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過出門扔個垃圾,回到家卻是十五年後。
我年輕帥氣的男友成了斯文儒雅雅的大叔。
他深情肆意的眼神也變得小心隱忍。
不願抱我,也不敢牽我的手。
直到我裝醉耍賴強行摟緊他時,他終於破防,卻依舊克制地撫著我的眉眼,喃喃道:
「安安,二十三歲的你還會喜歡四十歲的我嗎?」
1
「楚遇,下雨了,快來接我。這垃圾桶什麼時候換位置的呀,也忒遠了。」
晚上跟楚遇打遊戲輸了,我自罰扔垃圾。
楚遇說天黑,非要跟著去,被我一把擋住:
「認賭服輸,姐們我這點品行還是有的。」
說著拎著垃圾袋,呼啦啦幾個箭步出了門。
誰知樓下的垃圾桶換了位置,我七彎八拐才終於找到。
可回家的時候卻怎麼也找不到樓棟號,最後莫名就到了馬路邊。
無奈老天開始下雨,我隻得撥通楚遇的電話:
「我不知道這是哪裡,黑漆漆的,前面有一幢很高的樓,以前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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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幢樓上閃著燈……好像叫勝利大廈。」
我盡可能地找顯眼的建築,希望楚遇能在第一時間找到我。
可電話那頭一直沒人說話。
「喂……楚遇,聽得到嗎?」
下一秒,耳邊傳來什麼東西倒在地上的聲音,接著是急促的呼吸。
然後,是一道渾厚的男聲,遲疑又緊張:
「安安?」
……
約半小時後,馬路前面出現了一個男人。
身高跟楚遇差不多。
他一邊舉著雨傘,一邊四處張望。
夜晚的燈光籠罩在他身上,身影有些模糊。
我像看見救命稻草般,迫Ṭű̂₂不及待地跳起來:「楚遇,這裡!」
前面的人轉頭,然後呆呆站立。
「你怎麼這麼久才到?還好雨飄了飄就停了。遊戲比我重要?小心我哪天離家出走。」
我嘟著嘴,邊快走邊牢騷,心裡卻期待他會像從前一樣張開臂膀迎過來。
可他仍舊一動未動,直到我跑到跟前——
眼前的男人,胸前起伏劇烈,怔怔地盯著我,一眨不眨。
一張冷峻的臉,不會笑似的,竟跟楚遇有七八分像,卻沒有楚遇的張揚朝氣。
下颌的線條繃得緊直,戴著副金絲框眼鏡,文雅也凌厲。
我尷尬地剎住腳步:「對不起,認錯人了。」
男人沒說話,而是直接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胳膊。
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卻莫名地又哭又笑。
眼睛,更是從未從我身上離開過。
良久,我聽到他呢喃如夢囈:
「安安,你回來了……我是楚遇……」
我有些害怕,不自覺往後退。
手藏在身後,悄悄撥打電話,卻聽見面前人的手機響了起來。
男人看了一眼屏幕,沉默半晌。
「安安,你別害怕。前面拐個彎就是派出所,我帶你去。」
派出所裡,楚遇跟警察聊了會,他們看起來很熟絡。
過了會,那名警察走過來,拉住我的手,熱淚盈眶,跟作保證一般:
「我叫劉通,警號 010XXX。他的確是楚遇,他找了你十五年。歡迎你回家。」
2
「原來,科幻電影裡的時光穿越真的存在。」
楚遇說,十五年前,我出門扔垃圾後就再也沒回來。
「很多人說,你肯定是被人販子拐走了。」
「這些年,我想了很多辦法找你,一直沒有找到……」
「以前住的小區拆遷擴建後就更名了,現在叫勝利新苑。」
……
我看著眼前一板一眼、跟我生疏客套的男人,有些緊張。
我不敢相信。
幾分鍾前,還被我胡攪蠻纏到沒脾氣的大男孩怎的一轉眼就成了這個……四十歲的楚遇。
楚遇帶我回了「家」。
一室一廳,布局跟我們之前租的房子很像。
隻是沒有了粗糙的牆面貼紙,而是淡青色的牆布,印著紫藤花的紋路。
昏暗的水泥地也變成了光潔淡雅的木地板。
客廳和臥室之間的牆敲掉,替換成一個巨型書櫃,裡面竟有我心心念念的小說……
這房子,是我曾經和楚遇描繪的樣子。
不知怎的,我真就放松了下來。
他拿出來一條毛巾,縮了縮手,不自然地遞給我。
我窘迫得拿著毛巾卷了又卷。
「你還喜歡李格嗎?」楚遇打破窘境。
「是那個玩搖滾的李格?」
「嗯。」
記得上周李格在 B 市開演唱會,沒搶到票。
我狠心搜刮了自己和楚遇半個月,想弄兩張黃牛票,也落了空。
最後愣生生站在場外傷心了一夜。
楚遇轉身從抽屜裡拿出兩張票:
「今年是李格出道十八周年,明晚會在 B 市舉辦一場大型演唱會。」
我兩眼發光,一時有點激動:
「你怎麼有票?」
楚遇眼圈微紅,沒有直接看我,又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小疊票:
「後來,李格的每場演唱會,我都買了票。」
3
楚遇不再盯著我看,眼神也躲躲閃閃:
「網上天天都有各種奇遇八卦,沒想到這次真輪到了我身上。」
半晌,又低著頭長長籲氣,自言自語:
「安安,你一點也沒變,還是十五年前的安安,真好……而我……」
「不過回來就好,安安回來就好。其他的……沒關系。」
他抿緊雙唇,似乎在盡力克制自己的失態。
「哦,對了,想吃零食嗎?」
楚遇開始禮貌地跟我隔著距離,語氣又十分討好:「辣翅、薯條,還是可樂、泡面?」
辣翅、薯條、可樂、泡面?
