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丟下手裡的一個青玉山峰筆架,上前迎她,又問她怎麼這樣晚回來。


  “瑜弟,外面還不一定太平,我以為你還在家休養,怎麼你的丫頭說你就去上學了。”


  “闲著也是闲著。再者,我在家裡悶著,什麼消息也聽不到,去到學堂裡,離著宮裡近,多少還能聽到兩句。”


  兩人說著話,走到了桌邊,沐元瑜撿起他才放下的那個筆架看。


  沐元茂想起來解釋:“我有個同窗要走了,我想尋件別禮送他,所以回來找一找有什麼合適的。”


  沐元瑜點頭,輕輕把筆架又放下,道:“我還以為三堂哥跟我生分了,收拾東西要拋下我,回家去呢。”


  沐元茂:“……!”


  他那點笑容消失,鬱悶地揉了把臉,“瑜弟,你看出來啦。”


  話被挑明,他就不憋著也實在憋不住了,往後頹廢地窩到圈椅裡,苦著臉抱怨:“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啊,好端端地,怎麼我家的親戚就變成刺客了呢,瘋了還來刺殺你,我越想越難過,簡直都沒臉來見你——唉!”


  他重重地嘆口氣,十分苦惱的樣子。


  他跟沐大奶奶那邊關系再壞,沒斷絕關系,那就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子,他再知道自己跟刺客絕無關系,也無法說服自己當沒事人般撇得清楚。


  沐元瑜在另一邊坐下,手指在桌面上找了點空地方敲了敲:“三堂哥,你這可是杞人憂天,要說親戚,拐彎抹角地我跟那刺客也算沾著一點呢,你怎麼就不好見我了?”


  沐元茂悶悶不樂地道:“那一點哪裡算數,怎麼好和我比。”


  “那也不同你相幹。你家大嫂子是個窩裡橫的好手,連你娘都壓倒了,她的娘家人再找找我的麻煩又有什麼稀奇?你往自己身上攬,才是多餘呢。”


  沐元瑜勸他,“三堂哥,你再要多想,可是辜負了我們一向的情誼了,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對你的為人——”


  沐元茂正聽得心裡松快了些,秀氣的眉間都舒展開來,忽然覺得不對,狐疑地道:“啊?看著我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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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元瑜改口:“一道長大,一道長大。”


  因這個口誤,兩人對視著,不由都笑了,氣氛也跟著輕松起來。


  沐元茂道:“我沒有要走,隻是覺得不好意思。但想想,我再不好意思,還是該回來和你說一說。我已經又寫信給我爹了,讓他去問問大嫂,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的。”


  他是好意,沐元瑜也就點頭應了,不過公允地道:“倒不一定跟你大嫂有關,真正行刺的是那個僕從,以盧永志的糊塗勁,恐怕他都未必是知情者,想混到他身邊去,實在不是件難事。”


  沐元茂關心地問道:“錦衣衛那邊審出什麼了嗎?”


  “暫時還不知道。假如有消息的話,應該會告訴我一聲,到時候我也讓人給你送個信。”


  沐元茂就點點頭:“好。”


  他沉了好一陣的心事沒了,一下又活躍起來,跳起來拉她道:“瑜弟,你見識多,來幫我選一選,我送什麼做別禮好呢?”


  沐元瑜往桌子上打量著:“你那個要走的同窗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書香門第出身,你沒見過,但我一說,你應該知道他家。”沐元茂道,“就是國子監梅老大人的小公子,是書香門第不錯吧?還是非常清貴的那種,他自己也有出息,已經考了秀才了,是貢監進來的。所以我讓你幫我一下,我自己選,恐怕送錯了招他那樣門第的人笑話。”


  沐元瑜確實知道,她還知道這個梅祭酒的官已經被罷掉了。


  不過今日才罷的官,沐元茂這些同窗已經在張羅送東西,可見他家自己也有預感,應該是李司業的事一出,就做起黯然退場的準備來了。


  沐元茂嘮叨著:“據說梅老大人要還鄉去了,他走還罷了,其實我覺得梅小公子倒不用一起跟著——不過他那樣的人家,梅小公子就是不在國子監了,也可以跟著父親讀書,不用像我一樣跟家人分隔兩地。”


  梅老大人能做國子監祭酒,自己自然是正統科舉出身,他沒了官職,以後手把手教兒子,也許比把兒子放進國子監裡還強些。


  沐元瑜點著頭,她跟梅祭酒毫無交集,見都沒見過,想過一句也就罷了,拿起一根彩漆蝠紋管筆,以指尖試了試毫毛,道:“三堂哥,你是不是跟他不太熟?”


