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果然好轉,她醒來後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跪在地上:「奴婢名叫司蘭,曾經是長平侯的女兒,長平侯府落敗後,奴婢賣身為奴,如今在國公府當差,伺候老夫人。」
「原來是官家女子……」貴客太後娘娘嘆氣,「想當初長平侯也不過是被帶累了。」
長平侯府黨爭站錯隊,被拿來開刀,實際上是冤枉的。
當初爹站的隊伍,和太後沾了關系,這也是我費盡心思接近太後的原因。
前世太後在法華寺突發急症身亡,此事頗大,我一直記在心裡,所以在國公府的每一步,我都在為此謀算。
司敏想要做小妾,我卻想著要脫奴籍,安身立命。
「陛下的決定不會錯,都怪父親行為孟浪……」我自然不敢怪皇家,唏噓道,「陛下已經足夠仁厚,隻抄家流放,留了我們性命,我們應該感恩於心。」
「你真這麼想?」太後問。
我說:「當然。」
「太後沒出手拯救,你們不怪她?」
我搖搖頭:「怎敢怪呢?這幾年我為奴為婢,到了國公府,才知管理宅院有多困難。後宅都如此難管,家國何其之大,更是難上千倍萬倍。長平侯府的處置,已經是陛下、太後娘娘的苦心了。」
太後很滿意我的回答。
如今我不知道她的身份,還能說出這番話,她十分感動。
與我闲聊一會兒,我事先早就了解過的她的喜好,說得她十分歡喜。
片刻,她招來國公老夫人,公布自己太後身份。
Advertisement
「既然你的婢女救了哀家,哀家賞罰分明,自然要給予賞賜。」她說,「今日起,脫了司蘭的奴籍,放她出府吧。」
老夫人連忙答應。
「謝太後!」我驚喜地跪下。
13
太後親命,很快,我的文書下來了。
看到上面的良籍,我激動得又哭了。
臨走前,老夫人因太後贊賞十分高興,加上我盡心伺候她大半年,她送了我一對玉镯,一百兩銀子,含笑道:「以後好生活著。」
「謝老夫人!」
我趕緊收下。
之前存的小金庫加上這筆意外之財,我已經算是個富戶。
離開法華寺回到京城,我買了座小宅子,又把當初與我交好的姐妹從青樓裡贖出來。
幸好她們的身價都不貴,買下來還有剩餘銀子。
如果可以,我最想救的是祖母。
可惜祖母在抄家那日就吐血身亡。
我又拿著錢四處奔走,為父兄張羅。
父親不見得多喜歡我,我也不見得與他們有多少感情。
但這世道男人為天,家裡沒男人,或者男人有罪,身為女子總是低人一等,寸步難行。
倘若別人知曉我有錢,院子裡又沒男人,早晚會被搶了去,所以我幹脆將剩下的錢打點與父親交好的官員。
長平侯府被抄家已經兩年,風聲已過,官員們敢上書了。
當年的事本就稀裡糊塗,陛下一怒之下下令抄家,如今時過境遷,他估計也後悔了。
大約太後又說起我在法華寺救她之事,陛下便下令讓父兄回京。
聽到消息,我和姐妹們抱頭痛哭。
父兄回來,已是三個月後。
父親老得不成樣子,哥哥弟弟們也被磋磨得瘦骨嶙峋,二哥、四哥和最小的弟弟在流放途中中死了,嫡母、祖母死了,姨娘們被放出府,侯府樹倒猢狲散,十分悽涼。
活著的人總要繼續。
陛下召見父親,恢復他的爵位,將府邸還給他。
我們又重新搬回長平侯府。
父親得到的官職比之前要高,大哥也做了官,三哥重新讀書,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
可惜我們女眷當過青樓女子、做過低賤婢女,大家都在背後嚼舌根。
每每聽到流言,父兄都很生氣。
除了我贖回來的姐妹,父兄們沒再找其他女眷。
在他們看來,青樓女子贖回來,就是侯府的恥辱。
他們已經吃夠了苦,不想再被人戳脊梁骨。
重振侯府,他們決不允許再有汙點。
他們對其他人冷血,對我卻非常好。
除了沒法給我嫡女的身份,所有待遇,比以前的司敏要好很多。
父親甚至求到陛下面前,要給我封賞。
因祖母和嫡母身上都有诰命,如今她們全死了,女性的封賞,父親便全轉到我身上。
陛下心中有愧,加上我曾經救過太後,同意了。
我小小年紀便破格有了诰命。
司敏聽說長平侯府崛起,我又得了诰命,風光無限,便哭叫著要回來。
當初她信心滿滿能升上去,結果我走後,她一直在做通房丫頭,且很不得人心,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故聽到父兄回來,她才鬧著要回家。
父兄說:「既然已經嫁人,哪有歸家的道理!」
回絕了司敏的信件。
司敏已經成了別人的通房,再回來不合適。
如今她的地位十分尷尬。
侯府重振,司敏好歹為侯府嫡女,如今再做世子的通房丫鬟,似乎有點羞辱侯府的意思。
雖然以前兩家有婚約,可如今世子爺已經娶妻,司敏不可能當夫人。
國公府拿出誠意,提司敏為良妾,結果倒與前世殊途同歸。
14
司敏被提為妾,毫無欣喜之色。
這一年,她在世子夫人手下過得生不如死。
沒人替她張羅,她的形象早就崩得一塌糊塗,世子爺並不喜歡她,故而對她的境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吃了絕子藥,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懷孕。
