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晚上,陸晏回來時,是被秘書攙扶著的。
我走過去,聞到了他的一身酒氣。
我遞給他一杯茶,想讓他醒醒酒。
這時,客廳的鍾敲響了,正好午夜十二點。
他恍若驚醒,猛地把我推開,杯子被打翻在地。
他衝進了自己房間。
留我無措地站在原地。
佣人清掃了碎玻璃。秘書有些無奈地安慰我:
「江小姐,陸先生今天心情不太好,您別放心上,早點休息。」
我沒有辦法不放心上。
在我剛剛覺得自己離他稍微近一點時,他又讓我覺得很陌生。
說起來,我根本不了解他。
我在他面前,如同一張白紙一樣。而他有他的事業、社交圈,我們之間,橫亙著階級、閱歷的巨大差距。
他高興時,會耐著性子陪我看電影;不高興時,便將我推開。
我居然會奢想,我們能像普通情侶一樣相處。
那天,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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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針指向了凌晨一點,我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我突然想弄懂,他的凌晨十二點之後,到底是什麼禁區,為什麼不允許我踏進。
我走在他門前,鼓足了勇氣,敲了幾下門。
門開了。
我準備好了承受他的怒火,思考著我該說些什麼。
卻萬萬沒想到,出現在門後的,是……
杜若若。
她面色潮紅,口紅凌亂,一臉嬌羞。
「江璃,陸晏哥哥,在休息。」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坐在黑暗中。
惡鬼又出現了,它現出了自己的真身,一隻巨大的醜陋的蜘蛛。
「你知道了他為什麼十二點要離開你的吧?
「因為他把十二點之後留給了杜若若啊。
「江璃啊,你真傻。
「你不斷地被背叛、拋棄,還沒清醒嗎?
「沒有人是靠得住的。
「隻有我能幫你。」
第三章
我盯著它:
「怎麼幫?」
「我能給你一切你想要的,但你要拿出東西跟我交換。」
第一次見到惡鬼時,我看到了一個深淵,我隻是凝視著它。
第二次見到惡鬼時,我終於向深淵走下去,自此無法回頭。
那是我跟惡鬼的第一次交易。
我用親情跟它交易,換來了演技。
不久之後,一個著名導演來學校招女主角,我以突出的演技在海選脫穎而出。
我收到了參加復試的電話,激動得手都在抖。
這是我逃離陸晏的機會。
那天我回到房間,打開燈,卻嚇了一跳,陸晏坐在那兒等著我。
他好像在黑暗中等了我很久。
他的臉色不太好。
我隱隱感覺跟復試有關。畢竟我在學校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監控下。
「怎麼啦?」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拉住我的手,讓我坐在他懷裡。
我渾身都僵硬著,而他從身後環住我,把我抱緊。
他還穿著西裝,領帶已經被松開,襯衣領口有點凌亂。
似乎他一到家就直接來了我的房間,似乎還有些煩悶,這很反常。
我有不好的預感。
他拿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枚戒指。
他給我戴上,然後吻了吻戒指。
而我的心在下沉,仿佛他給我戴上的,是一個枷鎖。
「從明天起,你不用去學校了。」
「為什麼?」我站起來,他在逼我放棄復試。
他站起來,伸手想撫摸我的頭發,被我躲開。
「聽話。」
「不要!你沒有權利幹涉我的夢想!」
他面色驟變,似乎動怒了。
