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得以松了口氣,日日待在活閻王身邊著實讓我心力交瘁。
夜裡,府裡難得做了些好菜,吃飽喝足我便一個人溜達去了花園。
在千鯉池邊,我坐在池沿,將腳伸進水裡晃悠地怕打著湖水。
抬頭看著天,天上是一輪淺黃圓月。
都說,望月思鄉,此時我看著那圓月,一時間傷感起來。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一月有餘了,從榮國公府的任人欺凌到攝政王府的擔驚受怕,這一月我過得著實辛苦。
有些想回家了呢,我吸吸鼻子。
隨即又自嘲笑笑,我哪有家?
不論是在現代還是在這,不論是我許幼安還是這個身子的原主竇莞兒,都是沒有家的。
思及至此,我不禁紅了眼眶。
一陣風吹來,我打了個寒戰。
我隨意抹抹臉上的淚,將泡皺的腳拿出。轉身,卻發現不知何時謝仞已站在不遠處的亭中。
見我轉過頭,謝仞踱步過來。
「不知羞恥。」月色下,我清晰地看見謝仞擰起了眉,目光落在我還掛著水珠的腳上。
我茫然眨眨眼,思索了好一陣才明白。這時的女子,好像是不能隨便讓人看了足去的。
也許,我現在在謝仞心中,和裸奔無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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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將水擦盡,穿上了鞋襪,正想著如何走開,卻聽得謝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方才,在想什麼?」
我愣了愣,抬頭。我坐在地上,從我的角度,隻能看見謝仞的利落下颌角,並看不清他的神色。隻是,這樣低沉的聲音,是我之前從未從謝仞嘴中聽過的。
「想榮國公府的一些事。」我低下頭,半真半假地答道。
「想如何掙得榮國公府滔天的富貴榮華?」謝仞又變回了從前的模樣,語氣中盡是尖銳戲謔。
也許是壓抑許久,也許是今晚傷感,我竟紅著眼,提了聲音:「誰要管勞什子榮國公府,他們對我不仁,我何必去在乎他們?」
我發泄似的賭氣說了這話,話音落下,我才反應過來我身邊的這人是謝仞,一時間脊背發涼。
可謝仞卻沉默許久,隨即如同未聽見一般,轉身離去。
我摸不準他是何意。
第二日,謝仞留在書房處理了一早的事務。而我,因著昨夜貪涼玩水,又吹了風,竟有些染了風寒。
我一上午都昏昏沉沉,在謝仞面前,好幾次險些出錯。
「過來,喝了。」午後,謝仞讓人端來了一碗湯藥。
我沒有猶豫,端起碗喝了,很苦。
「不怕我下毒?」謝仞挑著眉看向我。
「怕。」但是,我從來沒有反駁他的餘地。
他若是想要我的命,我便隻有死路一條。
話音剛落,謝仞的手毫無徵兆地掐上了我的脖子,一瞬間我喘不過氣來,仿佛回到了那天夜裡——他瘋了般握著我的手將匕首捅進他的心口。
這個瘋子……是不會留我性命的吧……失去意識之前,我這樣想著。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已是午夜,一片漆黑。
身下是硌得人渾身疼的木板,頭枕著的是又硬又涼的玉枕。
這是……謝仞的床!
「醒了。」
轉身,果然是謝仞。他半躺在床上,一手倚著腦袋,看向我。
夜色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隻是,想著今天午後他掐上我脖子的模樣,我便害怕。
「你很怕我?」謝仞的手又撫上了我的脖子,他似乎很喜歡這樣可以掌握別人生死的姿勢。
「怕。」我不敢看他,抖了抖睫毛。
「不說謊的是乖孩子。」他靠近我,又用那蠱惑一般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道:「既然這麼怕我,那就殺了我吧,我死了就沒有人能傷你了。」
「或者,拿了這礦山圖,跑出去。鬥倒了我,你就安全了。」
他將冰涼的匕首與礦山圖塞進了我的手裡,一左一右。
「選一個吧。不論哪個做成了,你都立大功了,你那表舅母可以給你封個郡主,讓你風風光光地嫁人。」
他俯在我身上,舉起我的左手,將匕首抵上他的胸口,「還是一刀殺了我比較痛快,你說是不是?」
謝仞輕笑,將臉探前。
「乖,用Ŧúₐ力,一點也不難。刺下去,往後你就有至高的身份,享不盡的榮華。」他慢慢地俯身,那刀尖就要刺向他胸口。
我意識恍惚著,昨日受的風寒如今讓我無力思考,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隻有謝仞的臉,消瘦的臉,在我面前不斷放大。
