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又再次打字:【算了,不關我事了。】
令我驚訝的是,更多的反而是找我聊漫畫的人。
有平時看起來嚴肅古板的學霸:
【小魚,你那個臺版《晝行閃耀的流星》在哪裡買到的啊嗚嗚嗚,來點渠道!】
有非常時尚又精致的現充女孩:
【你居然還有《天是紅河岸》這麼古早的漫畫,借我借我,我要重溫~】
甚至連王爽都來嗷了一嗓子:
【悄悄告訴你我也看過高野莓那個《Orange》,媽的,還給我整得流了幾滴貓尿!】
我才發現,原來大家也……好像都挺少女心。
江舟遠更好笑,因為知道了這一出,在青檀高中校內網站讀書板塊裡,發起了個少女漫畫推薦及分享互借活動。
直接黑進了校園網後臺,學校一時間想刪刪不掉那種。
給校長氣得吹胡子瞪眼。
又礙於他考得太好,還要讓他來參加給高二學弟學妹們開的分享交流會,隻得暫時忍氣吞聲。
還聽說江舟遠在那個交流會後,盯了半天楚思微,最後語重心長地說:
「小魚說她討厭你,一定有她的道理。」
楚思微當場失了淑女風範,白眼翻上天:「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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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交流會,本來裴之嶼也該去的。
他卻不知何故,沒有參加。
17
幾天後,我還在家裡吹著空調看漫改電影,卻被一個陌生老太太找上了門。
老太太看起來已經年逾六十,卻依然打扮得優雅精致。
隻是面有疲態。
「您是……」
「我是裴之嶼的媽媽。」
完全沒想到的答案讓我微微張大了嘴。
「小姑娘,能進去說嗎?」她疲憊地笑笑。
我趕緊把人迎了進來。
在裴之嶼母親的口中,我聽到了從未曾設想過的,裴之嶼的故事。
裴之嶼母親是個成功的商人,而父親則是大學教授。
他有個比他還要聰慧優秀的親姐姐,曾經。
幸福美滿的生活,從他姐姐高三時,和一個父母看不上的小混混戀愛開始被打碎。
她開始撒謊,逃課,翻牆出去和那個小混混約會。
直到有一天,小混混騎著摩託載著她,一起飆車。
過速的摩託車撞上迎面駛來的大巴,裴母趕到時,女兒已經滿身是血,隻剩最後一口氣。
此刻再講對錯、懺悔、責備,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他姐姐在母親的懷裡,隻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媽媽,不要難過。」
第二句是:「你們再生一個。」
裴之嶼便誕生在這樣悲傷的背景之下。
裴母生下他時已經四十幾歲,高齡產婦,冒著生命危險。
不知是為了姐姐的遺言,還是裴父裴母實在太孤獨了。
總而言之,在裴之嶼剛懂事時,他便開始聽姐姐的故事。
在幼年時期便有與別人不一樣的,年邁的父母。
永遠也聽不完的,姐姐的故事,和父母流不完的眼淚。
以及他們嚴厲的要求——絕不能重蹈姐姐的覆轍。
裴之嶼此生所能被允許的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學學貝斯,玩玩樂隊。
「都是我們的錯,」裴母的眼淚流得洶湧,「小嶼從小就很壓抑,我們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所以他有了喜歡的人,也絕不敢說,怕我和他爸會傷心。
「都怪我們,要不是他爸總在他面前說,咱倆也沒多少年好活,就希望他聽話一點,他也不至於……」
我心酸得緊,既是為裴之嶼,也是為這對老人不幸的遭遇。
「您別傷心了,裴之嶼出什麼事了?」
18
醫院是最能體會人間百味的地方。
急診室的走廊長椅上有一小攤血。
可來來往往的擔架和藥車丁零當啷,並沒人有空過來清理。
有人恹恹地昏睡於病床。
有人神色憂愁在花園抽煙。
這種時刻,你才能真切感覺到是活在人間。
而病床上昏迷著的裴之嶼,才第一次讓我覺得他脆弱,而不再那麼完美又遙遠。
又是車禍,又是車禍。
就在我與楚思微幾乎是大吵一架的那一天。
不幸的事卻有這種令人討厭的該死的巧合。
幸運的是他保住了一條命,隻是還沒醒來。
他的側臉依然好看得緊,卻蒼白得讓人心驚。
時過境遷,我終於能站在他身邊說出那些想說的話。
他卻不能回應我。
「裴之嶼,你是傻子嗎?
