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的表情太過認真,像是真的有那樣一個镯子存在過。


我盡量將聲音控制得輕柔平靜:「顧子丞,我是誰?」


「你?你是我娘子呀!」


「你娘子叫什麼名字?」


「顧年!我娘子的名字可好聽了,叫顧年!」


我眼睫微顫,混亂中抓住一個重點,也因此生出一個脫離現實的猜想:「你說,你去年過去給我送了個镯子……那,去年是哪一年?你現在多少歲?」


「娘子,你是不是喝了酒,醉傻了?我不是才過的二十七歲生辰嗎?」小少爺似是困惑,「今年是慶歷七十八年,去年當然就是七十七年了!」


我心頭一涼,手上力道一松,嫩白的蓮子就這樣滾落在地上。


如今是六十八年,他說的,是十年後的事情。


霎時間,過往的記憶化作一陣陣畫面,走馬燈一樣閃現在我眼前,他口中的兩輩子、他初次見我時的反應、他對我的那些關心呵護、他似是無心又暗含委屈的那一句「你就好好當我的妹妹吧,綏遠山莊的二小姐,怎麼不比廢物少爺的管家婆好聽呢」……


一切的一切,都有了由頭。


顧子丞……


他是從未來回來的?


「娘子,你生氣了?」


我兀自怔忪,心中悄然冒出些欣喜,消化著剛剛得知的一切。


「娘子?」小少爺滿臉委屈,忽然湊了過來,在我唇邊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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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我一頓,抬眼,卻看見他笑意盈盈,「娘子,我聽說,親親就不生氣了!」


「我沒生氣。」先前不覺,但現在再聽見這聲「娘子」,我不自覺便將聲音放得輕柔,「我經常生你的氣嗎?」


小少爺的笑意漸漸消失,眉眼向下垂著:「你是不是在諷刺我?也是,你都看不起我,怎麼會希望我吻你呢?」


他說著,便要來擦我的唇角,我連忙扶住他的手,可他仍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我想了想,扯扯他的衣袖:「我大抵是醉了,不記得許多事情,你能不能和我說一說?就說說……我們平常是怎麼相處的。」


23


結業禮結束,回到綏遠山莊,我徹夜未眠,滿腦子都是小少爺說的上一輩子的事情。


很奇怪,他對我的態度分明很是親近,但當我細細追問那一段在這個時空裡還沒發生的「過往」,他卻說,我們是一對怨偶。


他說,我瞧不上他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左右他也不稀罕我,雖有賭氣的成分,但也能聽出來,我們的關系並不好。


但若是如此,重來一次,他又為什麼撿我回來,對我這樣好呢?


我思來想去,捉摸不透,卻忽然聯想起一件事來——他說,前世是他爹娘將我帶回山莊,強要許給他的,而這一次,他才先求了莊主與夫人收我做女兒。


他想做我的兄長,難道是因為……不想娶我?


我翻來覆去,滿腹心事,直至天色破曉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半夢半醒間,我順著小少爺那番話做了個夢。


我夢見了他向我描述的那些另一個時空的「過去」,但與他所述不同,他說,那個我看不起他,然而我看見的是那個我深愛著他,可惜他瞧不上我。


我們的結局寫在他每一個躲避的眼神裡,我的愛意也因此被埋入心底。


而結局果真如他所言,一對怨偶。


24


次日我睡到晌午才起,夫人瞧見前日我與小少爺玩得疲累,特意沒叫人來打擾我們,隻讓我們好好地睡。廚娘一直候著,飯菜隨時都有。


今兒個一整天,小少爺都慌裡慌張的,似乎在刻意躲我,甚至在晚膳時遇見,他都神情緊張,埋頭幾口扒完了飯,轉身就跑。


看他的反應,應當是記得昨日酒後發生的事情。


用過餐食,我回屋發了許久的呆。


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或許我該感謝那段不完美的前世,它讓今生的小少爺注意到了我。


思及至此,我抿了抿唇。


我其實不是一個敢於爭取的人,稍有意外,我就會放棄,但這一次,我在他身上看見了一點點的希望。


他可能有一點兒喜歡我,我想試試。


深吸口氣,我給自己灌了口酒,而我也終於借著酒氣生出幾分勇氣,提氣躍起,幾個起落,我來到小少爺院裡。


「阿年?」


月下院中,小少爺半趴在石桌上,他撐著臉滿臉懊惱,眼底的沮喪還未褪去就被震驚取代。


「你怎麼來了?」


「我有事要問你。」


小少爺眼神閃躲:「我、我有些累了,若有要事,不妨明日再說。」


說完就想跑,但我飛快抓住他的衣袖,他一下子僵住了。


「阿丞。」我將排演過的說辭一鼓作氣問出來,「你昨日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你是從十餘年後回來的,而在那個時候,我們成婚了?」


他幹笑兩聲:「你怎麼了?昨日醉的是我,又不是你,這樣荒誕的東西也值得認真嗎?阿年,你該知道的,醉話怎麼能信?」


「我信。」


「你……」


「我一直在想,你我初見之時你的反應,你將我帶回山莊後的態度,你對我似有若無的親近……所有事情都該有個由頭,唯獨你對我的特別,好像是憑空生出來的。我想了許久,怎麼都想不通,直到昨日。」