幾乎是本能的,我將刀甩下了床,用盡渾身力氣推開了他。
瘋子……瘋子……我想要爬下床,卻又撞上了床梁。
我吃痛跌回床裡,隻見謝仞下床,取了燭火。
他坐在我身旁,臉靠向我不過一尺遠,他手中橘黃色跳動的燭火映照著他的面龐,也給我難耐的灼燒感。
我下意識地退後,他卻伸手攬住我的頭,俯身舔去我臉上的淚痕。
原來,我又哭了。
我不敢看他,隻覺著臉上湿漉漉的觸感似黏膩的毒蛇盤旋。
他退開了,我睜眼,隻見他笑著打量著我,如同打量一個精美的藝術品。
他一下一下撫摸著我的頭,呢喃著:「好孩子……」
我瑟縮著不敢動。
「乖,睡吧。」這話仿佛當真是哄孩子,隻是從謝仞口中說來,卻讓人心中發涼。
我不敢違背,閉上了眼。
第三章
一夜未眠。
在謝仞身邊我如何睡得著,更何況他總是一下一下地輕撫我的頭頂,仿佛吃掉獵物前最後的戲弄。
天微亮,謝仞起身,隨意套了件長衫去了書房。
他並未管我,隻吩咐我繼續睡。
我閉上眼,不敢有絲毫不從。以至於不知躺了多久,我仍然不敢起身。
午時,他回來了,坐在床沿,手撫上我眼下的烏青:「睡不著?」
「嗯。」
我感到他手上的力度瞬時大了幾分,笑著狠狠地按壓著我的眼眶,我毫不懷疑他能戳瞎我的雙眼。
「疼。」我還是毫無出息地叫出來了。
「為什麼睡不著?怕我?」他並未理會我的叫喊,仍舊這樣問。
「也不全是。」我頓了頓,「頭疼得厲害,而且你的床太硬了。」
謝仞停下了摧殘我眼睛的手,我睜開眼,看見他微眯著眼,打量著我。
突然又笑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不說謊的,是好孩子。」謝仞俯身,吻上了他方才肆無忌憚蹂躪的我的眼眶。
我瑟縮地閉上眼,默默承受著謝仞的陰晴不定。
「莞兒。」謝仞突然這樣喚我,這是他第一次這般叫我,「你如今就很好,千萬不要說謊。」
謝仞溫熱的手掌覆在我的臉上,拇指輕輕撫摸著剛剛被他按紅的眼眶。
我不敢睜眼,隻聽得謝仞低聲呢喃著:「你若是說謊,我便留不得你了。」
許久,謝仞離去。
我松了口氣,驚覺我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湿。
我坐起,想要離開,可是想著謝仞他似沒有允許我離開,又默默坐回床上去。
謝仞的床當真很硬,很冷。
「吱呀——」房門開了,是謝仞身邊的小太監福子。
我慘白著臉,警惕地看著他。
「姑娘莫怕,幹爹是讓我給姑娘送褥子來的。」福子微笑躬身,吩咐著身後的人動作起來。
兩個小丫鬟將我摻下床,小太監們將松軟厚實的褥子鋪了一層又一層。
「幹爹說了,姑娘且好生將養著。有什麼事,吩咐下去就是了。」福子留下兩個小丫鬟,和吃食湯藥便告退了。
我看著面前的一切,心中疑慮更甚。
謝仞……他這是做什麼……
我嘆了口氣,無力感比頭疼還叫我難受。
我隻覺我是被謝仞關著的幼獸,被他玩弄卻根本反抗不得,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落下的是甜棗還是棍棒。
我忐忑不安地在謝仞房中待到夜裡,子時,謝仞回來了。
他旁若無人地脫衣,眼看就要上床。
我連忙跪坐在床沿,小心翼翼開口詢問:「我可以回去睡嗎?」
意料中地,謝仞眯起眼,臉上盡是不悅。
「我會打擾你休息的……」我看著謝仞威懾意味十足的眼神,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乖,睡覺。」謝仞按住我的肩膀,將我按躺在床上,笑著把玩著我的發尾。
看到謝仞臉上的笑,我明白,我若是再不聽從,隻怕他又要發瘋了。
他笑得越勝,下手就越狠,這些日子向來如此。
我聽話閉上眼,強迫自己忽視謝仞的存在。
許是昨夜未睡,許是頭暈得厲害,許是喝了藥,我沾上松軟的床與枕頭,便如暈厥一般睡死過去了。
待到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時,我從軟綿綿的被子裡爬起來才發覺,謝仞……此番的「遊戲」似乎還不錯。
好歹給了我些許喘息的機會。
喝了藥,又好好睡了一覺,我的身子都松快了許多,也不頭重腳輕了。
謝仞叫我一同用餐,同桌而食。坐下的時候,福子看我的眼神很是吃驚。
冰糖燕窩,核桃酥,奶汁角,繡球幹貝,奶汁魚片……
一桌子甜菜,謝仞吃地怡然,我卻吃不下,恹恹吃了兩口,便停下了筷。
「為什麼不吃?」謝仞偏頭,眼睛微眯,笑著看向我。
我知道,他這副模樣,多半是要生氣了。我猶豫片刻,還是答道:「太甜,吃不下。」
謝仞嗜甜如命,我前些日子在他身邊伺候的時候就發覺了,他的桌上無時無刻不擺著奶汁角。
謝仞松了嘴角,似很滿意我的回答,放下筷子:「想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