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黎音家院子裡也有一棵棠梨樹,我坐在臺階上,他們站在樹下談話,總覺得畫面有些熟悉。


我聽不到他們說了什麼。


可沒聊幾句,黎音就哭紅了眼。


陸執還跟當年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表情都是冰冷的。


冷得讓人連靠近都困難。


黎音往前走了好幾步,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跑回了屋子裡。


我正想過去問問,黎音就拿著一本書出來了,她把那本書遞給陸執。


陸執望著書發愣了好一會兒,才跟她說了聲「謝謝」。


他沒有接書,而是直接說:「我現在不需要了。」


我靠在門框上,看著黎音把書收了回來,她釋然地笑著:「那太好了,我終於可以放下你了。」


陸執點點頭,越過黎音,也越過了我,沒做停留地離開。


黎音站在原地悵然若失了好久,我走過去叫了她大嫂,她才反應過來。


她坐回茶案前,人走茶也涼了,但她還是喝了一盞,如釋重負地對我說:


「然然,我十三年的初戀和暗戀終於結束了。」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們之間不相愛,隻是曾經年少無知的我把他們定義成了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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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該發覺的,陸執那樣的人讓他怎麼愛啊。


他活在那個被雪覆蓋、又冷又孤獨的世界裡,從來沒有走出來過。


他的愛早在年少時就被殘忍地摧毀深埋,他得到的通通是惡意冷漠,回饋給別人的也隻會是冷漠。


我以為當年爬狗洞見他的黎音是暖過他的。


我還以為他至少有一點幸運的,他愛的人也愛他。


隻可惜都是我以為。


76


黎音說她想出去看看。


我又去了那個火車站。


我真的好討厭好討厭分離,現在連帶著這個讓我經歷分離的火車站都一並討厭了。


黎音剪了幹練的短發,眼神堅定,連笑容裡都洋溢著輕快:「然然,我這一輩子都在妥協,妥協著放棄學業,妥協著放棄理想,妥協著嫁給子堯,我以為我早就沒了踏出這一步的勇氣,現在你該恭喜我了。」


黎音活得不快樂,她在宋家就像是被關在了籠子裡。


大哥對她越好,她越是因為愧疚而逃不開那個籠子。


現在大哥親手打開了籠子,籠中鳥飛出來了,我才發現黎音從來都不是相夫教子的深閨妻媳,她有屬於她翱翔的一片天空。


「大嫂……」


我頓了頓,換了稱呼:「黎學姐,你還會回來嗎?」


黎音摸著我的頭發,眼睛紅紅的:「然然,還是叫我大嫂吧。」


「會的,一定會回來。」


我忍住哭聲,緊緊抓著她的手,黎音答應我的事,從不會反悔。


黎音衝我揮著手,上了火車,她沒有哭,可我早就哭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其實我和黎音,我更像那個循規蹈矩、困囚在舊俗禮儀之中的尋常女子。


黎音有勇氣踏出的那一步,我永遠都踏不出去,也從來沒想過踏。


許君初有了他的追求,黎音有她的理想,他們都走了,而我隻想守護自己的一方天地,隻想我愛的人都安然無恙。


許君初以前就說我是個沒出息沒志氣的人。


沒什麼明確的夢想,也沒什麼清晰的目標。


那時候我還總跟他據理力爭地吵一架,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77


陸執受了傷。


我待在房間裡都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出去的時候副官又說沒事。


沒挨住,還是去敲了陸執的房門,等了半天才聽到了他拖拖拉拉的腳步聲。


我明明聽到腳步聲在門前停下,他卻沒有開門。


或許是在防我?


「陸執,我今天送走黎音了。」


我站在門外對他說話,也不知道他聽不聽得見。


「她沒說要去哪裡,但她說一定會回來的。」


我聽到了陸執的呼吸聲,很近很凌亂。


「你為什麼不喜歡黎音啊?」


黎音放下了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去愛冷冰冰的陸執了。


我深深嘆了口氣,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其實,我希望有人能愛你。」


陸執不給我開門,也不跟我說話。


算了,這種時候他大概也不想見仇人的女兒。


「我走了,陸執。」


「宋安然。」


他開了門,腦袋上還纏著繃帶,脖子上也有,身上穿了件襯衫分辨不出有沒有傷。


但他臉色是慘白的,一副失血過多的模樣。


我被嚇著了,我沒想過他會傷得那麼重。


他不是被稱為「不敗將軍」的嗎?


怎麼會傷成這樣。


78


我朝他走過去,他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避開。


我最終還是停在了他的門前沒進去。


他望著我,像是在等待我開口。


剛剛明明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可現在又一句都說不上來了。


我想問問他和黎音到底是怎麼回事,想問問他下一步準備怎麼對付宋家,又想問問他怎麼會傷成這樣。


僵持了好久,結果一個問題都沒說出來。


我聽到他微嘆息了聲,聲音緩緩地說著:「回去睡覺吧。」


我懊惱地點點頭,轉身走了,走了好久都沒聽到他關門的聲音,回過頭,看到他還站在原地正注視我。


有點遠,琢磨不清他的神情。


我抬步離開,心裡有種莫名的感受,我原以為他對我的恨即使不表現在表面上,也會在暗處。


可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我回頭時,他明明是……很失落的表情。


79


陸執這次受傷真的不輕,第二天連房門都沒出來過。


隻有醫生和他的心腹進去,有看到的佣人小聲描述:「昨晚上我看到盤子裡有顆老大的沾了血的子彈,督軍到現在還昏迷著呢。」


「那督軍不會死吧?」


死?


