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了。
如果一件事必須要有始有終。
那我想用這場演唱會作為我和楚遇的終點。
演唱會現場,人山人海。
舞臺上的燈光璀璨奪目,音樂聲震耳欲聾。
李格不再是風華正茂的痞帥模樣。
我喜歡平頭的李格穿著西裝唱搖滾,自帶有一種少年感,仿佛迷倒眾生。
可舞臺上的歌者,過肩的長發,聲音低沉,沉澱著歲月。
觀眾們簇擁著,揮舞著熒光棒,熱情高漲。
可竟找不到幾張年輕面孔,這讓我很是心慌。
最後,我提前逃出演唱會,才從那種窒息裡解脫出來。
楚遇跟著我,臉色極為難看。
或許是我辜負了他一番盛情吧。
回去的路上,我不由得感嘆:「李格,感覺不一樣了。」
楚遇停下腳步,好久後才問:「哪裡不一樣?」
我認真地想了想:「不知道,反正不太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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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不再年輕?」
「不全是,就是找不到那種想要的感覺了。」
15
楚遇跟程思雨的婚禮延期了。
對外公開的原因是楚遇的母親舊疾復發,不得不推遲婚禮。
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正在沈老師家蹭飯。
自演唱會後,楚遇來酒店看過我幾次。
每次都是坐一會兒就走。
可即便如此,酒店也總被狗仔蹲點,我連門都不敢出。
我讓他別再來,還再三保證自己絕對隨時報告行蹤後,他才勉強答應。
沈老師看到新聞,搖搖頭:「楚遇是真的兩難。舍不得你又不敢太靠近,可他也不能輕易辜負思雨。思雨陪伴他多年,尤其……哎,算了,舊事不提了。」
沈老師是我的大學輔導員,是除了楚遇和程思雨以外,我最親的人。
關於我的失蹤,我沒有過多解釋,畢竟這種神奇的際遇三言兩語也說不明白。
隻是見我平安歸來,她特意帶我去佛寺裡還了願。
從寺裡出來,老師拉著我的手,說道:
「安安,我已經跟你師姐打好招呼了,你明天就能去上班。」
我喜極而泣,可又不太自信:「老師,我真的可以嗎?」
「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我對你有信心。隻要基本功還在,語言學總是一通百通的。」
「師姐給你安排了單人宿舍,你正好也整理下心情。有些緣分,不能強求的。」
我知道沈老師在勸我放棄楚遇,她還特意讓師姐將我安排去了長三角的分公司。
「安安,有時候成全別人也是成全自己。楚遇是很好,可是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垂著眼簾點頭:「我知道。」
「當年你追著他滿校園地跑,後來你倆戀愛,本也是幸福的一對,誰知……」
誰知,天不遂人願。
我向沈老師借了一筆錢,付清Ťùₑ了酒店房費,然後塞了一個紅包,想讓她轉交給楚遇。
「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和祝福吧。雖然很難接受,但我會努力的。」
從商場出來,我拿出新買的手機,打算聯系師姐,卻被人摁住手腕。
回頭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
總覺得有些眼熟,可不太確定。
「安安,我是楚遇的媽媽。」
16
「阿、阿姨……」
我沒想過楚遇的媽媽會找上我,而且她的神色並不太好。
我們去了一家安靜的茶館,剛剛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說起話來:
「安安,你能回來,我很高興。這些年,楚遇和思雨為了找你,吃了不少苦。」
楚遇和程思雨一起找我?
說起來,我跟楚遇媽媽算不得多親密,以前就見過一兩次。
所以即便我失蹤十五年,一朝見面,竟連半句多餘的寒暄都沒有。
不過想想,偌大個城市又有幾個人真正在意我回或不回呢?