  真是至交好友,是不會怕送錯了東西就招他笑話的。


  沐元茂道:“我們不是一個堂讀書,不過我們的學房挨著,他就在我隔壁,有時看見會打個招呼。現在他要走了,別人都在張羅著送禮,我不送似乎不太好,就算是結個善緣吧。”


  這種同窗間的離情是很容易互相感染的,沐元瑜明白,就認真替他選起來。


  她沒費多大功夫,沐元茂送禮的方向是對的,擺出來的都是文房所用之物,這些東西再怎麼送也出不了大岔子,她幫著從裡面挑了兩樣式樣清雅的出來:“我看夠了,你跟他既然不熟,表示個心意便是。再送多了,反而奇怪。”


  沐元茂點頭:“好,那就這樣。”


  叫了小廝把兩樣別禮包好,明天帶走。


  這時候天色也晚了,他們各自安歇不提。


  **


  隨著梅祭酒的罷官而去,新任祭酒走馬上任,國子監一事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幄。


  但並沒有就此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淡去。


  比如說朱瑾淵。


  他沉不住氣地到永安宮找了賢妃,要她向皇帝說話討要差事。


  要說這差事,說容易也容易,這麼大的天下,按下葫蘆浮起瓢,哪個角落都能尋摸出件事來。說難也難,難的是怎麼提。


  弄得不好,給皇帝留下兒子大了要爭權的印象就糟了。


  朱瑾淵隻是不以為然:“哪裡有這樣嚴重,二哥做了,不是好好的,現在連講官待他都又添了一層恭謹。我再等,等到什麼時候去,再等兩年,老四那個小崽子又大了,我夾在中間,哪裡還有我的路走。”


  賢妃沉吟住了。這話說的也是,兒子庶出,這塊短板彌補不過來,太爭先雖不大妥,可不爭,更加沒人看得見他了。


  “這樣罷,”賢妃下了決定,“你先不要想這些,很快你就將大婚了,等成了家,皇爺若還沒有給你派差,我就去說,那時也好開口些。”


  朱瑾淵勉強滿意:“母妃說的,可別忘了。”


  “我忘了什麼,還能把你的事忘了不成。”賢妃說著,又關心問他,“你府裡各樣準備齊全了沒有?可還缺什麼不缺?”


  朱瑾淵的府邸是從定下韋瑤起就開始為大婚做準備,到如今也有小半年了。


  “早都布置好了,母妃放心。”朱瑾淵笑道,“真要說缺,就還缺一個皇子妃。”


  賢妃笑了:“那你可安生些,好好把你的皇子妃迎娶進來。”


  朱瑾淵有口無心地應著:“我知道,知道。”


☆、第124章


  時令來到十月初, 凜凜的寒風剛起, 沐元瑜已很有自我保護意識地換上了輕暖的裘衣。


  朱謹深還在吃著固本培元的藥, 不能受凍, 冬衣上身也早,他兩人往學堂裡一坐, 便好似與其他人差著一個季節。


  朱謹淵快要做新郎官了,這一陣都不再來學堂裡, 隻有許泰嘉看見了憋不住要笑:“殿下,這可顯得你們是一伙的了。”


  又去拉沐元瑜的手:“你哪裡就凍得這樣,手比我還熱乎呢,偏年年這麼早就裹得團子一般——殿下,我沒說您, 做什麼瞪我?”


  冷飕飕的,真是不悅的樣子。


  朱謹深的目光隻是戳在他手上, 不鹹不淡地開口:“都是成了親的人了, 還這麼不穩重。”


  許泰嘉尤沒自覺, 沐元瑜被戳醒了過來,有點忍笑地把手縮到袖子裡躲開他,道:“你說我, 就同說殿下一般,當然要瞪你了。”


  “嘿, 沐世子,你這臉皮可是修煉得越來越不得了了,這種話也說得出口?”


  許泰嘉真是納悶, 因為他看見朱謹深對此居然微笑了一下——這種簡直是恃寵而驕的刁鑽話他聽了都不生氣?


  他有點淡淡地羨慕加嫉妒了。


  不過想一想,也不得不服氣,朱謹深被關在府邸的那兩年裡,隻有沐元瑜這愣頭青世子敢冒著觸怒皇帝的風險去看他,有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在,如今得些縱容,也不是多出奇的事。


  鬧了兩句,差不多到了上課的時辰,朱謹深要啟口請講官進來,外面先走進來一個內侍,到沐元瑜身邊道:“沐世子,指揮使大人在外面候著,請您出去問兩句話。”


  沐元瑜心下一動:這指揮使自然是郝連英,她跟特務頭子沒別的來往,這是刺客的嘴撬開來了?


  她就站起來,察覺到朱謹深的目光掃過來,向他笑了笑:“殿下,沒事,我去去就來。”


  她跟在那內侍後面出去。


  郝連英站在殿下的臺階等她。


  他今年三十五歲,正是壯年,穿飛魚服,配繡春刀,是一身很光耀標準的堂上官裝束。


  見到沐元瑜出來,他拱了拱手:“沐世子,有兩句話相詢。”


  沐元瑜點頭:“指揮使請說。”


  郝連英先把前情解釋了一下,果然是刺客的事。


  盧永志與老僕是分開審訊,盧永志作為一個隻會敗家的紈绔,骨頭十分軟塌,正經刑罰一樣沒上,隻是抽了幾鞭子,就恨不得把祖宗八代全部交待出來了。


  隻是有些遺憾,他吐出了那麼多,沒一句是真有用的線索,對那老僕的來歷,都隻說得出是早就在他家的,當年他上京讀書,他父母不放心,才在書童之外特地把那老僕給他,因老僕老實穩重,希望他能約束著一些兒子,不要在外面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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