說,如果我爸再打我或者去學校找我麻煩,就打電話報警。
並拜託我監督江馳,他如果欺負我或者和別人打架,就打電話告訴她。
其實,江馳隻是看著兇不好相處,但我從沒見他欺負過人。
還有和他一起的陳猛,一身腱子肉,留著極短的寸頭,手臂上還有大片的文身。
本以為他是很不好惹的小混混,直到有一次撞見他手臂的文身竟然掉色了。
他一邊搓著胳膊上的文身泥,一邊威脅我。
「小兔子,不許跟別人說啊!」
時間長了就會發現,江馳和陳猛也並不是什麼混混校霸,不過是當時的叛逆少年,給自己裝的保護色而已。
早戀事件後,他刻意不再和我走那麼近,我租住在他家,兩個人像合租室友。
我在筆記本上清楚寫下每筆支出,房租、飯錢、菜錢、水電費,將來都是要還給他的。
樓下的超市,他每次都不看標價向來想買什麼拿什麼,我在他身後掐著手指算哪種最優惠,他一邊往裡扔,我一邊往回放。
因為我要跟他 A 一半,必須精打細算。
「林小兔,瞅你這摳摳搜搜的樣吧。」
他皺著眉翻著我的小賬本,隨手一丟,「哥收保護費養你。」
說著,竟然拉著我挨家挨戶要錢,有的人還懇求他,能不能寬限幾天。
我整個人都傻了,江馳竟然真的收保護費啊?
後來我才知道,有一個詞,叫「拆二代」。
他放學後經常和那群狐朋狗友去玩,我便一個人在家刷題。
他回來得晚了,竟然還質問我:「林小兔,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我不明白:「打電話幹嗎?」
他有點氣:「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我不明白,他又不是小孩子,又走不丟,幹嗎還要人問。
他不由分說地扯下了我扎頭發的發圈,套在了手腕上,我更不解了。
「戴在我手上好看。」他解釋。
又有些不滿看著我已經吃完的飯。
「林小兔,去給我整點吃的。」
「做飯抵債二十。」
其實我做飯的水平,隻能說是毒不死,能吃飽。
唯一擅長的便是煮泡面,我家是低保戶,扶貧的物資裡經常有方便面,所以我吃得最多的便是泡面。
各種蔬菜扔進鍋裡再磕上個雞蛋,方便速度,還好吃。
隻是江馳每次都有些嫌棄,不過他做飯的水平和我不相上下,我倆吃得最多的便是加了各種菜的泡面。
後來,他漸漸也不愛出去玩了,我刷題時,他在一旁翻著三年高考五年模擬打瞌睡。
他打了個哈欠,戳了戳我:
「哎林小兔,你想考去哪個城市的大學?我看看在你們學校附近有沒有我能考上的。」
「你……你要和我去一個地方嗎……」
我緊緊握著筆,心裡卻有些莫名的激動和期待,我一直以為,或許六月過後,我們就各奔天涯了。
他拿著筆敲了一下我的腦袋:
「廢話,你還欠我錢呢,我這當債主的不得給你看緊了?」
那時,對於學校,對於專業,我其實根本沒有一個具體的規劃,隻想著,考的分數越高越好,畢業後能掙很多的錢就好。
江馳拿了一枚硬幣拋在了地圖上方,最後落在了一個臨海的城市。
「這兒怎麼樣?冬暖夏涼,環境還好。」
那天,一個硬幣決定了我們約好的未來。
隻是,後來我失約了。
9
我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江馳,我們的距離越來越遠。
這些年,我在自己的世界,看著他在舞臺發光發亮,聽著他的歌,遠遠望著他,就好了。
孟夢聽完,垂著眼睛嘆了氣:
「所以,後來……是因為那件事嗎?」
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當時那個樣子你也知道,何必去耽誤他呢?」
「可是,這些年……你就再也不聯系他了嗎?」
我搖了搖頭:「我們……不一樣……」
他的夢想是環遊世界,我的夢想是掙錢,掙很多錢,飛出窮巷子四方的天。
他想要什麼都可以輕易得到,他向來有足夠的資本和底氣。
他受萬人追捧時,我每天睜開眼想的都是醫藥費、學費、助學貸款。
人吃都吃不飽的時候,是不會妄想什麼情愛的。
哪怕如今我拼盡全力,擁有了光鮮體面的工作,依舊與他是雲泥之別。
再說,故意走散的人,哪有資格要求重逢呢?
「所以,江馳一直都不知道那年你的事嗎?」孟夢問我。
我點點頭:「他回來時,我已經走了……」
畢業那天,我將他堵在校門口,想跟他表白的。
可鼓足勇氣,最後卻隻說出句「今天月亮好圓」。
而他喝了酒,好像有些醉了,竟然壞笑著問我:「那要不親一個?」
可我慫了,借口感冒說改天吧。
自此後,他每天取笑我,問我感冒好沒好,我很慫,扯謊說沒有。
可他離開後,我好像真的得了一場重感冒。
高考完,江阿姨給他訂了出國的機票,一是獎勵他考完旅遊放松,二是他外婆當時在國外養病,他去探望。
走之前,他反復叮囑我要每天給他打電話,有什麼事可以找陳猛幫忙。
那天,我回了趟家,我爸卻搶了我的手機,將我關了起來。
那時我才知道,他欠了高利貸,還不起,把我賣給了一個四十歲的老光棍。
15 萬的彩禮錢,他開心地數著。
他說養我這麼多年,終於看到回頭錢了。
他養我?給一口吃的餓不死也叫養嗎?
我拼命地逃跑,他便狠狠地打我。
最後,他竟將那個老光棍叫到了家裡,說打一頓、睡一覺就老實了……
他是我的父親啊,為什麼別人的爸爸都是為孩子遮風擋雨,而我的,卻是個畜生……
我被人撕碎了衣服,按在床上摸來摸去的時候,我媽拼命地要護著我,可我爸,就在隔壁的房間打她。
最後,是我的瘋子媽媽,拿起了一把水果刀,捅死了我爸。
又衝進房間,瘋了似的將刀子刺向施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