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川和另外兩個人不同。
他算是自己找上門的,我沒費什麼心力。
那天我去了一個晚宴。
晚宴盛大,我穿了酒紅色吊帶長裙,長發卷了溫柔的弧度,慵懶地搭在右肩。
宴會上人來人往。
我那天剛拍完一場水裡的戲,隻覺得渾身發冷,懶於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便躲在宴席角落,灌了自己幾杯酒,決定提前離去。
等出租車的時候,肩上突然一沉,蓋了一件外套。
扭頭,正對上江逸川好看的眉眼。
他面無表情,眼神裡卻湧動著莫名的情緒。
我大概是醉了,居然覺得他好像藏了很多話想對我說。
我和他隔著清涼的夜風,愣愣地相望。
直到我忍不住開口:「江總,您……認識我?」
他輕輕蹙起眉毛,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挪開目光,聲音清淡:「不認識。」
這是初遇。
再後來,我機緣巧合之下,接了他投資的一部劇,才算正式和他認識。
我想起那晚的外套和對視,猜想他對我也許是有些意思的,便託周姐去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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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姐回來跟我說,他外面有不少女人,你別想了。
我當時心想,女人多,才好辦。
我籌劃著怎麼樣才能和他更進一步,結果他先找到了我,一見面就塞給我一張卡:「陪我吃頓飯。」
好家伙。
這麼多錢,隻為一頓飯。
再不答應,就不禮貌了。
結果他帶我去吃了路邊小店,我打扮精致、珠光寶氣地坐在蒼蠅小店裡,無比尷尬地陪他吃了一碗牛肉面。
送我回家的時候,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我。
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我問他:「江總,我們之前……真的沒見過?」
他還是回答:「沒見過。」
後來,我越發感覺他的奇怪。
我打聽不出他身邊有哪個女人,周姐再三打聽,都說他身邊很多女人,但又打聽不出是誰。
但後來,我也不必去聯系那些女人了。
因為我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想過碰我。
最多是一個吻,還是在我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睡過去的時候。
-
藍寶石項鏈重新掛上我的脖子,襯得我雪白的肩頸更加白皙清冷。
我和他應該到此結束了。
但直到最後,我也沒能看懂他。
我心裡是遺憾的。
因為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唯獨對他,動心過。
18
胡之銘胸有成竹地坐在高腳凳上。
一邊由著造型師整理妝發,一邊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梁小姐,一會兒應該怎麼說,你心裡應該清楚吧?」
我笑:「很清楚。」
他滿意地笑:「就說嘛,梁小姐,一定很聰明。」
我扭過頭,懶得理他。
他籤過了合同就該知道,隻要我說的話是真的,我就沒有任何責任,不必給他承擔任何損失。
攝像機一開,胡之銘身著柔軟的白色毛衣,又恢復了熒屏上溫柔和善的翩翩公子形象。
真叫人惡心。
我簡單做了節目的介紹和開場白,看向胡之銘。
「各位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胡之銘。」
他笑得春風和煦,仿佛不是那個叼著煙卷說一起下地獄的男人。
「我來這個節目呢,是迫不得已。
「這段時間,網絡上有很多關於我的謠言。
「即使我已經發了聲明,但還是有一些黑粉不依不饒,已經嚴重影響了我的生活和工作。
「所以,在這裡,我想借著這個機會,鄭重地聲明,所有的傳聞,包括聚眾 pc、吸 d,都是——」
「真的。」
我在旁邊面無表情地接話。
他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扭頭狠戾地看我:「你說什麼?」
我微笑,示意導播大屏幕一一播放我收集到的證據:「我說,都是真的。」
他抿緊了嘴唇,猩紅的眼睛像看獵物一樣看著我。
而大屏幕裡還在繼續。
他站起身來,朝著攝像機大喊:「都他媽給老子關了!」
沒有人理他。
我站起身:「胡先生,你應該好好看合同的,
「合同裡明明白白寫了,為了提高節目的可信性,
「我們的節目隻錄一次,時長不定,而且,絕不拼湊剪輯。
「你太自大了。」
他發了瘋,朝我撲過來。
觀眾席上,兩個身影朝這邊奔來。
然而我身後已經有了一個懷抱,將我護在身後,一聲悶響,胡之銘已經重重摔在舞臺上。
我呼吸未定,抬頭,對上江逸川凌厲的眉眼。
我喃喃:「你來了。」
胡之銘歪在地上,滿臉不可置信:「江總?!」
拍到這裡,我覺得可以停了。
我看向工作人員:「現在,可以停了。」