他抿著嘴,松了松領帶,來回踱步。
最後他停下來,抬起手,我趕緊後縮,以為他要打我。
可是卻被他一把攬進懷裡。
他沉默抱著我很久,動作輕柔,仿佛抱著一個易碎的寶物。
很奇怪,我能感覺到,他在痛苦。
我被軟禁了。
我被切斷了一切與外界的聯系。
我隻能攔住了陸晏的秘書,我請求他放我出去,參加兩天後的復試。
他嘆了口氣:
「江小姐,陸先生的意思是無法違逆的。我不能幫您,請您別為難我了。」
「那可不可以就讓我打個電話,求求你了。」
上次導演給我留了電話。
「就算您打了電話也沒用。告訴您實話吧……陸總已經推了另一個人,代替您參加女主角復賽了……」
明明是夏天,我卻如墜冰窖。
「你這話什麼意思?他選了另一個人頂替我?不會是……
「杜若若吧。」
他沒有回答,默認了。
我怪異地笑了一下,退後一步,低聲說:
「他憑什麼。」
我緊緊攥著拳頭,心快跳出胸膛,可我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放棄一絲希望。
我繼續求秘書借電話給我。
可能他也覺得我太可憐,他終於給了我手機。
我撥通了導演的電話,心中祈禱,上天,請幫我一次。
那幾秒仿佛一世紀那麼漫長。
我祈禱他快接電話。我從未如此希望自己的運氣好一點。
終於,電話接通了。
「喂,哪位?」
我松了口氣,趕緊說:
「導演,我是江璃,我——」
手機突然被拿走。
是陸晏。
我聽見電話裡在說:
「江璃?我記得你,你怎麼了?」
電話被掛斷。
陸晏看著秘書,把手機隨手扔進垃圾桶。
「杜叔,你糊塗了。
「這段時間,你不要過來了。」
陸晏清除了別墅裡的所有人,隻剩下了我和他。
我甚至沒有質問他為什麼把我的機會送給杜若若。我也沒有問他和她的關系。
我隻能坐在時鍾前,看見離晚上十二點越來越近,那是復試截止時間,錯過則視為棄權。
我知道自己沒機會了。
離十二點隻有 15 分鍾。
從別墅到那邊最快也要一小時。
我走向陽臺,臥室在三樓,我看著樓下,萬念俱灰。
難道,真的沒希望了?
惡鬼出現了,在我耳邊輕語。
「跳下去呀。
「跳下去吧。
「哈哈。」
我跳了下去。
落地時,我清晰感知到肋骨的斷裂,我的小腿骨折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我的臉也挫傷了一大片,血肉模糊。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痛暈過去。
餘光裡,我看見陸晏向我跑來。
我這個樣子一定很可怕。
他一向冷靜深沉,仿佛總是掌控一切。看到我躺在地上,卻顯得有點驚惶慌亂。
連鞋都沒換,他抱起了我,向車庫奔去。
黑夜裡,他一聲不吭,顫抖的手卻暴露了他的害怕。
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握著我的手。他目光沉沉地望著前面漆黑的道ťü³路,一邊不要命地踩著油門,車飛馳得越來越快,向最近的醫院開去。
我被冷汗浸透全身,目光卻死死盯著時鍾。
一秒,兩秒,三秒……
離十二點隻有最後一分鍾。
「你恨他嗎?你想要他死嗎?」
惡鬼輕笑。
「如果不是他,女主角本應該是你,而不是杜若若。」
最後三秒。
三,二,一……
時鍾指向了午夜十二點。
意外發生了。
方向盤突然像不受控制一樣,車子向路一邊的山壁撞去。
在那一瞬間,他把我抱住,把我護在身下。
撞擊的那一刻,巨大的衝擊戴著熱浪襲來,我以為自己死定了。
可是我沒有。
相反,我身上的傷,斷掉的肋骨,骨折的小腿,開始奇跡般愈合。
是惡鬼幫了我。
它對我說:
「你自由了。」
我從陸晏的懷裡鑽出車門,轉過身,凝視著車裡還有最後一絲意識的陸晏。
他滿臉鮮血,卻依然死死地盯著我。
車前部嚴重變形,汽油在泄露,車子隨時會爆炸。
「你要救他嗎?