這些都是楚遇以前最不屑的垃圾食品,對我管得很嚴。
還記得有次出差,我偷偷摸摸往行李箱裡塞了一盒泡面,硬是沒逃過他的火眼金睛。
無論我怎麼軟磨硬泡,他都沒松口:
「你身體本就不好,不可以吃泡面,會營養不良的。」
「出差與泡面絕配啊。」
「不行。」
……
我傻傻地看著他:「都可以吃嗎?」
楚遇微微笑起,眉宇間有了熟悉的寵:「都可以吃。以後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明明不久前,我還趴在楚遇肩頭,變著法地磨他,要吃這個那個。
如今,他就成了我夠不到的雲端,虛幻縹緲,不敢輕易叨擾。
「算了,還是不吃了。」覺得有些尷尬,我隻好補上一句,「我困了,想睡覺。」
可說完,更尷尬了。
楚遇從櫥櫃裡拿出一隻兔子杯:
「我洗洗杯子,給你泡一杯牛奶,喝完再睡。」
我心裡頓時暖暖的,他還記得我愛睡前喝奶的習慣。
楚遇認真地刷著杯子,然後從櫥櫃裡拿出奶粉,動作熟稔。
我不禁感慨,他沒變,還是那個細心的楚遇。
褪去了年少時的毛毛躁躁,隻留下面面俱到的體貼。
若說二十五歲的楚遇,ťů³沁人心脾;
那四十歲的楚遇,讓人如沐春風。
一樣,也不一樣。
4
「楚遇,你過得怎麼樣?」
楚遇的背僵硬了一下,沉默地忙碌著:
「還行。」
我咬了咬下唇,湊過去幾步,看著他手腕上那塊印著 Ω 的表,又問:
「你的表真好看,貴不貴啊,誰挑的啊?」
「不貴。」
那誰挑的啊,怎麼不回答?
我胡亂地絞著手,繼續問:「領帶系得不錯,誰給你系的啊?」
楚遇系領帶跟系紅領巾一樣,醜得要命。
還記得他第一次面試的角色,是一個商業精英。
為了系好領帶,他對著網上的教程學了整整三個晚上。
那會兒他跑劇組,天天休闲上衣牛仔褲騎輛摩託車,我也不曾給他買過領帶。
「助理。」
「都有助理了,你現在是大咖了嗎?」
「還在努力。」
楚遇言簡意赅,似乎不願跟我過多提及身邊的人和事。
淡藍色的兔子杯裡冒著的熱氣,一點點消散開來。
就像眼前的男人,我總想從他過往的十五年裡尋找一絲絲痕跡,卻毫無收獲。
兔子杯是一對情侶杯,我的是暖白色,楚遇的是淡藍色。
「楚遇,我的兔子杯呢?」
他背對著我,清脆的攪拌聲慢了步子,輕輕地,一下又一下。
「有次洗碗,不小心掉地上了……」
突然間,我好想發脾氣,好想抓著他的胳膊質問,為什麼不買個新的回來,憑什麼不買個新的回來。
可我終是,不敢。
牛奶很香很暖,熟悉的味道。
我緊緊捂住杯子,還是沒忍住:「楚遇,你結婚了嗎?」
話一出口,立馬轉過身去,眼淚哗哗直落。
是啊,我怎麼能忘了呢?