惡人已醜態畢露,短短十幾分鍾,不需要更久。
證據會在視頻播放時,同步更新在節目的官方微博裡。
胡之銘,完了。
我在心裡輕輕說,女孩們,我替你們報仇了。
胡之銘半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氣,早已沒有了剛剛的氣定神闲。
「江總,我這也是幫你報仇。」
江逸川冷冷地看著胡之銘,咬著後槽牙:
「自作聰明。」
19
風波平息。
事情比我想得更嚴重些,因為這事兒驚動了警方。
他們直接把胡之銘帶走了。
「你真是不要命了。」
江逸川惡狠狠地扔下兩句話,面色又恢復了淡漠,矜貴地整理著袖口,不願再與我多言。
正欲離開時,視線突然定格在我的脖頸。
我低頭看,那條藍寶石項鏈不知何時從我的襯衣領口中露了出來,我慌忙往領口裡塞。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目光難以置信似的,緊緊盯著那條項鏈。
良久,他晦澀地開口:
「醫生說,你得了一種怪病,
「隻能說真話。」
我心下一驚,原來他知道我去過腦科醫院。
我垂眸:「是。」
又是很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居然帶著微微的顫:
「那我有句話,
「想問問你。」
我抬起頭,與他對視。
這雙眼還是那麼好看,從第一次見,我就覺得熟悉。
「你,
「有沒有一點點,
「對我動心過。」
他握著我手腕的右手,都在微不可察地抖。
外人看不到,但我明明白白地感受著。
我知道我沒辦法騙他,於是隻能朝他笑,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是,動心過。」
他的眸子瞬間有了些光亮,聲音越發艱澀:
「那……」
我無奈地笑一笑,沒等他問出口便接話:
「是,隻對你。
「所以,你要不要也告訴我,我們之前是不是見過?」
他長睫顫動:「是,我們見過。
「梁洛洛。
「很好聽的名字。」
他笑著吐出這句話。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了 10 年前,那個曾經說過同樣一句話的少年。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20
10 年前,我剛剛踏入娛樂圈。
那時候我才 14 歲,家裡缺錢。
我媽摸著我的臉,笑得很溫柔,我卻渾身豎起汗毛。
「還好,給你生了一張漂亮的臉。
「我們家以後,全靠它了。」
她把我送去試鏡,一堆男男女女聚集的會議室裡,我怯生生地站在臺上,被要求現場表演一段才藝。
老天,我毫無經驗,除了一張臉,別無長處。
於是隻能傻傻地愣在臺上。
臺下有人不斷地嗤笑:「小家子氣,登不得臺面。」
導演笑一笑:「小姑娘,你不適合這個角色,下去吧。」
我很害怕。
這樣回去,又會是我媽的一頓毒打。
這時候,我聽見長長的會議桌盡頭傳來一個很清澈很堅定的聲音:
「梁洛洛,很好聽的名字。」
我抬起頭。
會議室裡安靜下來,這少年的話,竟然是有分量的。
導演揣摩著氣氛:「小少爺,你的意思是,她可以?」
我滿懷期待地看著他。
但他沒來得及開口,旁邊一個青年男子含笑開口:
「逸川還小,他說的話不作數。」
這男人眉眼和剛剛的男孩很相似,說的話卻顯然更有分量。
他高傲地挑了挑眉,連眼神都沒給身邊男孩一個。
導演抿了抿嘴:「梁洛洛,你先回去吧,這個角色……不太適合你。」
我剛剛提起的心,又落了下去。
臨走前,我看了一眼長桌盡頭那個為我說話的男孩,他垂著眸,辨不清神色。
冬風凜冽,我裹緊了外套,站在冷風裡,不敢回家。
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竟是剛剛那個男孩。
他追上來,很堅定地對紅著眼眶的我說:
「你別哭,這個角色,一定是你的。」
我鬼使神差地就相信他。
為了表達感激,我掏空了口袋,隻有 6 塊錢,我不好意思地看著他:
「不然,我請你吃一碗牛肉面吧。」
少年愣了一下,笑起來:
「好。」
再後來,我真的得到了那個角色,免於我媽的一頓毒打,還陰差陽錯地踏入了娛樂圈,自給自足,不必再看我爸媽的臉色。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也沒再見過他。
他的名字和面容,漸漸從我的記憶中淡去。
但我一直記得,在那個充滿嘲笑聲的會議室裡,他曾經很堅定很溫柔地替我解圍:
「梁洛洛,很好聽的名字。」
21
我很久沒有這樣放肆地流過眼淚了。
這個圈子,不相信眼淚。
劇組工作人員早已識相地離場。
江逸川溫柔地給我擦去眼淚。
顧言舟和歐澤隱在舞臺燈光之後,遠遠地看著。
淚眼朦朧裡,我看到歐澤轉身離開,背對著我瀟灑地揮揮手:
「姐姐,小爺我走了。」
他的聲音還是吊兒郎當,帶著略顯誇張的笑意:
「別信我說過的那些鬼話,都是騙你的。
「我才沒有動心過。
「姐姐,祝你……幸福。」
他的身影消失在演播室的盡頭。
顧言舟卻沉悶地向我們走過來,雙眼通紅:
「洛洛,為什麼是他,不是我。」
我抹去眼淚,抬眸:
「顧言舟,不如問問你自己,你愛的是已經離開的小藝,還是在你面前的我?」
他瞳孔陡然放大:「你……都知道。」
我面無表情:「是,我從開始就知道。」
他愣了兩秒,開始苦笑:「可是洛洛,我現在愛的,真的是你。」