「你媽媽說,你喜歡我,有個盒子專門放著跟我一起寫過的錯題本,還有個很醜的木頭小人,背後刻著我的名字,是真的嗎?
「你有沒有感覺到我也喜歡你,整整三年,你真的也有,偷偷把我放在心上嗎?」
我是該感到幸運的,曾經那麼喜歡的人,竟然也在喜歡著我。
可我到底還是落下淚來。
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
這之後的日子裡,我每天都來醫院。
絮絮叨叨跟他講以前從沒說過的話。
一會兒罵他臉很臭,高二那回我其實差點被嚇哭。
一會兒誇他真的很好,在學習上幫了我很多很多。
一會兒又笑他,其實他喜歡小貓的小秘密我也知道。
在這之後,江舟遠也經常來。
美其名曰要一起陪裴之嶼。
我看他是來摸魚差不多。
這天,他又捧著本不知從哪搞來的,我都沒看過的少女漫畫讀得津津有味。
一邊還發出「嘖嘖」聲。
「你這反應,到底是好看還是難看啊?」
我一邊削蘋果,一邊伸長了脖子向他那兒湊,想要偷看一眼。
江舟遠低頭睨我一眼,摸了摸下巴。
「隻是覺得像你。」
「怎麼說?」
「秘密。」
「喂……你倆……這是當我死了,還是在給我招魂啊……」
病床上傳來虛弱無比的聲音,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我的眼淚幾乎是在瞬間飆出來,驚喜地撲上去。
「啊,活了!」
江舟遠放下漫畫書,長籲一口氣。
窗外蟬鳴正盛。
恰逢盛夏好時節。
19
後來,楚思微去了國外的高等學府,前途依然一片光明。
裴之嶼和江舟遠都上了 Q 大,我在自己相當滿意的 R 大就讀。
甚至和他倆在同一個大學城。
裴之嶼醒之後,我把那些想說的話,原封不動,再跟他說了一次。
但是最後我說:
「可是裴之嶼,我現在覺得,三年裡,我其實都沒有接觸到真正的你。
「我喜歡的好像是自己心中一個完美的形象,他有標準的小說男主的設定,好看得像是撕開漫畫走出來的外表。
「你的苦痛和憂愁我全然不知,我是不配喜歡你的。
「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我朝著你努力的時候,讓我覺得,啊,原來我也是挺能拼命的一個人……」
我笑起來。
「你可能想象不到吧,你能隨便做做的那些競賽題,對我來說卻實在是太難了,我甚至能 24 小時不睡覺,跟自己賭氣,往題海裡鑽。」
裴之嶼看了我半晌。
開口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另一件事:
「有一天,是高三的時候,晚自習快要結束,你應該是很開心,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小聲地哼起了歌。
「是我喜歡的樂隊裡,一首比較冷門的歌,《She』s A Rainbow》.你一定不記得了,但是那天晚上,我竟然失眠了。
「我想,連喜歡的樂隊都一樣,這不就是命運?