這是四十歲的楚遇啊,早該家成業就了。
我隻是不甘心,想親耳聽他說。
我不在的這十五年裡,是誰成了那個幸運的女人,得到了他所有的溫柔和情意呢?
楚遇,你妻子長什麼樣,有孩子了嗎,男孩女孩呀?
可是,他再一次沉默了。
5
一瞬間,我Ṫũ̂ₐ內心堆積起巨大的無力感。
物非人非的無能為力,就如我舉著石頭,也打不破天。
十五年,好長的時間跨度。
足夠嬰兒長成少年;
足夠種子變成大樹;
足夠高樓大廈平地起,滄海桑田,時光如河入海;
也足夠,一個人忘記另一個人了。
隻是好不公平啊。
楚遇可以用十五ţû₅年來慢慢忘記我,而我卻被迫猝不及防地接受「被世界拋棄」的事實。
兩個月前,我才跟交往三年的男友一起租房,一起為未來奮鬥。
他說他要成為最耀眼的影帝;
我說我要成為最閃亮的翻譯家。
我們如膠似漆,共同努力,簡陋不堪的屋子裡到處都有我們纏綿歡笑的剪影。
我們在餐桌上親昵地喂食,在沙發上相互依偎,在陽臺上甜蜜嬉鬧,在床榻間擁抱翻滾……
而此時此刻,那個曾許諾我全世界的男孩成了別人的丈夫、別人的依靠。
他的世界裡不會再有我。
「楚遇,我還是出去住吧。」
我擦了擦眼角,努力平靜。
楚遇跨過步子走過來,在我身後不遠處站住,沒再逾越一步。
他打開窗戶,指著夜色:
「安安,這裡是鏡湖,這裡是你家。」
他說的是「你家」,不是「我們的家」。
當年,我和楚遇為了租個近地鐵的房子,跑了好幾個小區,最終定下一個離公園近、離地鐵口走路僅十分鍾的小區。
剛開始,楚遇不願意,因為小區過於老舊。
房子也幾近毛坯,除了簡易的一張床和一個櫃子,什麼都沒有。
「太簡陋了,不行。」
我就給他畫大餅:
「你忘記我輔修設計了?我現在就開始畫設計圖,保證用最小的成本設計出最好的房子。你想想,到時候我們貼上淡青色的牆紙,鋪上暖白色的木地板,再定制一個大書櫃,裡面放著我心愛的小說,放著你所有的獎杯……」
「這裡環境也不好。」
「旁邊就是公園,環境很好啊。等以後你成了影帝,我們就去鏡湖邊買棟房子,那環境美得你……」
……
如今,楚遇將房子設計成了我想要的樣子。
可房子裡沒有我的溫度,也找不到我的痕跡。
這裡,怎麼會是我的家?
我緊緊拽著衣角,不說話。
十五年……
也不知道這偌大的城市還能不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6
我本想開門偷偷走的,我怕多看一眼楚遇又會哭出來。
可門怎麼都打不開。
聽到響動的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叫住我:「安安?」
我手足失措,愣頭愣腦地指著門:「這鎖……它壞了。 」
楚遇神色大變,幾個闊步走過來,終於顧不得男女之防,抓緊我的胳膊:
「安安,你要去哪裡,我跟你一起。」
「我跟你一起。」他又低低重復一句。
楚遇的眉眼裡突然有好多的情緒,我一時捉摸不透。
可見他微紅著眼眶,我的心又慌張了起來,連忙跟著他往房間裡挪動步子。
卻拉住他的衣袖鬼使神差地問:「楚遇,你怎麼都不願抱抱我呢?」
楚遇看著我,像是被這句話觸動了某個機關,目光沉沉,如盯著一抹不切實際的虛幻。
他雙臂緩緩抬起,要擁我入懷的樣子。
我再也忍不住,一頭扎進他的胸膛。
懷抱依舊溫暖,心跳沉穩有力。
這一刻,他是我的楚遇,還是那個一見我難過就驚慌失措的楚遇。
7
一股冷風被帶了進來,大門從外面打開了。
有人喘著粗氣,拎著一個寬大的袋子,向楚遇撒嬌抱怨:
「楚遇,你怎麼又跑這邊來了?門也反鎖著,電話又不接,可累嗆我了,這些伴手禮太沉了……」
從她進門的那一瞬,楚遇就注意到了那個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