「可我,真的不愛你。」
22
我對顧言舟其實沒什麼愧疚。
因為我能待在他身邊,不過是因為,我是個替身。
作為盛華娛樂唯一的太子哥,他的緋聞早就傳得滿天飛。
身邊鶯鶯燕燕不斷,心裡卻有一個愛了十年的白月光。
從周姐那裡,我看到了他白月光的照片。
真漂亮,真像我。
可惜被他傷透了心。
她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飛機,我坐在機場角落,靜靜看著顧言舟失魂落魄。
當晚,我就在某家私人會所「偶遇」了他。
他醉眼迷離,對著我喊:「小藝。」
後來有很多次,他在我面前醉過去,都在低喃:
「小藝,別走好不好。」
「小藝,你明知道我和那些女人不過是逢場作戲。」
「小藝,我和那些女人都斷了聯系,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
這個騙子。
就連醉了,也在撒謊。
他從來沒和那些女人斷過聯系。
我每次都靜靜地看著他的醉態,然後在心裡說:
「小藝,走得好。」
而他將頭擱在我的肩上:
「小藝,我找到了一個很像你的女人。
「不能給你的,我都給了她。
「但可惜,她不是你。
「她永遠也比不上你,小藝。」
……
他對小藝的歉意,變成了我的工具。
若有想要的試鏡機會,我就換上白色裙子,和照片裡那個女孩十足十地像。
他總是愣一下,然後百依百順。
我就知道我賭贏了。
照片裡,那個一身白裙、帶著恬淡笑容的女孩,應該也曾羞赧地側過臉,說過同樣的話。
決定離開他,是在某次他高燒後。
我秉著時間管理最高效的原則,在拍戲見江逸川的間隙,去照顧他。
他高燒不退,迷迷糊糊地喊:「洛洛。」
我一晃神,突然意識到,最近他身邊的女人,好像一個一個地逐漸斷了聯系。
而他在我身邊待的時間卻越來越長,離別時越來越依依不舍。
我提著餐盒的手一抖,餐盒連帶我買的小米粥,哗啦啦灑了一地。
保姆手忙腳亂地來收拾,我幫著她清理幹淨地面,然後笑一笑:
「阿姨,麻煩你,不要說我來過。」
他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揣著鑽戒來見我。
「洛洛,生病期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想,你對我是最重要的。
「洛洛,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聲音顫抖,單膝跪地。
我冷眼看著,心裡卻想起另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一身白裙, 在扭頭登機的瞬間,才肯流下決堤似的淚水。
那眼淚, 顧言舟沒看見,我看見了。
我很想問問他,你曾經也這樣喜歡過另外一個女孩, 喜歡到喝醉了都在喊她的名字。
可你,是怎麼對她的?
你嘴裡的真心,到底有幾分?
我靠近你,是為了資源。
你允許我靠近, 也不過是把我當成減輕負罪感的工具。
我們互相視為工具, 不要再談其他。
所以我推開了他的戒指, 客氣疏離地後退一步:
「我們,不要談感情。」
23
「所以,現在隻有我了?」
江逸川看著我。
我其實很想告訴他,一直隻有你。
在我的大腦清醒之前, 我的身體早就給出了答案。
猶記得歐澤那晚走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段話。
「姐姐, 我從不吻你,因為, 每次靠近你, 你的表情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你很抗拒。」
說到這裡,他看向遠處, 輕輕笑了笑,「可是, 他吻你的時候,你不會躲。」
他指的是在江家私人醫院,江逸川朝我俯身,我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原來他看見了。
那時候, 我如五雷轟頂般,認清了自己的心意。
-
我看著江逸川:
「我處理了我身邊的,你也應該處理好你身邊的。
「感情裡,我想要公平。」
他愣了兩秒,似是無奈又似是別有深意地笑一笑:「好,我同意。」
然後輕輕把我擁入懷裡。
電光火石間, 我突然意識到什麼。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顫抖著聲音:「你身邊, 是不是沒有其他女人。」
他笑:「洛洛, 真聰明。
「周姐託人打聽,是我讓人告訴她, 我身邊女人不斷的。
「我記了你那麼多年,你卻根本不記得我。
「總該讓我出口氣。
「結果你更厲害,給了我兩頂綠帽子。」
(咳嗽,聲嘶力竭地咳嗽)
「「我」我紅了臉:「當時,不是以為各玩各的嘛。
「而且——」
我還未說完, 他輕笑:「我知道, 他們隻不過是你的錢袋子,你沒動心。」
我看著他。
他笑一笑:「歐澤早就跟我說了。
「他說你對我是不一樣的。
「隻是我那時候不信,以為我也不過是你錢袋子中的一個。
「更不信他說的其他鬼話。」
「現在呢?信了?」
他又將我擁入懷裡:「信了。
「你真的,隻對我動心過。
「這就夠了, 洛洛。」
我安心地縮在他懷裡,腦子裡又蕩起少年那句清澈而溫柔的話:
「梁洛洛,很好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