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這是變相罵我。
我掀開眼皮,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殷姚殺氣騰騰的模樣。
付庭彥總說論手段我不是殷姚的對手。
可我一直很疑惑,殷姚這樣的,是怎麼在後宮活到現在的?
這疑惑我不禁問出了口,畢竟我們地位相同,她也不敢對我怎麼樣。
「明妃,後宮險惡,你這性格,怎麼活到現在的?」
殷姚起先以為我在戲弄她,或許是我的樣子太過正經,她的表情凝滯了一瞬,露出一副我看不懂的神情。
「我入宮四載,不知踩著多少人的腦袋,才坐上今天的位子,一路順風順水的人,你又懂什麼?」
或許是我觸及到了殷姚不美好的回憶,讓她失去了折磨我的興味,她轉身離去,留給我一個烈焰般火紅的背影。
看來每個王宮中的人,如果沒有目的,都難以捱過那些令人發狂的夜晚,不舍晝夜的付庭彥,奪鳳位的殷姚,還有為了生存的我。
我們都需要有一個目的,才能賦予無望的生活意義。
我放下筷子,眼前的早飯也不香了,阿嫣卻端了兩碗酥酪走過來,循著我的視線望向殷姚,問我,「她來幹嘛?」
接著又看我狀態不對,以為我被她收拾了,眉毛瞬間撅上了天,「我去找她!」
說著放下碗就要上樓,嚇得我連忙從桌上站起身摁住她。
「冷靜……冷靜!你是我小姐成嗎?消消氣啊……」我連拖帶拽將阿嫣摁坐在椅子上,看著她那副準備手刃了殷姚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她沒怎麼我,就是說了兩句話。」
「你下次可離她遠點吧。」阿嫣恨鐵不成鋼,活像痛斥浪子的老母親,指著樓上手都哆嗦,「她跟個毒蠍子似的,你又是個心大的,蟄了你到時候隻有幹嚎的份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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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聲說是安撫阿嫣,阿嫣的憤怒之火漸熄,與我吃完酥酪轉頭幹活去了,沒有再找殷姚麻煩,與此同時,驛館的侍從敲開了我的房門。
侍從朝我行了一禮,對我說道,「蔣貴妃,蔣將軍的府中人前來求見。」
我跟著侍從來到了後院,發現對方是我爹府上的管家。
管家見我前來,跪在地上請安,我屏退侍從 ,四下無人,我趕緊起身將老管家扶起來,「阿翁快請起,這裡沒有人,不必虛禮。」
「是。」管家從地上站起來,四下張望了一眼,從袖子裡掏出張字條來,壓低聲音告訴我,「老爺怕出紕漏,所以讓我前來給小姐送信,小姐當日所問之事 ,老爺能查到的,隻有這麼多。」
看樣子是我爹查到關於刺殺的一些眉目。
「小姐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外泄,拉活的掮客冒了很大的風險。」
管家交代臨走的時候交代了我一句,匆匆走了,我幹淨回到房間,抖開字條。
——年輕女子,京中口音,年逾十八。
這線索查不查有何分別?
隊伍中加上我,三十多名女子 ,挨個排查得累死。
我將字條遞到火盆邊引燃 ,丟了進去,思量了一下,將阿嫣叫了過來。
阿嫣在洗衣服,被我找來的時候連袖子都沒放下。
「怎麼啦?」阿嫣用裙擺蹭了下手。
「幫我查件事,刺殺當天,哪個年輕女人離開了隊伍。」
20.
要保證既不打草驚蛇,又能得到有效信息,調查就要花些精力。
直到流火節前夕,還剩十多個人沒有調查,因為擔心隊伍中有內應,我隻能親力親為。
那十多人都是殷姚的侍從,她本身就對我有偏見,光是想辦法讓她允許我調查,就讓我有些頭大。
阿嫣查了好幾天,整個人都有些蔫,偶爾看著樓下吆喝著走過,賣流火節面具的商販,眼神發直,語氣空虛地問我,「小姐,我想吃凍葡萄……」
「查完了就出去買。」
我的注意力還在記錄著女侍行蹤的紙張上,那邊阿嫣的聲音仿佛隨時都能哭出來,「小姐,讓我去篝火宴,你估計也是騙我吧!說不定到時候你又不讓我去了!」
「讓你去,我怎會不讓你去呢?」
阿嫣若是對一件事厭煩,絕對不會再做下去,我先穩住她,「明天去篝火焰的時候,冰葡萄一起買行不行?」
「你說的啊!要是當天再臨時有事,我萬萬不會陪你去的!」
你也就嘴上說說不陪我,真有事兒不還是要陪我出去?