佣人們看到我急急忙忙地一哄而散。


陸執那樣強大也會死嗎?


我佇立了很久。


覺得自己想了個蠢問題,人生在世,誰逃得了一死呢。


父親傳信讓我回去,自從他投靠佐藤,我和爹爹關系就很僵,主動傳信讓我回去,我想著肯定是有什麼事。


結果關上了門他就興衝衝地問我:「陸執怎麼樣啊?」


看他一臉的得意,我生了不好的預感。


「臭雜種,還不是栽在了老子手裡。」


是爹爹做的,是爹爹。


他握住我的手,說出這回的目的:「陸執現在受傷,你正好幫爹爹去拿一樣東西。」


「你不該這樣做!」


我第一次跟爹爹拍桌子,以前再跟爹爹吵架,父親終究還是父親,有些根深蒂固的念頭終究不允許我對父親不敬。


但這回我真覺得爹爹錯了,他真的錯了,陸執這段時間明明就很安靜,我還奢望著我們能挽回陸執些許的原諒。


可現在怕是什麼都不能夠了。


「我怎麼不能這樣做,我隻恨這次沒能殺了陸執!」


「有錯的本來就是宋家,是宋家欠了陸執……」


爹爹衝我吼:「欠個屁!難不成做了督軍府的姨太太,你就忘了自己姓什麼了,開始幫著外人了。」


「我不殺他,他就會殺了我!你沒看到陸執都幹了什麼嗎,他娶你做妾羞辱宋家,害你不能和許君初在一起,把你爹逼得連商會會長的位置都丟了,宋家差點家破人亡。」


「還有你哥,你那麼有能耐去把你大哥的腿治好,去啊!」


我望向他,咬咬牙,一字一句道:「或許,這就叫報應。」


爹爹瞪著眼睛,第一回打了我。


80


我總覺得悲傷的氣氛要配合一場酣暢淋漓的雨天,隻可惜今天是難得的豔陽天。


前面的司機時不時偷看我一眼。


我笑著調侃:「這麼大還被爹爹打太丟人了,幫我保密千萬別說出去。」


司機趕緊點著頭說不會說出去的。


我望著車窗外的人,忽然很想跟許君初又或者黎音說。


我現在變得很堅強了,居然沒有哭。


結果我的堅強隻堅持到了自己一個人。


在房間裡擰著梳妝臺上壞了的八音盒,上面站著的小女孩怎麼都不動,音樂怎麼都放不出來。


我被氣哭了好久好久,哭到自己都覺得自己煩。


我一點都沒有變,隻是現在已經沒了讓我肆意發泄的地方而已。


81


佐藤將軍麾下最得力的心腹被暗算了。


屍體扔在他們總辦處,成了好幾天的頭條新聞。


陸執的動作很快,在機要位置全都安排上了自己的人,他不給對手任何喘息的機會,有些戰爭明裡暗裡地都在進行。


父親一直讓我回去,他要求我在陸執那裡給他偷一樣東西。


我不想知道是什麼,也不想偷,我就想安安靜靜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每天去後院看看花。


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會為別人的故事哭泣。


誰家又死了最後一個孩子,誰家又被洗劫一空,誰家的頂梁柱又戰死沙場。


甚至有時候出門買份報紙,遇見一位垂頭喪氣的老人都能腦補一出痛徹心扉的故事。


又或者看見斷橋上等候愛人回歸、獨自掩面的女子也能同病相憐地難過流淚。


我天真地以為我逃跑成功了。


直到大哥打電話過來衝我吼,爹爹快死了你還不回來嗎!


82


我不喜歡用宿命兩個字來詮釋人生,可越不喜歡,我越是被困在宿命裡。


動彈不得。


83


爹爹一直沒能給出佐藤想要的東西,佐藤開始懷疑他。


我趴在爹爹床邊,他的五根手指頭都被剁了,那隻手打過我,也撫摸過我的頭,告訴過我,他會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都給我。


爹爹醒過來就問了我一句話,當初為什麼沒和許君初離開。


因為爹爹在包袱裡放了一張紙條。


他說,汝與吾之愛女,遂願此生無恙。


落款不是「父留」而是「原諒」。


我怪過父親,可作為他的女兒,我既做不到幫他助紂為虐,也做不到和他永不來往。


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私的,子女對父母的愛是真摯的。


真正的宿命是,明明是錯的,卻沒有對的選項,明明是黑暗,也隻能硬著頭皮前行。


無論如何,人還是要活著的,才不會回過頭時去談那些後悔。


我極力說服著自己。


84


許君初,如果有一件事你明明知道是錯的,可你無可奈何,那到底是定義成有罪還是無罪呢?


對我來說,最難踏進的就是陸執的房間。


我在督軍府那麼久,一次都沒有進過他的房間。


有時候是害怕,有時候是逃避。


正因為如此,沒有人會想到我進他的房間。


父親讓我偷的是一份抗日積極分子的詳細名單,明天交不到佐藤手上,他不會再庇護宋家,佐藤例行斬草除根,疑心重,爹爹在他身邊待過,他不會放過爹爹。


母親帶著姨娘們跪在地上求我,大哥讓我清醒一點,他大聲質問我,你能眼睜睜地看著爹娘去死嗎。


他告訴我,我姓宋,應該守護的是宋家。


我懷著某種僥幸的想法,比如,我沒找到,比如,陸執闖進來發現了我,又比如,佐藤突然不需要這份文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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