我安靜地喝著茶,聽她說話。
「你剛失蹤的那幾個月,楚遇跟瘋了一樣不著家,天天在外面找你,隻要有你的消息,他都毫不猶豫地跑過去。」
「一米八幾的大高個,愣是瘦到了九十幾斤。我看到他時,都差點認不出來。」
「後來,思雨就陪著他找,他們在短短幾年間去過很多地方,包括一些東南亞國家。可人沒找到,反而落了一身病。尤其是思雨,落下了嚴重的風湿性關節炎,年紀不大,可那腿一到變天就痛得下不來床,比天氣預報還準……」
我手裡的茶杯「砰」地著地,碎得七零八落。
程思雨很愛美,是當年學校裡出了名的長腿美人。即便是大冬天,她也喜歡小短裙配打底褲,從來不像我秋褲配棉褲,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
那天我見她包裹嚴實,腿有點跛,還以為是袋子太沉一時不適應,想來是關節炎犯了吧。
頓時,我的心如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捏緊,再捏緊,直到呼吸難抑。
「後來,楚遇知道自己在大海撈針、徒勞無功,就開始改變策略,加入了很多尋人的民間組織。」
「他也開始拼命工作,戲接了一部又一部,每到一個地方,他就會去打聽,隻要有點空檔就會爭分奪秒地去搜尋你的蹤跡。他拼命地賺錢,也拼命地花錢找你。他有很多相熟的私家偵探,國內國外地翻,可依舊沒能找到你……」
「陳安安,你失蹤的十五年,大家過得都不好,你知道嗎?」
「為何你一回來,就又要攪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
17
我垂著眉眼,徹底沒了說話的底氣。
不承想,於我不痛不痒的那點時間,已然成了別人心裡揮之不去的痛楚。
楚遇、程思雨、楚遇媽媽或者還有更多人,皆因我日夜不寧。
「阿姨,我和楚遇的緣分已盡,我是衷心祝福他和思雨的。這點你放心。」
我想,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楚遇媽媽對我向來不是很滿意,覺得我無父無母缺教養。
好在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為自己爭得了一些上進的好名聲,後來又進入名企,她看我的眼神中才ţû⁸多了幾分贊許。
而今,這幾分贊許已然消失殆盡。
「安安,我替他倆謝謝你的成全。楚遇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在你的事情上,他一向都是一根筋,從來沒有理智可言。」
「之前,我趁他不在家,把你的東西都清走。為這事,他好幾年都沒跟我說過話。」
「安安,我知道自己有些過分,但請你體諒我為人母親的心情。」
我能理解的。
愛子之心,非人母不可體會。
十五年時間,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不死也難活。
將心比心,指不定我也會這麼做吧。
「直到楚遇父親突發疾病過世,他才安生下來。過去的那些年,他甚至連父親有病都不知情。」
「他終於不再執著地找你。可沒了找你的鬥志,他又大病一場,是思雨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一個月,他才勉強能下床。」
「如今,他總算看到了思雨的好,決心好好過日子,眼瞅著要結婚,你又回來了……我家楚遇的命啊,當真是苦……」
話說到這裡,她已泣不成聲。
在我眼裡,楚遇媽媽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
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
曾經的她,當得起「英姿颯爽」四個字。
可如今,她佝偻著背,發間已難尋一絲黑色,額間爬滿深深淺淺的皺紋,眼角眉梢是藏不住的悲傷……
她已然沒有一點「意氣風發」的影子。
「阿姨,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已經找好工作,今天就離開 B 市,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可你一回來,楚遇就心不在焉的,婚禮也不得不延期。」
「阿姨,你希望我怎麼做?」
「你能不能讓楚遇徹底死心?」
「好。」
隻是,她應該沒有想過,我也是有感情的人啊。
我最愛的人,一夜間就要跟別人恩愛白頭。
我甚至沒有半點緩衝。
離開,已是我能做的最大割舍,即使痛不欲生。
為何一定要我親自擦掉楚遇對我殘留的最後一點點念想呢?
真的,一點點都不能有了嗎?
18
楚遇來得很快。
為了避免麻煩,我選了一家小巷裡的面館。
我將紅包遞給他:「恭喜!以後好好過日子,好好待思雨。」
「你要走?」
我點點頭。
不枉我愛了楚遇這麼多年,他果真是最了解我的人。隻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的想法。