小少爺結結巴巴:「我,可是,我們……」


「你還要否認嗎?」


小少爺一下子沒了動作,他沉默半晌:「承認又怎麼樣?也沒什麼好說的。」


「怎麼會沒什麼好說的?」我攥住他衣袖的手指緊了緊,「當初,你知道我怕黑,字字句句雖未言明,但我知道,你想告訴我不要逃避。為什麼換成自己,你就開始逃了?」


「你不明白。我……我們,我們之前。」小少爺嘆一口氣,「其實,上一次,我們在成親之前也很好,雖是父母賜婚,但我也是期待過的,你當時也並不討厭我。」


小少爺低著眼睛:「但成親後,你與我……我不想再變成那樣。你親口對我說,自始至終,你想要的都是自由,而綏遠山莊是困住你的枷鎖,若不是我,你也不必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你……」


「我是在什麼情境下說的這番話,我說的會不會是氣話?」我走近他幾步,「即便不是也沒關系,也許這一次,我們不會變成那樣呢?」


小少爺聲音低啞:「你能確定嗎?」


「那你就能確定,我們一定會活成一對怨偶嗎?」


「……我不知道,但我害怕。」小少爺深深地望向我,那雙眼依舊澄澈,眸底卻染上厚重的悲色,「你沒有經歷過,你不明白,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麼。」


「是,我不知道,在如今的我看來,你所擔心的事情沒有依據。阿丞,這對我來說不公平。」


小少爺沉默良久,緩緩開口:「對不起。」


對不起?


我怔怔松開了手。


他沒有想要與我將事情說明白,他好像……已經做了決定了。


我啞聲問:「所以,你是真的希望夫人收我為義女,你真的隻想做我的兄長?」


小少爺抿了抿唇,片刻後,輕輕一點頭。


酒氣散去,我好不容易攢出的那幾分勇氣也隨之消失幹淨。


我退後兩步:「我的確不知道在你的記憶裡,我們發生過什麼,若你實在害怕,實在不願面對,我可以當沒有聽你說過這番『過去』,我可以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不會再為此找你問哪怕一句話。」


我將選擇權交給他。


「顧子丞,我最後問你一次,真的要當一切都沒發生過嗎?」


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喜歡我?


他愣愣不說話。


我等了會兒,點點頭:「我知道了。」


避而不答即是答。


面前的少年眼神閃躲,猶豫道:「阿年,你能不能……不要生氣?」


我扯了扯嘴角:「我沒有生氣。」


既然已經得到答案,沒必要再自討沒趣。


「我們之間,如你所願。」


說完,我轉身離開,沒再回頭。


25


翌日花會,孫家小姐約我出門賞花。


她一路上興致勃勃,可惜我看什麼都沒有心思。


「阿年,你是沒休息好還是不開心?」孫小姐歪歪頭,「是不是與顧子丞有關?」


聽見這個名字,我一時恍惚,被孫小姐抓了個現行:「果然是這樣!」


過去在學堂裡,孫小姐總愛拉著我聊天,多是她問我答,而其中,她最好奇的就是我與小少爺的事情。


我隻挑了些能說的,故而她也隻知道一部分。


孫小姐滔滔不絕,就著她知道的那部分分析起來,說得頭頭是道,偏生沒有哪句貼合實際,我幾次打斷,她卻仍是興起。


說到最後,她甚至為我抱起不平:「要我說啊,顧子丞這個人,雖說看上去爽朗單純,但知人知面不知心嘛,話本裡就寫過這樣的人!你如今這般難過,該不會是他故意挾恩圖報,叫你不得好眠吧?」


「沒有,他不會這麼想,也不是這樣的人。他甚至以為他隻是順手拉了我一把,都是小事,不很重要。但是於我而言卻不是這樣。」我說,「過去,我被諸多仇怨裹挾,行屍走肉,麻木得都不算活著。直到遇見他,我才終於活過來。」


如果我們上輩子真是一對怨偶,那麼這次回來,他已經做了選擇。


可他太好了,即便他不喜歡我,也見不得我流落街頭,也正因為他的好,我才會生出錯覺。


「唔,我也不知道,我瞎說的。」孫小姐自亂七八糟的分析中回過神來,「既然是這樣,那你同他表明心意了嗎?」


「說不說都沒有意義,他心裡沒我。」我低下眼。


「那、那要怎麼辦?你們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多尷尬呀!」


「的確如此,所以我想離開。」


「什麼?」


灰塵在陽光下泛著淺淺金色,我輕一眨眼,它們便飄到別的地方。


「關於我們之間的關系,我推演過許多次,我與他能走到的最遠的位置也就到這兒。如今學府結業,他便要學著籌算經營,繼承他家的生意,再往後便是成家生子。」


花香悠然,可我的目光掠過花海,隻停在街口挑著擔子的老妪身上。


老妪高聲叫賣,手上籃中,是青嫩新鮮的蓮子。


我放輕了聲音:「到了那時,我又有何理由再留在山莊?」


綏遠山莊對我很好,夫人老爺對我很好,但我沒辦法隻將小少爺當作兄長,而他終要成家,到了那個時候,我有何理由,又該以什麼身份留下?


一個覬覦自己兄長的義妹?一個恩將仇報、不知好歹、貪心不足的人?


孫小姐咋舌:「怎麼?你真的要走?不是氣話?!」


我將目光從蓮子上移開:「要的吧。」


多虧了小少爺,如今的我有了些本事,也攢了些銀錢。


而有立身之本的人,在哪兒都能活得下去。


從前,我不在乎自己的出身,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讓我的情緒波動,但當我愛上他,我忽然有了好多在乎的事情。


以前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留在他的身邊,山莊和破廟都是住處,能住得好些當然更好,我為什麼要拒絕更好的地方?然而如今不行了,如今,我在意起了他。


我不能隻將山莊看成住處,不能再將他隻當作為我提供便利的人。


他讓我找到了一部分自己,讓我生出了一些對生命的期望和自尊,偏也正因如此,我不能再留在這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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