「那你就要錯失女主角了噢。
「導演還在等你。
「他為了你,延遲了截止時間,到凌晨一點。
「你有兩個選擇。
「一,救陸晏,放棄女主角。
「二,拋棄陸晏,成為女主角。
「可是……他很可能會死噢。」
我緩緩蹲下。
夠了,陸晏,夠了。
脫下手上他給我戴上的戒指,我看著他的眼睛:
「陸晏,再見了。」
我奔赴復試現場,趕上了正要離開的導演。
我試演了女主被求婚的片斷。
我看著男演員單膝跪地,給我遞上一枚戒指。
眼前卻恍惚看見給我戴上戒指的陸晏。
我表演著被求婚的喜極而泣,眼淚緩緩順著面頰流下,卻有那麼一刻,分不清眼淚是真還是假。
時間在一點點流逝,陸晏的生命也在流逝。
當我戴上了另一枚戒指,笑著說「我願意」時。
惡鬼貼著我耳邊說:
「陸晏快死了。」
我的笑容沒有變,手卻攥緊了裙子。
當導演和評委們露出滿意的笑容,我想,此刻陸晏在哪兒呢?是孤零零地在車裡,還是被抬上了救護車,還是被推進了手術室?
再後來,我被選上了女主角,一炮而紅。
然後陸晏從我的世界徹底消失了。
第四章
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我站在了劉導的試鏡現場。
三年後,我再次和杜若若爭女主角。
而這一次,陸晏是投資人。
劉導的新電影拍的是二十年前的金榈影後,吳夢妮的傳記。
兒時的我,就是因為她,才生出對金榈獎的無限向往。
這一切,不像巧合,更像冥冥中的安排。
導演示意我可以開始表演了。
惡鬼輕聲說:
「已經給你加了演技放大,亮點放大功能。
「現在的你,就像一個鑽石,在每個評委眼裡,都能有他們想要的亮點。
「不過,溫馨提示,你的生命隻剩下了……
「180 天噢。」它在竊笑。
這是我們的交易。
用生命換取金榈影後。
試鏡結束,我看到了他們臉上的驚豔神色。
「江小姐,開始我對你不太看好。
「但你的表現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期。」劉導說。
我微笑。
忽然,我看見了自己的手腕上突然浮現了一小片黑色花瓣。
惡鬼輕笑:
「你的手腕的花瓣越來越多,代表你的生命值越來越少。
「黑色的玫瑰會一朵朵綻放在你肌膚之上,等到它蔓延到你胸口,那便是你的末日了。」
我趕緊用另一隻手擋住了自己的手腕。
裝作無事發生,把眼中的淚光逼了回去,無視慌亂的心跳,和突如其來的無助。
「為了尋找《漩渦》的女主角,我們這段時間已經試鏡了眾多的演員,你是目前我們最滿意的一位。」
劉導站起來,笑著向我伸手。
「江小姐,我預感我們,應該會合作愉快。」
我笑了笑,準備伸手回握。
突然,他的手機響了。
他接聽了:
「陸先生?」
陸晏。
光是這個名字,就能讓我如遭雷擊,無法動彈。
他回應著手機那頭,不知道聽到了什麼,眉頭開始皺了起來。
不安感強烈了起來。
掛掉電話,他語氣已冷淡幾分。
「江小姐,請您回去等消息。
「女主角的事,我們會再通知您的。」
導演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桌面上杜若若的照片上。
三年了,他還是要為杜若若犧牲我。
我走進了化妝前,看著鏡子裡那個面容精致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我把桌上所有東西掃落在地,瘋狂地砸著東西。
手腕上的黑線在蔓延,一朵妖冶的黑玫瑰在綻放。我拼命用粉底遮蓋它,心裡的恐慌和無助卻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我氣喘籲籲,渾身顫抖,而鏡子裡的「我」一動不動,笑容輕蔑:
「真沒用啊。
「又要輸給杜若若嗎?」
我一拳砸向鏡子,鏡子碎了,鏡子裡破碎的「我」卻還在冷笑:
「你終究是個失敗者。
「沒有人愛你。
「沒有人在乎你。
「你生活裡的繁華終將破滅,留下你孤零零一人。」
「閉嘴!」我怒喊著。
「我再也不會被別人踩在腳下,再也不會!」
鏡子裡,化作我的倒影的惡鬼在慫恿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