「我想,什麼時候才能告訴你這件事呢。
「我想,原來『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這句話是真的。
「啊,所以你那時採訪指的是……」
我有點不敢置信。
「嗯,是你。
「我不知道會被楚思微和旁人誤會成那樣,也不知道那天聚餐她擅自說了那些話,讓你困擾了,對不起,小魚。」
「又不是你的錯……」
「我隻是想告訴你,你本來就是彩虹一樣燦爛的人,遠比你口中的我,要來得耀眼。
「所以,先盡情去做你自己吧,做那些你未曾做過的事,走那些你以前想走,而不敢走的路。
「其他的,我們來日方長。」
裴之嶼微微笑起來,眉目柔和。
更勝那會兒他看著懷中小貓的模樣。
胸中暖意流過,我看著自己的手心,慢慢將它握成了拳。
再後來,大學生活空闲些的時候,我經常去他們樂隊練團的地方一起玩。
逐漸也認識了他們樂隊的鼓手、鍵盤、吉他。
某天午後, 江舟遠邀請我:
「喬小魚,這次音樂節,你要來當一次我們的特邀主唱嗎?」
見我一時不答,他解釋起來:
「不要誤會, 不是因為我喜歡你, 才強行搞特權邀請你的, 他們幾個都覺得你聲音很有特色很迷人,裴之嶼就不說了,蕭蕭他們也是真心這麼覺得的……」
語畢,他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揉了揉頭發,倒吸一口涼氣。
「我天, 你當沒聽見吧喬小魚,沒聽見好嗎!別現在就讓我退賽啊!」
「退賽是什麼鬼……」
他剛剛語速有點快,其實我就隻聽見了個退賽。
「你別管,你就說你來嗎?」
「好啊。」
要是以前的喬小魚,一定對自己的聲音自卑又敏感。
一定不願意站上這樣的舞臺。
「謝謝你,江舟遠。」
餘下的話我沒說。
你是一開始就相信我,永遠覺得我很棒,站在我這邊的人。
給了我超多鼓勵和勇氣,去發現我自己的可能。
是我的身前燈,手中劍,檐上月。
看似不著邊際, 卻永遠最可靠。
「有什麼好謝的……」他不著痕跡撇開臉, 耳畔微紅。
「啊,那我想試一次大崎娜娜的打扮!」
「哦哦哦,那個《NANA》嗎, 皮衣、格紋百褶裙、馬丁靴是吧?挺好的, 又甜又酷, 很適合你。」
江舟遠朝我眨眨眼睛。
很好, 他現在輕車熟路,很是上道。
手機燈光熄滅,漆黑的屏幕映出我淚眼蒙眬的臉,亂七八糟的雞窩頭。
「(我」在我看過的那麼多少女漫畫中, 有一本是長久以來被我遺忘,而最近才想起來的。
它的年代非常久遠,甚至是媽媽小時候看過的書。
五十嵐優美子的《小甜甜》。
我小時候從書櫃深處把它翻出來看完, 然後便大感震撼。
無他,我最心愛的男主人公安東尼,竟然在漫畫中途就意外去世了。
小甜甜到最後, 也沒有跟任何人在一起。
這叫什麼少女漫畫?
我把它扔回了書櫃深處。
可是過了這麼多年,小甜甜最後成了護士, 在山坡上和孤兒院的孩子們又唱又跳的畫面, 卻如此清晰地再度浮現在我腦海。
也許要成為女主角, 不用是任何人的依附,而是先要發現自己的閃耀之處。
我很珍貴,我很獨特。
我有喜歡和討厭任何人和事物的權利。
我有被討厭的勇氣、直面失敗的坦蕩。
我有野心和欲望, 並願意為此付出一切爭取。
荊棘中的玫瑰我願意流著血去摘。
璀璨的王冠為什麼不能由我來戴?
宇宙廣闊,一定有隻為我而閃爍的星辰。
這是屬於喬小魚的十八歲,依然會對愛情抱有美好幻想。
依然愛看很多很多情節綺麗美好的漫畫和小說。
她隻是突然發現,在愛別人之前, 她好像先愛上了自己。
不再羞恥於自己的外表、喜好、情緒、缺點。
音浪正強,臺下觀眾歡呼聲震天。
朋友們也已經準備就緒。
我伸出手,穩穩抓住了舞臺中心那支麥克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