我心中如是想著,嘴裡說得信誓旦旦,「我保證,明天不陪你出去的是傻子……成嗎?」
阿嫣這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走到桌邊,跟我一起自己搜索起來。
研究那些女侍的行蹤時,我心間忽生一計,明天是流火節,如果殷姚能夠去付庭彥那裡,或許我就有機會,調查她的女侍。
我丟下了阿嫣,趕緊出門去找付庭彥,時不我待,明天就是流火節,最後那十幾個人必須全都盤出來。
到了沙州刺史的宅邸後,我有些佩服殷姚的堅定,每天經過這麼多道篩查,依然要走到付庭彥的身邊。
刺史家的女侍搜過我身後,我才撿起衣服穿好,快速走向付庭彥的住所,在門口卻又被守衛攔住。
守衛看著我同盯上的發簪,說得很是耿直,「請貴妃取下發簪。」
一根發簪,或許都會成為武器,刺進付庭彥的喉嚨。
我果斷將發簪摘下,交到侍衛手中,囑咐了一句「出來要還我」,披頭散發地走進了門。
付庭彥住所的的案卷文書,比在奉霖宮裡的還要多。
刺史宅邸不比奉霖宮寬敞,那些文書有種快要將付庭彥淹沒的錯覺,我小心翼翼避過紙堆,向他說明來意。
「讓她來做什麼。」付庭彥言辭間帶著點兒嫌棄,「裁個紙都能割手,讓她來我這兒添亂?」
我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她聽,付庭彥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我,「要殺我的人很多,根本查不完。」
殺他的人有多少我不管,但是這個說不定我能抓到,抓到一個,付庭彥就會安全一點。
付庭彥靠在桌邊打量著我,「非查不可?」
我點頭。
「為什麼?」
「因為這是我能為你做的事。」我毫不怯懦地回望,「我也想盡我所能。」
——保護你。
付庭彥忽然撇過了頭,過了一會兒才將頭轉回來。
「你這麼認真……」他頓了頓,復又掀起眼簾,嘴角彎起,「讓我有些想親你。」
付庭彥說我的要求要用一個親吻交換。
本來就是要保他的命,非要跟我談條件。
最終他還是答應支走殷姚,沙州刺史已經準備好篝火宴,請付庭彥一同共度佳節,帶上殷姚沒有問題。
我總算能去盤問殷姚身邊的宮人了。
歡喜之後,我又陷入憂愁,十多個宮人,盤問任務繁重,阿嫣的篝火宴,怕是去不成了。
回到驛站我說與阿嫣,調查多日的阿嫣終於崩潰,直接被我氣哭。
「你怎能這樣,你當我三歲孩子嗎?說騙就騙!小姐你是傻子……大傻子!」
「是是是,我是傻子,最傻的那種……」
我自知理虧,也不敢看她,隻要她肯幫忙,我當傻子也成。
驛站裡,我的親信也隻有阿嫣了。
我等她哭完,軟磨硬泡,好話說盡,阿嫣連個眼神都不願給我,最終險些磨破嘴皮,阿嫣才極為不願地答應了我。
付庭彥動作很快,當晚就給了殷姚聖旨,讓她明日去陪駕。
殷姚的眉目間的喜悅,都被我盡收眼底。
流火節當日殷姚盛裝離去,我與阿嫣說好,分開詢問,加快速度,盡量在一天之內問完。
為了兼顧質量與效率,我一天水米未進,直到日光西沉。
驛館外燈火漸次亮起,流火節的氛圍在夜幕降臨的這一刻徹底被點燃,街道之上人聲鼎沸,黑夜裡綻放煙火,照亮長空。
噩耗就是在這個時候傳來的。
我尚在盤問宮人,驛館內突然腳步紛亂,我聞聲推門而出,樓下所有在驛館的守衛,全部向外奔去,我隨手拉住一個跑向樓下的守衛,問發生了何事。
守衛疾聲回答:「皇上在朱雀大街遇襲!」
那守衛說完就向樓下狂奔,我的腦海有一瞬間的空白,接著冷意從四肢瞬間蔓延到胸口。
「阿嫣!」
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大喝一聲。
沒人回應。
我又連喚了幾聲,卻將一位女侍引來。
「阿嫣呢?」我問她。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可怕,那女侍有些懼怕,怯聲告訴我,「阿嫣說她審問有些累,去買凍葡萄了。」
「什麼時候的事?」
「一個時辰前。」
恐懼像是一塊巨石,猛然砸向我的天靈蓋。
我雙目發空,不禁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些什麼,女侍見我情況不對,連忙託住我的手臂。
那碗粥隻有她經過手,沙州城外我告訴了她付庭彥的營帳的位置,隻有她知道我去了付庭彥的營帳,今日也隻有她知道,付庭彥的動向。
而我從未懷疑過她。
短暫的窒息感過後,我深吸了一口氣,撥開了女侍的手,朝門外奔了出去。
我搶了門外守衛的馬,朝著朱雀大街縱馬飛馳,我不停地告訴自己——能趕得上,還有轉機。
遠遠望去,朱雀大街濃煙滾滾,路口處,付庭彥乘坐的馬車被洶湧的火舌舔舐,周邊幾處民宅也慘遭牽連。
空氣中浮動著濃重的火藥味,已經有百姓開始救火。
馬匹懼火,說什麼不肯再走,我果斷棄馬,朝著人群匯集跑去,馬車附近站著幾個侍衛,當中我見到個眼熟的,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付庭彥呢?」
侍衛認出是我,聽見我直接叫皇帝名諱,駭了一下,接著恭敬回答:「賊人扔了火雷炸車,陛下帶著明妃殿下跳了車。」
「我問你人呢!」
我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想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