甚至她為了活命,曾經委身於一個下人。
樁樁件件,都是汙點。
某日,我帶著婢女出門,一道身影忽然攔在我面前:「司蘭,好妹妹,救救我!」
我定睛一瞧,面前的人是司敏,她蓬頭垢面,神色驚慌,臉上還有一道疤。
如今的她,再也找不到當初人淡如菊、貴氣逼人的樣子。
「司敏,你怎麼變成這樣?」我有點吃驚。
「他們要害死我!」司敏失聲痛哭,「世子夫人那個毒婦,竟然毀我的容,繼續待在國公府,我會死的!」
我笑了笑:「不會的,看在侯府面子上,他們不會殺你。」
「不不不,他們怕暴露虐待我的事,想要弄死我!」司敏拼命搖頭,「司蘭,以前是我不對,求你幫幫忙吧!」
她跪在地上朝我咚咚地磕頭。
我見四周人看過來,便帶她進府。
帶進去沒多久,世子和世子夫人便趕到侯府,兩人表情緊張。
世子和夫人的感情不見得多好,然而夫妻一體,他們肯定要彼此維護。
司敏惶恐不安。
父親回來了。
司敏立馬撲上去號啕大哭:「爹!救救女兒!」
父親緊皺眉頭。
我已經將司敏幹的事告訴過他,包括她委身下人、用盡力氣勾搭世子當通房之事,父親早就厭惡她了。
「我想回侯府,國公府的人虐待我,要害死我!」她指著世子夫人大叫。
世子夫人臉色微白。
我上前一步道:「姐姐,你別胡說,當初我也在國公府做婢女,親眼看到世子夫人待你十分親厚,國公夫人也拿你當女兒看待,為何要血口噴人?」
「什麼?」司敏一愣,轉頭不可置信地望著我。
世子夫人面露驚訝,與我對視一眼,道:「是呀,我一直把司敏當親妹妹看待,怎敢虐待她?」
世子一言不發。
司敏緊張無措,指著自己臉上的疤道:「爹,別聽他們胡說,看看我的臉,就是在國公府被害的!」
我說:「那不是你自己笨手笨腳,在花園裡摔的嗎?」
司敏睜大眼睛。
我笑著說:「你忘啦?當初世子夫人珠釵被盜那日,我剛好去花園見到姐姐,姐姐不小心摔倒了,磕在尖角上,流了好多血呢。」
「你胡說!」司敏渾身顫抖。
我繼續道:「姐姐因為受傷,心神俱疲,都沒看到我過來,以至於國公夫人查案時,你一口咬定沒見過我,差點害了我呢。」
司敏嘴唇顫抖:「你……你在報復我?」
我搖搖頭:「姐姐,我是看不慣你顛倒黑白,抹黑國公府。」
司敏不再與我爭辯,撲到父親腳下:「爹,你救救女兒!」
父親看著她,眉頭皺得死緊。
如今的司敏,和記憶中的司敏,差得太遠了!
我朝父親福了福身:「爹,您信司敏,還是信女兒和世子夫人呢?」
在眾人注視下,父親沉默片刻,推開司敏:「既然自己主動爬床當妾,就回去好好待著,這般胡鬧真是丟盡我們侯府的臉!從今天起,侯府沒你這個女兒,司敏早就死了!」
世子和世子夫人笑了笑,像是明白了什麼。
司敏被帶了回去。
「爹,救我!哥哥,救我!」
她瘋狂大叫。
所有人都漠然以對。
沒有我,沒有楊生,她喊破喉嚨也沒人救她。
經過此事,我和世子夫人、國公夫人的關系變得特別好。
放開對世子夫人前世的惡毒印象,換個角度看她,發現此人也不容易。
明明是大家閨秀,剛成親就鑽出個厲害小妾,她能不惱怒地痛下殺手?
人性都有兩面,端看站在哪個位置。
世子夫人待我不錯, 拉著我進貴婦圈,還特意點明我在國公府做奴婢時,一直清正守禮, 在老夫人身邊伺候。
如此, 一些汙水便潑不到我頭上。
過了一個月, 我聽到司敏暴病而亡的消息。
父兄松了口氣。
見他們如此表現,我覺得爽快、悵然的同時, 又覺得心寒。
父兄的心, 在流放過後變得極其冷酷。
他們目前喜歡我, 不過是我有用, 名聲幹淨而已。
倘若我墮落,他們也會毫不留情地拋棄我吧?
我也該為自己謀求後路了。
還好, 我知前世之事,並不難辦。
我的生命, 我的人生, 自己做主!
當我感慨萬千地走出書房時,看到兩個妹妹站在外面,她們應該也聽到司敏的消息。
「姐姐。」她們走過來, 抱住我。
「沒事, 我會保護你們的。」我安慰。
家族裡,最害怕的不該是我,而是兩位從青樓裡贖身的妹妹。
兩人搖搖頭,並無懼色:「姐姐,我們會自保, 也會保護姐姐,倘若真過不下去, 大不了離開侯府自力更生。」
她們的神情淡然從容, 仿佛未將父兄的態度、眾人的議論放在心上。
望著兩人清澈的眼神,恍惚間, 我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一心一意地幫助司敏。
心中忽然又酸又澀又暖。
我們一起從小長大, 兩個妹妹的人品都信得過。
她們的處境比我難多了, 卻能堅強面對,我又何必過於憂心自己,自尋煩惱?
我跪著求姐姐。
「我善」是呀。
這世上有冷酷之人, 也有值得愛的人。
人都有兩面性,就算是壞人,也有善念,比如劉春花。
哪怕是楊生,字不認得幾個,對其他人無情,卻也對司敏無怨無悔, 情深義重。
父兄遭受磨難, 當真就變得鐵血無情嗎,有待商榷。
我忽然有了感悟。
善待世人,堅定己心,不懼困苦, 少點兒貪念,就能做到真正的淡然從容。
我隻要做好自己,無愧於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