「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
我再次點頭:
「我想去過新的生活,就像你和思雨一樣。人總要往前看的,不是嗎?」
「能不能就待在 B 市?」
楚遇沉著眼睛看我,像要看穿了我。
我笑著搖頭:「你今時不同往日,事業和名聲都來之不易,不要因為我受到影響。」
楚遇不甘,還想勸我,被我打斷:
「我的夢想大概永遠不會實現了,所以更希望你能好好珍惜你的一切。」
「楚遇,你走的路要麼光芒萬丈,要麼深淵萬丈。我不希望自己毀了你。如果這樣,我寧願永遠消失……」
「安安……」楚遇緊張地用手捂著我的嘴,「別說了。」
我撇過臉,望著窗外,長長嘆氣:「楚遇,世界這麼大,我想去看看。成全我,好嗎?」
我想他應該能感受到我的倔強吧。
他是懂我的,如果我做好了決定,就意味著所有答案都是否。
「安安,到了新的地方,能告訴我地址嗎?」
「不能。」沒必要了。
楚遇走了。
他是聰明的,知道怎麼給自己和別人留體面。
我知道他不會跟我鬧僵的,更不會刻意逼我。
所以,我才會這麼愛他,愛到不得不離開他。
這樣好的男人,我終究隻能記住他的背影了。
19
N 市是個美麗的城市,我很喜歡。
每個晴朗的早上,我都會倚在陽臺上呼吸新鮮的空氣,看著紅日跳出雲海。
十五年,很多東西日新月異,但隻要我用心學習,上手也很快。
新的城市,新的工作。
新的朋友,新的人生。
我開始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過往了。
畢竟,往日不可追。
新來的一個實習生天天纏著我,就像我當年纏著楚遇一樣。
我把所有的熱情都給了工作,無暇顧及其他。
這座城市真的很適合年輕人。
我披著年輕的皮慢慢步入它的深處。
熱鬧的街市,歡樂的酒吧。
我學著唱酒吧裡的流行歌曲,也學著喝那些各種水果味的酸澀液體。
好像這樣,我就能真正融進這個城市的血液……
【不戀紅塵,卻難舍回憶
每一段都有你
年少初遇,常在我心
多年不減你深情
江山如畫又怎能比擬
你送我的風景】
……
宿舍樓下有盞路燈,一直冷冷清清。
可今日那路燈下有個人影。
我七歪八拐地走著,沒注意到旁邊有張臉離我越來越近,他搭著我的肩膀,酒嗝出來的熱氣撲到我臉上。
「哎呀,走開點。」
那張臉沒走開,反而對我動手動腳。
忽然,燈下的人影快速走了過來,將我一把拉到懷裡,又一把將那張臉推倒。
「滾!」
我聽出來這聲音有點耳熟,心裡頓顯安穩,朦朧間拍了拍他:「謝謝。」
接著胃裡翻江倒海,喉間一陣惡心,我止不住地吐起來。
那人輕輕撫著我的後背,一言不發。
直到我吐到沒力氣,整個人毫無顧忌地趴在他身上,他才克制地撫著我的眉眼,喃喃道:
「安安,我記得你說過,你最喜歡大你兩歲的男生。三歲隔小溝,五歲隔大河,十歲以上隔山海。」
「安安,二十三歲的你還會喜歡四十歲的我嗎?」
……
晚風習習,低沉的蟲鳴此起彼伏。
我貪戀著溫暖的懷抱,半醉不醉,微眯著眼,摟著他的脖子,湊近再湊近。
可呼吸交錯時,我又越過他的唇,狠狠咬住他的肩,任由淚水打湿他半個肩頭……
楚遇,以前我不懂「山海」。
現在我懂了。
山是你父母的情,海是思雨的義。
十五年,是我與你跨不過的山海。
二十三歲的陳安安不敢再任由心意親吻四十歲的楚遇。
就如同,四十歲的楚遇不敢再肆無忌憚地喜歡二十三歲的陳安安。
20
忽然,周遭的光被擋住,我感覺到了壓抑。
「陳安安,我說你怎麼這不讓碰那不讓碰,原來喜歡這種。」
是剛剛那個被楚遇趕走的人。
我心頭急跳,剛抬起頭,朦朧間就看見幾根手腕粗的棍子砸下來。
很快,楚遇跟那群人混打在一起。
眼前似有無數身影重疊,一陣勁風猛過,我仿佛聽到骨頭碎裂的聲音。
周遭空間仿若崩裂,我大喊著跑過去,拿起包往那些人身上砸。
好在附近的巡警及時趕來,事情才沒有繼續惡化。
我將楚遇抱在懷裡,眼淚決了堤,抖著手想摸摸他,卻又不敢亂碰。
他滿臉是血,仍費力擠出微笑,安慰我說:「安安,我沒事。」
天不亮,程思雨就趕來了。
是醫院給她打的電話。
她是醫生口中的家屬。
「你先生命大,那些棍子沒傷及要害。但這些傷也足夠他一個月下不來床。」
我縮在角落,看著程思雨忙前忙後。
繳費,拿藥,聽醫生說注意事項。
是一個賢惠的好妻子。
病房裡同住的兩個阿姨看我的眼神很復雜,時不時就貼著耳朵嘀嘀咕咕:
「年紀輕輕的,不幹正事,就想著當小三。這回捅婁子了吧。」
「誰說不是呢?人家老婆真大度,還給這男人治病。這要是我,早八棍子打出去門了。」
……
話語不堪入耳,卻又合情合理。
我匆匆跑了出去。
楚遇住院的日子,我去過幾次,都被他媽媽擋了回來。
她沉著臉,一句話不說。
楚遇出院那天,我坐在醫院樓下的長椅上,遠遠望著他被攙扶著,走得很慢。
他四處張望著像在找什麼,我趕緊縮了縮頭,躲到長椅後面。
程思雨跟我遠遠對視一眼,又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
21
當兩個月的工資就還清了沈老師的債務時,我當真覺得生活會平靜如水地過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